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黑暗森林
本來還有點氣憤的王子虛聽到這個提議後瞬間氣消了,他甚至開始覺得被當成「權限狗」也沒什麼了。
「去找石同河。」王子虛重複了一遍,「我以為你膽子很大,沒想到你膽子居然這麼大。」
陳青蘿眼睛盯著他,眼神好似在埋怨他居然不跟自己站在同一戰線。
「面對蠻橫的強權和驕縱的霸道行徑,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勇敢地站出來反抗。」
王子虛比劃著名手腳說,不是,我相當欽佩你的真誠和勇氣,但這是我跟石漱秋的恩怨,到找家長這個層面就有點過了吧?
他還想說這簡直就好像是小虛在幼兒園裡被打了,陳青蘿媽媽帶他去找對方家長理論。當然他沒好意思說。
「上次就該跟他談談了。」陳青蘿說,「他是一個功成名就的文壇老前輩,為了一個文學獎不惜破壞大環境,如此為難一個後輩,簡直斯文掃地。」
陳青蘿又說:「如果這次你放任不管,下次他沒準還要再想個損招。等到越過你的底線,那時候就晚了。不能假裝看不見,你要去跟他談談。」
王子虛意識到,陳青蘿比想像中要理智。她並不是去找對方家長吵架,她說的是去「談談」。
王子虛想起那頓麻辣燙。陳青蘿說要「談談」,上次蕭夢吟也讓他去跟石同河談談。
確實應該談談。
如果他不去找他談談,而是相互猜疑,只會繼續重複同樣的歷史;如此拉鋸下去,最後肯定越鬧越僵,不死不休。
照亮黑暗森林的唯一辦法是健全的溝通。
王子虛低頭想了想,然後說:「可我有什麼身份跟他談?我跟他非親非故,又不算熟,沒有任何交集,他怎麼會聽我的?」
陳青蘿說:「他作為文協領導,支持後輩,發展文學,是他應盡的義務。為什麼一定要有關係才能談?」
王子虛知道她是對的。去見石同河的理由、目的、必要性,都有。他只是缺少一點勇氣。
「而且,以前他在我心裡,也算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陳青蘿又說,「這次做得這麼難看,我也想當面問問他的想法。」
「你要跟我一起去?」王子虛惶恐地抬起頭。
「我跟你一起去。」陳青蘿點頭。
好,現在勇氣都有了。
……
王子虛撥通了蕭夢吟的電話,想請她作為中間人幫忙斡旋,能不能讓他跟石同河見一面。
蕭夢吟一開始很高興。她以為王子虛終於接受了她的建議,是去找石同河投降的。這個翡仕文學獎咱們不爭了,大家握手言和,共創新友誼。
王子虛問她為什麼高興。她說,文壇新秀跟老前輩打起來總是驚天動地,但結局往往大同小異。她也不願意看到一個大有希望的青年作家折在這種事情上面,也算是兔死狐悲。
王子虛不想坑她,坦白了自己的意圖。
他告訴她,他其實並不想放棄翡仕文學獎,他還暗示道,視情況來看,可能這場談話最後會演變成興師問罪。
蕭夢吟聽完,電話那頭的聲音都變了:「你瘋啦?」
「我要是瘋了我就直接去堵石同河了。」
「你直接去找石同河倒還好,畢竟連累不了別人,」蕭夢吟說,「這種事情,誰碰誰倒霉,你居然還想讓我當信使?」
王子虛說:「其實也不一定會吵起來。沒準石同河十分寬宏大量,咱們一見如故,解開誤會,攜手共進,譜寫美好華章呢?」
「早點睡吧,夢裡啥都有。掛了。」
「好。再見。」
「你不多懇求一下?」
「本來也是個不情之請。你不願意幫實屬正常。我再想其他辦法。」
電話那頭蕭夢吟認真地說:「我問你,你是不是無論如何都會去找他?」
「是。」
「行吧。」蕭夢吟嘆了口氣,「那我想想辦法吧。誰讓我欠你一頓麻辣燙呢?」
沒一會兒,蕭夢吟就發消息來告訴他:石同河表示他就在雲池山莊,隨時歡迎他過來。老人家其實挺和善的。他並不知道王子虛是去興師問罪的,見面了禮貌一點,最好不要搞太僵。最好去了直接投降。
當然,她只是負責介紹,剩下的事情與她無關了。至於欠下的人情,暫且記下,如果他沒被石同河擠兌死,再來找他要帳。
儘管嘴巴上不服人,王子虛倒覺得她是個好人。
掛斷電話後,王子虛看向陳青蘿:「我們走吧。」
她盯著他:「你跟她關係很好。」
「好、好嗎?一般吧。」
「一般。」陳青蘿蠕動嘴唇,重複了一遍。
她目光盯得王子虛十分心虛。
「對了,」陳青蘿突然問,「你之前想跟我說什麼?」
「什麼時候?」
「就是被那幾個學生打斷之前。」
王子虛想了想,突然覺得煽情的話又說不出口了,說:「下次吧。下次有機會跟你講。」
……
雲池山莊雖然名為山莊,但其實並不是建在山上。
東海是個地勢平坦的地方,最高的山不過百米,而最高的樓足足六百米,數百米的高樓更是不計其數。
在人造的地勢面前,自然的地勢黯然失色。然而物以稀為貴,在紅塵滾滾的群樓環繞中,遺世獨立的半山別墅,倒顯得格外佼佼然。
據說勘地時,開發商特地請了風水大師,占吉凶算因果尋了此處寶地,算得若在此處安陽宅,聚財升官人丁旺,子孫個個有出息。
原本這裡是個自然村,拆遷後村領導開上了大奔,其他村民在小山東面獲得若干套安置房。安置房的高樓稜角分明狀若刀鋒,風水大師說此乃「鋼刀煞」格局,可以替雲池山莊衝剋掉東邊來的煞氣,只是住在樓里的恐怕要折壽。
村民們有沒有折壽無從考據。「鋼刀樓」總共55層,當年的村領導、後來的總包工頭一家獨占20層。他入獄後,一個兒子當街被撞死,另一個兒子跳了樓,唯獨一個女兒遠嫁海外,再也沒有回國。不知是否跟風水有關。
王子虛不是東海人,對這些典故絲毫不知,這些都是陳青蘿告訴他的。
她17歲就來東海闖蕩了,她所知的豐富程度不亞於本地人。她給王子虛講這些故事,就仿佛當年高中時給他說那些王子虛從未聽過的作家們一般。
「我剛來東海的那一年,這裡的房價才兩萬,現在已經是天價了。」陳青蘿說。
「你當年為什麼不在這裡買房?」王子虛問。
「我不信風水。」陳青蘿聳了聳肩。
「但是那些大人物好像都信。」
「我不信。我不信命。我信能力。」陳青蘿說,「仔細想想,不覺得很可怕嗎?那些大人物,本來應該是國家的中流砥柱,但他們不信科學,倒相信玄學。」
「可能年紀大了之後,就會相信這些東西吧。」
「那他們年輕時,是靠什麼成為大人物的呢?玄學嗎?」
王子虛不知道,所以無法回答。他人生至今為止沒有遇到什麼玄學的事,但科學也並沒有幫助他成為大人物。
門口保安身高一米八,相貌周正,想來是精挑細選過的,看到王子虛和陳青蘿走近,如同審問罪犯一般,仔仔細細盤問了一道兩人的來意,最後跟石同河家打過內線電話確認後,才放兩人進去。那邊是保姆接的電話。
走進山莊大門,綠化變得茂密起來,層層迭迭,小路彎彎繞繞。氣溫驟降,陽光也被分散。兩人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如同帶槍的獵人。
簡直就像是黑暗森林。
王子虛說:「我有點緊張起來了。」
陳青蘿說:「別緊張。」
「我突然發現,我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又不是結婚,為什麼要做心理準備。」
「你說這些灌木叢是幹嘛用的?有點遮擋視線,如果進了賊,不是更不容易發現嗎?」
「可能是用來遮擋視線用的。比起進賊,這裡更容易引起牆外人們的圍觀。沒人願意被窺伺。」
「又或者是不想被牆外的景色打擾,」王子虛說,「都是神仙啊,看不得人間疾苦。」
「你有點刻薄了,」陳青蘿說,「也許人家根本沒有這樣想過。也許人家天天看人間疾苦。也許你這樣想,更多是因為你的自卑。」
「是的。我是有點刻薄。」
「也許石同河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無法溝通,也許對他來說,你比你自己想的更重要一點。」
「也許石漱秋並沒有想要針對我,也許這件事能夠和平解決。」
「嗯。這樣想很積極。」
「沒人願意消極處事,只是不想失望罷了。」
「如果必定會失望,那積極也好,消極也好,有什麼分別?」
終於走到石同河家門口,保姆替他們開了門。
王子虛想從面前的阿姨臉上辨認出石同河的態度,但阿姨面如冷水,貌似石佛,沒有任何表情,只讓他們好生套上鞋套,不要把泥土帶進來。
王子虛走到客廳時,跟石漱秋撞了個正臉。
石漱秋穿了件棉麻材料的新中式襯衣,頭髮披散開來,中長發,很有文藝氣息。
他看了眼兩手空空的王子虛和陳青蘿,伸手往沙發上指,意思是讓人坐上去。
等到兩人落座,他才說:
「家父忙於寫作,這期間誰都不好打擾,請兩位稍等。」
王子虛眉頭動了動,轉頭去看陳青蘿,但陳青蘿正襟危坐,沒有跟他交換眼神。
據他所知,石同河已經封筆將近10年了,雖然他沒有明確表示過封筆,但一個作家,脫離寫作狀態這麼長的時間,一般就過了寫作的黃金年齡,很難重回巔峰狀態。
想要讓一個作家重新拿起筆,難上加難。王子虛很難想像,是出於什麼理由,石同河才再次執筆寫作的?
還是說,這只是石同河的一個藉口,想把兩人晾在這裡?
石漱秋沒有陪他們等。兩人這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
落地窗外是一從竹林,太陽將竹影剪切進屋內,竹梢頭從茶几這頭橫掃到茶几那頭。
陳青蘿一直正襟危坐,沒有玩手機,也沒有說話。除了保姆過來給兩人斟上紅茶時,她說了一聲「謝謝」。
石同河終於出關了。他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一隻手端著咖啡杯,老花鏡還戴在臉上,他兒子跟在他身後。
「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看到兩人,石同河臉上露出真誠的歉意,「知道你們要來,但我突然來了靈感,不寫不行。」
這個理由,同為作家的王子虛卻很能理解,點頭連忙道沒事。
石同河卻略過了他,看向陳青蘿,一臉誠懇地說:「耽誤青蘿才女的時間了。」
「不耽誤,是我耽誤您的時間了。」陳青蘿語氣平淡。
「漱秋,過來。」
石漱秋走過來,在父親身旁坐下,石同河說:「犬子今天本來在學校,聽說你們要來,我是特意讓他回來的。」
「耽誤令郎學習了,抱歉抱歉。」
「是犬子無禮在先,我說過他了。」石同河靠在沙發上,轉頭對石漱秋說,「這位陳青蘿才女,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天才美女富豪榜作家,轟動全國的人物,我怎麼會不知道?」石漱秋悶悶地說。
「那算什麼,」石同河說,「這位才女17歲拿下新銳獎,打破了最年輕的新銳獎得主記錄;最近的作品,文壇普遍評價為最有希望獲得茅獎的作品,如果得獎了,估計又要打破最年輕的茅獎得主記錄。
「陳小姐,據說你的新作,很快就寫出來了?」
「嗯,大概花了一二十天。」陳青蘿說。
石同河轉頭看石漱秋:「這就是才華。」
石漱秋朝陳青蘿伸出手:「多指教。」
陳青蘿沒回應,只是說:「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想談談您跟王子虛的事。」
石同河摘下老花鏡,慢慢放到桌上:「嗯,我心裡有數。現在的年輕人有些直接,我還不太習慣。」
王子虛默默把今天意外收到的那張紙條放在了茶几上。
石漱秋只是取來看了一眼,就說:「這是什麼?惡作劇?不管是什麼,我先說一句,與我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