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這倒是朕的不對了
長安的這一幕在匈奴突然寇邊大背景下,輔以對方用意猖狂、五原太守悲壯戰死,以及皇帝的某種特殊情節。
總而言之。
諸多原因引發了大漢君臣眾怒,以至於天子親率大軍北上,朝臣們憋著一口氣,皇帝也憋著一口氣。
大有殺個血流成河的架勢!
然而,這飽含憤怒、殺意的一擊,打,的確順利打出去了,可能不能打中,是個未知數……
南、北二軍兩萬六千騎兵,齊出長安,天子親自掛帥,任霍去病為前鋒,路博德、李敢、徐自為各任偏將。
從京城向東行,過左馮翊,抵達黃河後轉向往北,經西河郡,在平定城匯集西河三千騎兵,隨後繼續往北。
於次日進入五原郡東南部。
前鋒打頭,皇帝率中軍在後,過境之處,放眼望去儘是燒成一片灰燼的村落,屍橫遍野。
男女老少,無一例外都少了頭顱……
「驃騎將軍來報,匈奴人的跡象是在快速轉進,他請命急行軍!」不知名的村落前,有校尉拍馬來報。
劉徹面色僵硬,一言不發的跨上馬匹,惡聲道:「傳令,有多快給朕追多快!」
「喏!」
大軍復往西行,村鎮死屍的慘狀接連上演,直到接近九原城附近方才好轉,好轉一絲。
少了無頭屍首,燒成灰黑的村莊依舊……
中軍抵達九原城後,速度未減,因為前鋒速度未減,劉徹軍事指揮上或許欠缺,但他識人、信人的本事不缺。
霍去病往哪,他就跟到哪。
騎兵徑直繞過城池,繼續西追,而九原城內的守軍看到天子龍旗,也迅速做出了反應。
不多時。
疾馳的軍陣前列,奉車都尉蘇嘉催馬奔來,大聲道:「陛下,五原都尉追上中軍,稱有軍情稟報!」
得到皇帝首肯後,沒一會兒,一名頭戴鶡冠的將領靠近龍旗,面色哀戚:「罪臣盧陽榮,見……」
「少廢話!」
呼嘯的寒風拍在劉徹臉上,他頭也不回道:「說軍情!」
「喏!」五原都尉盧陽榮高聲道:「來襲匈奴五萬,打王庭狼旗,襲掠五原郡後,並未攻城。」
「留五千騎兵於郡中游弋,其餘盡數往朔方去,城外五千騎於半日前退走,馳往西北方向!」
西北?
劉徹抬頭辨明方位,他們現在追的方向,不就是西北!
半個時辰後。
九原城西北面,一處山坳間。
「吁——」
劉徹勒住馬匹,於大軍陣前,凝聲發問,「驃騎將軍,為何停止追擊!」
霍去病指向右側百丈開外的鄣塞,肅然道:「陛下,臣查探過,哨所內的兵卒死亡超過兩日,說明匈奴提前拿下了此處做退路!」
他又指向西南方向的蹄印,「有大隊匈奴從朔方趕至此處,隨後越過邊關北上大漠,時間至少超過三個時辰。」
「匈奴南下只取頭顱,活口、糧秣一概不要,對方沒有輜重拖累,三個時辰已經能做很多事。」
說著。
霍去病抱拳道:「陛下,此時再追,極易中埋伏!」
此地位於陰山兩座山峰之間,再往北去山谷縱橫,倘若匈奴早早在北面布下口袋,貿然追擊實屬不智。
如果霍去病獨領三萬騎兵,即便在戰場上與五萬匈奴突然遭遇,他也敢領兵沖。
但此時此刻。
天子在軍中,還面臨可能遇伏的危險,霍去病不為自己的小命著想,也得顧忌顧忌自己姨父的老命……
啪!
猛甩的馬鞭在空氣中乍響。
皇帝打馬來回掃視,望向北面山脈時,目光含恨,胸中憋著一口惡氣鬱結難抒。
恰在此時,西南面馳來一支千餘人騎兵,尚離得遠,禁軍護衛便上前攔住交涉。
片刻後,數名騎士被帶到皇帝近前,為首一人當即下馬抱拳:「臣朔方太守益固,迎駕來遲,退敵不力。」
「請陛下責罰!」
皇帝跨坐在馬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眾目睽睽之下,語氣冰冷道:「朕命你等纏住來犯之敵、堵住邊關。」
「你都做了什麼?」
益固聞言,神情有一瞬的錯愕,立即單膝跪地,臉色難看道:「陛下,匈奴兵鋒太盛,臣寡不敵眾,退守城中已是極限,實難出城進取。」
「況且……」
他猶豫道:「況且臣並未收到來自長安的軍令。」
聽到這話,劉徹眼中寒光凝為實質,森冷的話語在三軍陣前傳盪:「北地、天水太守何在?」
益固意識到什麼,凜然回道:「除陛下親軍,臣尚未見到其他援兵!」
話音一落。
左右旁聽的一眾將軍頓時臉色不善,霍去病更是毫不客氣的指出:「我等從長安來,北地諸郡距離朔方更近。」
「我們到了,他們卻沒到?」
若是霍去病來定,此類人少不了一個失期當斬!
皇帝凝視著跪倒在地的朔方太守,臉上無悲也無喜,直到四周大軍受其影響,逐漸寂靜無聲時。
「哈,哈哈!」
劉徹忽然乾笑出聲,自嘲道:「看來匈奴來犯,只有常年窩在長安的朕急,地方郡守都挺悠閒嘛。」
「朕來的太急,以至於顯得他們來的太慢。」
「呵呵。」
皇帝笑容收斂,語氣淡淡,「這倒是朕的不對了……」
……
長安城,未央宮。
自從皇帝御駕親征後,太子每日辰時初刻入未央宮,無論有沒有政務,都待至宮門落鎖前一刻才離開。
期間大將軍、丞相、御史大夫三人輪流入宮值守。
此次太子監國,與上次完全不同,上一次皇帝是東巡,這一次卻是御駕親征!
說句大不敬的話。
戰場上刀劍無眼,一旦天子有個閃失,長安得有準備,或許這是杞人憂天,但必要的措施不能少。
事關江山社稷,太子不這麼做,公卿們也會要求他這麼做。
「軍報!軍報!」
臨近傍晚,宣室殿外響起高呼聲,正在殿內議事的君臣精神一震,齊齊朝外看去。
「朔方軍報!」魏小公公不知跟誰學的,拉著個嗓子,一路跑、一路喊,進了大殿還想來個滑跪。
「行了,拿來!」
劉據哪有時間看他表演,雖說一天天盡在心裡腹誹自己老爹,可事到臨頭,劉據還是不想落個英年喪父的下場。
「殿下過目。」
三兩步跨下御階,拿到軍報,展開一看……
嘶!
劉據吸了口涼氣,臉上表情甚是怪異,他這神色一出,可把周圍盯著他的大臣嚇了一跳。
衛青驚道:「殿下,北方如何?」
公孫賀疑道:「可是出了岔子?」
東方朔……東方朔尚未開口,劉據就把軍報遞給眾人,舅舅衛青接過查看時,劉據臉上怪異神情又現,嘆道:
「父皇一拳打在了空氣上啊。」
沒過多久,殿內公卿看完了軍報,最後傳到東方朔手上時,他詫異道:「匈奴不是有深入腹地的趨勢嗎,怎麼撤離的這般快?」
聞言。
衛青面露思索,「多半是障眼法。」
其他幾位大臣交換一個眼神,緊繃多日的神經都有些舒緩,不管是不是障眼法,匈奴退走、前線無恙的消息,總是好的。
這時,時刻關注動向的丞相、御史大夫等人也收到消息,匆匆趕至宣室殿。
知曉朔方狀況後,與前幾位相同,都是長鬆口氣。
「也罷也罷。」
丞相石慶杵了杵手杖:「匈奴提前退走也有提前退走的好處,北方自有陛下定奪,我等坐穩朝堂即可。」
他看向劉據,「既然陛下傳信要視察邊防,一時半會兒就回不了長安,前些日子積攢的政務,殿下酌情處理吧。」
長安君臣以為此次皇帝能很快回京,畢竟匈奴打進家門,皇帝親征迎敵,真要開打也就是一哆嗦的事兒。
基於此。
有些不太緊急的政務,之前能拖也就拖著。
可現在皇帝傳信來,要從河套地區一路巡視回關中,走走停停,反而得耽誤更多時間。
丞相的話在理,此刻一眾公卿又來都來了,幾件比較重要的事也就順勢處理了。
「父皇離京前對趙過三人是何安排?」劉據朝左側樑柱後的一人問道。
伏案持筆的司馬遷聞言,拱手一禮,「回殿下,陛下在宴席上允諾會給登科前三名授官,具體品階倒未明說。」
「恩……」
劉據沉吟一聲,轉頭看向其他幾位,「諸公是何意見?」
衛青閉口不言,石慶似在考慮,桑弘羊建議道:「趙過可在司農府任大司農史。」
王溫舒接道:「丙吉可來廷尉府任一奏曹掾。」
韓說也開口:「劉德可在宗正寺擔任宗正員吏。」
大家都很給科舉前三名面子,確切來講,是給受了天子宴請的三人面子!
不過。
劉據依然不滿意,因為他們報出來的官職,沒有一個超過六百石,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然看向一旁的卜式:
「御史大夫,你有什麼意見?」
卜式聞言一愣,桑弘羊等人也微微錯愕,殿下怎麼特地問御史大夫?
他們沒有疑惑太久。
因為極其善於審時度勢的卜式,早就看透陛下對科舉的重視,所以當下太子一問,他立刻品出味道。
儘管心裡不太情願給太子搭台,但周圍同僚灼灼目光盯來,卜式也只好捏著鼻子道:
「臣以為首次科舉選士,選出的又多是俊才,可適當多給一些培養的機會。」
吶。
這話一說,在場公卿又不是傻子,立馬領會太子的意思。
桑弘羊三人互視一眼,並未思慮太久,順勢應著御史大夫的話頭說了下去,確實得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嘛。
就這般。
趙過任大司農部丞,丙吉任廷尉正,劉德任內官長,都達到了比千石的品階,很好,劉據滿意了。
點頭之餘,他又朝大司農桑弘羊吩咐道:「讓趙過儘快試驗他的代田法,先在離宮的農田裡推行。」
「是。」桑弘羊應道。
科舉前三名授官就此說定,至於其他登科進士,有了劉德幾人的調子,能入殿試的二十餘人,著丞相府妥善安排。
旁者就無法偏頗過甚,會陸續下放各地官學。
光祿卿徐自為隨駕出征了,光祿丞倪寬正在殿中,領了太子吩咐的差事。
「還有一件事。」
劉據平靜道:「告緡事宜在民間引發騷亂,地方為何不報?朝廷竟然不知?」
話罷。
群臣面面相覷,地方為何不報、朝廷為何不知,太子你真不清楚?上一個碰了告緡的義縱是何下場,誰人不知?
哪個還敢上報!
皇帝靠著告緡一策,搜羅來的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畝更是上萬頃,涉及如此大財政收入,誰敢多嘴?
對國庫帳本一清二楚的桑弘羊斂色垂首,默不作聲,主官財政的大司農不開口,旁人更不可能張嘴。
最終。
還是丞相石慶站出來背鍋,「回殿下,是老臣失職,散朝後立即徹查此事。」
劉據頷首,「不僅要查,查完還要改!」
未等眾人驚疑的眼神望來,劉據先一步道:「父皇之前不知民間騷亂,如今既然知道,已有意整改。」
「丞相與廷尉一同去查,如果告緡引出了問題,朝廷自當給個說法。」
聽罷。
桑弘羊剛出現的些許驚疑苗頭,立時壓下,原來是陛下的意思,那就沒問題了,石慶和王溫舒也沒有疑問了。
「臣等即刻去辦。」
「好。」劉據點點頭,臉上現出溫和的笑容來,「遺留的政務不多,勞煩諸公了。」
此刻不管眾人心裡在想什麼,太子客氣,他們盡皆拱手的拱手,微笑的微笑。
「殿下言重。」
「呵呵,今日就無需公卿在宮裡當值了,多日勞累,諸公請回吧。」
「謝殿下……」
幾位重臣寒暄一陣後,相繼出了未央宮,又於宮門外互相拱手道別。
等上了自己的馬車,一人獨處時,一直笑呵呵、像個富家翁似的御史大夫,慢慢拉下了臉。
他目光望著車廂,怔怔出神,好似在透過木板、宮牆、遙遠的距離,隔空注視著他剛離開的宣室殿。
「陛下離京一次,太子威望拔高一次,對方步步為營……唉!」
「大王該何去何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