第214章 殺一人
血跡未洗去的大廳內,再次被潑上一道道猩紅。
兵刃相接的金鳴,在大廳中迴蕩,一同響起的還有瀕死之人的慘叫與咒罵。
近衛揮過封喉的鋼刀,灑落沾染寒芒的赤色。
畢竟只是些曾在田地苦耕的農漢,沒有數量優勢,即使身戴盔甲,經歷過一兩次戰鬥,又怎是自幼習武的近衛武士敵手。
雙眼通紅的少年,試圖保護倒地的同伴大叔,小布蘭登尖叫聲含著恐懼,可無比的憤怒,驅使著他朝無法抗衡的近衛刺去短刃。
領主近衛舉起仍帶血腥的長刀,面具下眼神,略有猶豫。
揮落的同時,動了動手腕,還是轉而用刀柄,將這勇氣非凡的少年打翻到一旁。
看著痛呼著再難爬起的男孩,近衛沒有繼續。
男爵的命令不能違逆,這孩子必死無疑,但.別人下手也一樣,沒必要讓一個孩童的血,污了自己的刀。
不遠處,被數個士兵們摁在地上的伊文怒目圓瞪,恥辱與羞愧,叫他幾乎咬碎牙齒。
「放開我!拉爾,我將你升為軍士,不是讓你令我蒙羞的!我命你們立刻放開我!」他咆哮中奮力掙扎。
暴怒的騎士依舊力量非凡,若非重傷在身,區區幾人又如何壓得住能生撕猛虎的武勛騎士。
拉爾軍士與士兵們悶聲死死扼著騎士大人的身體,心中和嘴上都為之叫苦。
「伊文大人,領主有令不要為難我們。」
他們哪敢放手,今日得罪伊文騎士,最嚴重不過是挨頓軍鞭撤職滾蛋,可若不遵男爵的命令,自己下場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聽著又一個手下捂頸瀕死的啞聲,以一敵二,正絕望中苦戰的羅恩,被少年的尖叫驚得分神。
「.肯斯!.布蘭登!!」羅恩稍有差池,轉瞬就被領主近衛的槍戟刺倒在地。
「——啊!」伊文怒到了極點,他不顧身上的痛苦,右手揪住軍士胸甲側漏出的內襯,大吼著將其甩脫,解放了右臂。
側身一松,騎士趁機扭身揮拳,砸翻了左邊一人。
擺脫束縛的左臂順勢,把背後壓著的士兵肘飛出去。
剩下一個壓著雙腿的士兵見狀,突然張嘴發出慘呼,像被無形之力踢開似的,噔噔兩步倒退著倒地,趴下找了個合適的姿勢,閉上眼睛不敢再聞領主的家事。
沒管那主動退走的士兵,擺脫束縛的伊文蹬地而起,沖入人群撞開一名近衛,瞬間拔出佩刀挑開那朝羅恩刺下的槍戟。
他匆匆轉身,橫刀攔在倒地的難民首領面前。
得到喘息機會的羅恩,這才有機會艱難爬起,拖著一旁的布蘭登,與此行被騙入塔堡的最後幾個倖存的手下,退至廊柱邊,背靠而立。
抬眼望向已經倒在血泊中抽搐的同伴,還有其他難民團伙的頭頭,以及逐漸包圍而來的沙泰士兵,羅恩慘笑。
衛兵團團包圍,而自己的隊伍,此刻恐怕還在城牆上,等著被劃編為領地軍民的好消息。
這消息.沒準還真做不得假。
只是他們這些難民隊伍的領頭者,看樣子不被計算在內。
沒想到沙泰男爵不知何時跑回了城鎮,還假借伊文的名義,召自己等人進堡議事。
無恥陰損的傢伙
悲哀的唾棄著,羅恩攬緊身旁痛苦蜷縮的少年。
自己死了便死了,他的命早在妻兒被殘害後就已經該逝去,只是這孩子被自己連累.
寶座上的胖男爵,鬍鬚隨肥臉上的惱火而揚起,猛的拍著扶手訓斥次子:「才幾天不見?你瘋了嗎?為幾個下賤的暴民,違逆你的父親,你的君主?」
沙泰男爵不明白這逆子吃錯什麼藥,非攔著自己殺雞儆猴,尤其是那威脅過自己的難民領頭者,必須得死!
他不反對收編那幾千賤民,正好死傷近半的居民需要補充人口,但不趁這幾千人沒擰成一股勢力,殺掉領頭者,打散成型的外來團體,待將來這幾千人做大,自己到時候要平添多少麻煩?
緊握長刀的伊文,呼吸如拉風箱般沉重,體內尚未癒合的傷勢仿佛再次崩裂,但他無心感受這股疼痛,那仿佛燃火的雙眼,從未有此刻這般,鄙夷而憎惡生父的面目。
「瘋了的是你,父親.你口中的賤民曾與我站在城牆上,並肩面對死亡,他們與我一同保衛城鎮,挽救了沙泰。
而你,拋棄領地,領民,妻子,兒子,還有我的妻兒,只為能在船艙內多運走哪怕一箱財寶.
今日,你羞辱我的名譽欺殺這些共同捍衛沙泰城的戰士,我恥於你的卑劣。」伊文騎士羞憤中咬牙切齒.
「你這畜生!!」沙泰男爵眉頭挑起,勃然大怒:「你跟著塞芬男爵那麼多年,只學會了忤逆君父嗎?」
他發現這從小被送去盟友家族當侍從,接受了十多年騎士教育的次子,當真是被教成了愚不可及的傻子。
雖然本就不待見這經常的愚直頂撞自己的小兒子,但過去對其表現的忠誠和勇武,也還算滿意。
一個榆木腦袋的家族成員,用來鞏固自己,以及其兄長未來的統治,可謂十分合適。
但現在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行,沙泰男爵無法容忍權威被當眾挑釁,即使是親兒子也不行!
伊文並未對父親的質問感到羞愧,有著曾侍奉的塞芬男爵言行對比,他更加厭惡起這個,背叛了家人和領民的生父。
「.忤逆?不,是我將你棄絕父親,你不配做我效忠的君主。」騎士的目光,此刻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沙泰男爵聽了這話,怒極而笑,沖反目的逆子森然道:「好好個混帳東西,背棄主君,我現在剝奪你的頭銜和領地!你將被貶為罪民!」
「領地儘管拿走就是。」
做出覺悟的伊文不為所動:「但我的頭銜,乃是塞芬大人冊封,沒有違背大誓,即使你為我父也無權剝奪!」
深呼吸,年輕的騎士對男爵近衛們,抬起長刀。
「以名譽發誓,我會用生命履行對身後之人的承諾,要殺害他們,今日你們就從我屍體上踏過。」
羅恩捂著傷口,看那年輕騎士守在身前的背影,胸中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就算是自己曾侍奉的那位騎士,也沒有如此對待過他.
領主近衛們握著武器面面相覷,人臉面具下的表情十分為難,有些進退不得。
有著長久以來,對沙泰男爵那德行的了解,他們隱約對面前的男爵次子心生敬意。
但也僅此而已,近衛們不會為尊敬違逆領主,搭上自己的富貴,僅僅是感慨.剛直的「費魯劍」易折,堪塔達爾人還是用「烏利亞刀」為好。
沙泰男爵氣得臉上肥肉都在顫抖。
他朝猶豫的近衛們大聲催促:「愣著幹什麼?拿下這蠢材,死活我都恕你們無罪,趕緊動手殺掉那幾個礙眼的賤民。」
近衛們嘆息,舉起武器,就要嘗試儘可能先制服擋路的伊文騎士。
嘭!
一聲震響。
本該被外面士兵嚴加把守的大門,被猛然推開。
那突兀的聲音像暫停鍵,讓氣氛凝重的大廳中,所有人紛紛望去,原本嘈雜的聲音略微沉寂。
沙泰男爵驚疑眺望,瞧見了兩個陌生的身影步入大廳。
他奇怪,外面的衛兵,怎敢沒有自己命令,便允許外人半途闖入。
推門而入的萊昂,視線掃過大廳。
成群的沙泰士兵.難民戰士的屍體.陌生的重甲武士.被包圍在廊柱的伊文騎士、羅恩、小布蘭登.
他最後才望向領主寶座上,那身著堪塔達爾華服的肥壯貴族。
不用開口詢問,只是嗅到眼前劍拔弩張的血腥氣氛,萊昂便理解了一切。
盯著身穿板甲的青年騎士和嬌小少女,沙泰男爵皺眉,昂起下巴喝問:「什麼人?你是哪裡來的騎士?為何擅闖我的堡壘!」
萊昂並未回答,緩步向前,低頭打量那幾具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記得這些人曾在城牆上奮戰,也曾在戰後,對自己膜拜和感激。
只是,他們沒倒在死者的屍海中.卻死在了生者刀下。
看到又去而復返的兩位騎士,羅恩心跳加速,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大人大人!救救我們!至少救救布蘭登!」
伊文退後幾步,睜大眼睛,莫名有些安心下來,激動憤恨的表情放緩了些許。
難民首領的求救聲,讓沙泰男爵倍感惱火和莫名其妙。
他正在火頭上,此刻又被擅闖大廳,還無視問話的黑髮青年,更激怒了幾分。
心中顧忌是不是其他領主派來的使節,胖男爵提高嗓門:「我再問一遍,你們是誰?報上來意!」
微微前傾肥胖的身軀,他看著自己正處理到一半的「安內」事務,話鋒一轉:「.不管是誰,以沙泰領主的名義,我要你們現在離開我的大廳。」
話音落下,沙泰男爵終於看到對方轉回視線,似對自己的話有了反應。
萊昂沒有依照吩咐,他打算結束這場鬧劇。
拔出腰間的長劍,黑髮騎士徑直走向前方的領主寶座。
如此明顯的敵對行為,讓沙泰男爵一驚,轉而怒喝:「放肆!衛兵!給我殺了他!」
聽著領主發出的命令,原先可謂言聽計從的沙泰士兵,卻沒有一個膽敢上前半步。
阻攔那兩位諸神的使者?
想起從天而降的雷霆.尤其是那金髮女武神的恐怖和凶暴,戰士們抬起矛尖,垂下刀劍,腳步避之不及,嘩啦啦的後退,生怕擋住二人的前進。
「該死,你們?.你們在幹什麼?!你們要背叛我嗎?!」
沙泰男爵意識到不對勁,慌了起來。
瞧那些不聽命令瘋狂躲開的衛兵們,沙泰男爵來不及疑惑,見持劍的黑髮騎士越來越近,臉色大變的站起身,朝親信呼救。
「近衛隊!攔住他們!」
「保護領主!」剛返回沙泰城的重甲武士們不知這群士兵,為何被那區區兩人嚇得反應宛如變節。
身為男爵近衛,他們盡職的調轉兵刃,撞開擋路的士兵人群,奔到台階下拱衛,沙泰男爵心弦一松,有了足夠的安全感,提氣罵道:「去殺了那狂徒!」
幾個近衛舉起長刀和槍戟,結伴沖向提劍走來的黑髮騎士。
走過兩側衛兵避讓出的道路,萊昂輕喚:「.奧莉薇婭。」
金髮金瞳的少女聞聲,大步越過戀人身側。
嬌小的身軀一矮,包裹脛甲的雙足便猛踏地板,鱗甲戰裙拖曳飛舞。
——呼!
近衛驚愕那束髮女孩疾風般的速度,背後驚得一麻,匆忙劈下距離判斷失誤的戟刃。
沒有砍中,但手感一沉,未看清來這的動作,他已經被金髮少女欺進了右前,更瞥見對方的鐵指抓住了槍戟前杆。
腰身感到隔著厚厚的甲冑一震,近衛的視野在下一秒騰空而起。
奧莉薇婭緊握長戟,奪過長柄的主導權,用力橫揮,掀飛了面前堪塔達爾武士的身軀。
「——啊!」近衛驚呼中武器脫手,整個人被甩向人群。
鏘!
電光火石,少女旋身倒持搶來的槍戟,一記脆鳴,叉住攻來的長刀,順勢左手砸下尾杆。
嘭!
第二個近衛倒飛出去。
雙手一轉持正槍戟,她舞出可怖的破空之風,掄向前方擋路的近衛
桌球聲大作。
一根根武器脫手,一柄柄刀刃扭曲.
少女如雄獅撲入羊群,橫砸豎揮,虎虎生風的沉重槍戟面前,沒有一合之敵。
領主的近衛隊人仰馬翻,鎧甲擦著地板,呲溜撞入兩側的士兵,一個個痛呼著摔在殿壁與廊柱之間。
茫然的衛兵們退得更遠了些,聽著心驚肉跳的咚隆咣當聲,他們慶幸沒有去擋住女武神的去路。
瞪大駭然的眼皮,沙泰男爵驚恐中發現大事不妙,試圖從座位前逃跑。
倉皇的轉身,他突然手腳冰涼。
那拎著長劍的黑髮騎士,不知何時,已來到了身側。
「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麼?!傷害一位領主!我的家族不會放過你!國王不會放過你!」
腳步後退,盯著那殺意刺骨的漠然黑眸,沙泰男爵的嗓音幾乎變調。
慌亂中拔出腰上鎏金鑲石的寶刀揮舞,可荒廢數十年的稀鬆武藝,讓他的動作十分遲鈍。
一聲慘叫,劇痛讓沙泰男爵抱起右手,寶刀叮咣作響的從台階上滑下。
「等一下!誰派你來的!我可以給你十倍!不!百倍!!
來人!救我!!
保護你們領主!伊文!伊文救我!!
別!別.嗚——!!——.」
不遠處的伊文閉上眼眸,失望透頂的年輕騎士,並非為那可鄙生父的死去而哀傷,只是不想看到其可悲的模樣。
求饒與求救戛然而止。
絞落寶刀的鋼劍,貫入對方心臟,染血的寒芒,從沙泰男爵背後利落的穿胸而過。
「想到你也可稱騎士,我就為這頭銜感到不值。」
一道利刃擦過筋骨血肉的噗聲,萊昂抽回長劍,振轉劍柄。
尚帶餘溫的鮮血從劍鋒甩下,斜灑於寶座。
沙泰男爵肥胖的身體失去了力氣,後仰著從高階上嘭聲滾落。
湧出的血泊匯成了一灘.瀕死的喉嚨嗬聲漸漸消弭。
沙泰城君主被殺,大廳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感到不知所措,沒人呵斥如此大罪,也沒有人想為死去的領主報仇,無論是他的近衛,還是他的妻兒.
拄著槍戟守在台階下,奧莉薇婭眼眸微垂,看了眼那具已經死去的男爵屍體。
少女的金眸似若有所思。
將振去血跡的長劍歸鞘,萊昂站在領主寶座旁,環顧大廳。
他看了看還怔怔望著其父屍體的年輕騎士:「沙泰城男爵,被一個奧蘭德的獅鷲騎士所殺。
現在開始,伊文爵士就是新的沙泰城領主。
誰有異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