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螢生對宮野艾蓮娜的全方位治療
早晨六點。
美國島,某普通民居。
客廳里的長條沙發和積木一樣簡約,一邊的扶手上搭著科研白大褂。
螢生斜躺在沙發老舊暗黃色的靠背上,一邊看著電視裡播報昨晚事件的新聞,一邊在手機里和人聊天。
新聞的背景板是輕輕的水流聲,透過半透明浴室門,隱約能看到一個姣好的輪廓。
「對,就是這樣,先釣魚。」
「等那些跟不上時代的老古董全都跳出來,再一次性解決。」
「不用擔心他們的人脈,我們可以給的更多,而且是全世界獨一份的東西。」
「暫時就先這樣吧,黑川,我很看好你,希望你不是誰的臥底。」
聽對面表了幾句忠心,螢生掛斷電話,又撥通下一個人。
他現在很忙。
昨晚的事情影響甚廣,牽扯多方勢力,需要妥善解決。
他就算是半個甩手掌柜,遠程調度許多人,也沒有片刻停下來。
不過當浴室門開啟時,螢生畢竟還是停下動作,向那裡投去視線。
白色蒸汽繚繞間,淡金色的長髮在肩頭輕輕飄動,她緊緊裹著潔白的浴袍,耳根泛紅,低著頭,目光不敢與螢生相遇。
「很感激你願意信任我,艾蓮娜女士。」螢生聲音溫和。
宮野艾蓮娜手指輕輕扭動著浴袍的邊緣,「抱歉,我……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她聲音中頗有一些不安。
「不急,我會一直都在。」螢生輕聲說,「如果你實在心存遲疑,在修學旅行後,我可以拜託我的同伴。」
艾蓮娜在原地站了片刻,終於抬頭看向螢生,墨綠色的眼眸中依舊頗懷忐忑,有些受驚小鹿的模樣。
她輕輕搖頭,「我想儘快見到明美她們,拜託水月先生了。」
言罷,她手指在肩上輕輕一勾。
浴袍緩緩落地。
在浴室門口的微弱光線下,她身上肌膚的溝壑縱橫格外顯眼,全身上下除了面部都遍布著一道道扭曲的疤痕,蜿蜒交錯,紋理如山川如河流,深深刻印在那雪白的大地上。
她身上僅有少許肌膚未曾被那十八年前的烈焰舔舐,至今依舊白皙光滑如上等的絲綢。
它們與周遭粗糲的質感格格不入,如同最拙劣的畫家懷著最陰暗怨毒的想法,半夜潛入畫室,用斧鑿和砂紙,在室友完美的雕塑作品上留下種種罪惡的痕跡!
人類的破壞欲竟能強到這種地步嗎?
如果貝爾摩德知道,自己那一把火對宮野艾蓮娜造成了何等屈辱的傷害,只怕在面對死亡時,會更多出一縷笑容吧。
螢生的目光溫柔而不帶一絲憐憫,甚至坐在原地沒有絲毫動作,只似單純好奇地問:「銀色子彈不是會加強身體素質嗎?以它加強新陳代謝,加強皮膚自我修復,難道沒有作用嗎?」
愛蓮娜輕輕鬆了一口氣,搖頭道:「燒傷破壞了皮膚組織結構,膠原蛋白在癒合過程中以異常的方式重建,形成疤痕。」
「作為我身體組織的一部分,在我服用下銀色子彈後,疤痕同樣獲得了加強,反而導致一般的治療手段都無效了。」
「我之前有想過培育自己的幹細胞,誘導分化出皮膚組織,再進行移植。」
「但Boss不允許我這樣做,我一個人也沒法手術,就一直維持到了現在。」
輕描淡寫的一段話,蘊著幾多心酸。
奪走一個女人的容貌,並將她幽禁十數年,使其骨肉分離,終日形單影隻。
何其殘忍。
螢生輕輕一嘆,「烏丸蓮耶真是一個三流貨色,只會用這種方式來控制人。」
他起身向艾蓮娜走去。
艾蓮娜下意識地後退,多年以來,身上那些顯眼的傷痕帶給她的只有痛苦,令她幾乎杜絕了所有人際接觸。
最開始被Boss幽禁,她心懷牴觸。
但這許多年下來,她想要逃離組織的心反倒越來越弱,畢竟就算離開,她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
習慣真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囚犯剛剛入獄時,哪裡會想到,自己終有一日會依賴那布滿尖刺的高牆呢。
「我不知道你過去具體經歷了什麼,但多年的黑暗都沒有將你擊垮,你一定是一位很溫柔善良的人,很堅強的人。」
螢生的聲音和眼神一樣柔和,不斷在空氣中迴響,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很抱歉,因為我過去的忽略,這一天這麼晚才到來。」
「但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是孤身一人。」
畢竟你將來就可以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小哀和明美小姐都在東京等著你。
螢生這樣想著,聲音如微風般輕柔。
艾蓮娜的背抵在牆上,微微瑟縮,身體和小白兔一般顫抖,可惜身後的籠子已經於今日凌晨被人從外界打破。
螢生走到她面前,輕輕抱住了她。
多年以來,從未有人靠近過的距離,忽然被認識不到兩個小時的陌生人侵入了。
艾蓮娜渾身都僵硬起來。
她的性格本就頗為害羞膽小,在多年的孤獨之後,哪怕她自己不願意,也對任何親密接觸生出了下意識的恐懼。
但是啊。
擁抱本身就是帶有力量的。
科學研究表明:
擁抱能促進人釋放催產素,這是一種與親密關係和信任有關的荷爾蒙,可以降低壓力水平,減輕焦慮,增強情感的連接。
懷抱帶來的溫暖還可以輕微促進血液循環,那種神經末梢的細微觸感,那種忽然從冰涼轉化為溫暖的落差感,就像是從風雪瀰漫的冰原上進入溫暖的小木屋,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可以給人帶來一種安全感。
對於如何快速與人建立信任、拉近關係,螢生非常有經驗。
此時,便是為了節約時間。
「這麼多年來,你受委屈了。」螢生輕聲道,「你真的很堅強,但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分擔你的過去嗎?」
肯定。
認同。
請求。
溫暖的陽光,穿透了厚重的陰霾。
許多年以來從未體驗過的溫暖與安全感,終於如海平線上的晨曦一般灑落了。
墨綠色的眼眸是沉寂許久的湖泊,在身體柔軟下來的同時,那湖泊也終於重新泛起晶瑩,化作一粒粒溫熱而真實的淚水,輕輕划過臉頰,浸濕了他的衣袖。
「不會有事了,再也不會有事了。」
螢生的聲音滿含溫柔,不斷安慰她。
艾蓮娜微微顫抖著,一開始的哭泣很是克制,但漸漸的,那些被壓抑的委屈與痛苦如同洪水般湧來,終於再也無法忍耐。
她的哭聲開始放大,眼淚洶湧而出,像傾瀉的雨水,帶著無數個夜晚的孤獨與掙扎。
她不再壓抑,不再在意形象,不再害怕展現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組織已經覆滅了。
現在,在這裡,柔弱並非是原罪,她不用再擔心受到傷害。
螢生不再言語,只是單純作為一個依靠的存在,靜靜地陪著她。
但這樣一個存在本身,就讓艾蓮娜心中充滿感激,終於能夠傾訴那無盡的委屈。
然而她終究沒有說出什麼,甚至太多太多的聲音都被淚水所淹沒。
「我太累了……」
螢生只大體聽清楚了這一句,聲音中充滿了宣洩與解脫。
大概過了許久。
螢生一直留意著艾蓮娜的釋放程度,當她哭聲稍緩,呼吸開始向正常平穩過渡,他便再次輕聲開口:「好了,讓我們開始吧。」
他緩緩鬆開懷抱。
艾蓮娜下意識地將他摟緊,不願他離開。
螢生動作停頓,並不急迫。
少頃,艾蓮娜終於主動鬆開了手,緩緩抬起頭,墨綠色的眼眸中依舊有些許不安,但畢竟重新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我……我準備好了。」她輕聲說。
「別擔心,很快就好了,去無菌室吧。」螢生握住她的手。
艾蓮娜點頭,帶螢生去往裝修風格陳舊的臥室,在木質粗糲的暗灰書架上抽動一本泛黃書籍,書架便緩緩移開露出金屬門扉。
她在門右邊小屏幕上按上暗黃泛紅的手掌,銀白的厚重門扉便無聲無息向兩邊滑開。
沿露出的樓梯向下,甬道之後,就是一座占地頗廣的現代研究所。
其實這裡的無菌房也有配套淋浴設施。
但那種熟悉的冰冷環境只會讓艾蓮娜感到緊張,為了讓她放鬆下來,去作為偽裝的民居家裡沐浴,並不是多此一舉。
雖然在艾蓮娜準備進入無菌房的時候,又去那裡再沖洗了一回。
螢生也不例外。
哪怕他認為沒有必要這樣追求無菌,但為了讓艾蓮娜安心,這依舊是必要的。
聽著就在隔壁響起的水流聲,艾蓮娜對過往的緊張確實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異樣情緒,讓她臉頰不由微紅。
少頃,螢生先淋浴完,換上無菌服,去往氣閘室等候。
艾蓮娜很快過來,她是在聽到隔壁動靜的第一時間便也停止了。
為了保持環境的壓力和氣流,防止氣閘室空氣灌入無菌室,他們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此時便都在門口站著。
艾蓮娜生性寡言少語,而且此時頗有些害羞,當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螢生看了眼她脖頸上在下巴處中斷的燒傷紋路,輕聲道:「把易容面具取下來吧。」
「易容?面具?」
艾蓮娜愣了一下,眼神忽地劇烈顫抖,朝落地鏡跑去。
螢生連忙一把將她拉住,「你現在的臉就是你真正的臉,易容下的臉才是黑暗帶給你的易容。你不需要去照鏡子,現在的你就是真實的你,一直都是,永遠都是。」
螢生再次將她緊緊抱住,安慰她的同時心裡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個腦瓜崩。
自己真傻,真的。
自己單知道她臉上有易容,卻沒想到那張面具已經陪伴了她太久,久到她都已經忘記,成為了她的一部分。
「我……我……」
艾蓮娜不住微微顫抖,淚水再次在眼中打轉,她顯然已經回憶起了自己此時的真容。
「這樣吧,你看著我的眼睛,好嗎?」螢生輕輕推開她。
艾蓮娜下意識抬頭看向螢生的眼睛,看見那清平如鏡的漆黑眼眸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以及那顫抖的墨綠色漣漪。
「由我來揭開你的易容,你在我眼中看自己的容貌,好嗎?」螢生輕聲問。
艾蓮娜身體僵硬,並沒有回答。
螢生已經朝她下巴伸出手,摸索了一下,輕輕揭開一層粘連頗緊的易容。
在螢生眼中看到面具翻起一角的時候,艾蓮娜便痛苦的閉上眼睛。
但她畢竟沒有聽到任何失禮的聲音,只在面上的撕扯觸感結束後,聽到螢生微微一笑:
「你,依舊是你。」
艾蓮娜心神震顫,驀然睜開眼睛,視線匯聚到螢生眼中。
所見,依舊是自己之前的容貌。
「這……這怎麼可能?」
艾蓮娜難以置信地抬手,想要去觸碰自己的臉頰,但半途就被螢生給按住。
「你認為人的本質是什麼?」螢生問。
艾蓮娜輕輕搖頭。
「那麼,你其實知道自己現在的容貌吧,對它是什麼看法?」螢生又問。
艾蓮娜眼神黯淡,「醜陋。」
「在世俗的評判標準中,這的確是事實,我也不可能信口雌黃。」螢生說,「但美醜的概念又是如何定義的?人眼中所見萬物表象,又盡數是真實嗎?」
「這……」艾蓮娜看著螢生眼中,看著那好似從過往中走出的完美的自己,「所以你看到的身影……到底是什麼?」
「我說了,這就是你。」
螢生單手捧過艾蓮娜臉頰,眸中形象緩緩向她現在的真實倒映靠攏,那光潔白皙的皮膚逐漸變得粗糙不堪,遍布暗紅的紋路與深沉灰暗的溝壑。
「現在,這依舊是你。」
有過之前的鋪墊,艾蓮娜看著螢生眼中的自己,雖然眼神痛苦,但畢竟沒有再逃離,沒有閉上眼睛,只是聲音顫抖著說:
「我……我不明白。」
「我發現,你很抗拒過去。」螢生輕聲說,「十八年前的那場火災,這麼多年暗無天日的生活,你稍一觸及都會很痛苦。」
「就連拜託我為你治療燒傷,出發點也是為了擺脫過去,將這多年的經歷盡數拋棄。」
「你不覺得嗎?」
「這是逃避,是對自我的否定,是從『我』這一存在中剜去一部分。」
艾蓮娜對A藥研究產生了PTSD,成因簡單到顯而易見。
一個科學家對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心存恐懼,螢生認為實在是太浪費才能了。
他,一個經驗豐富的精神病人,此時又打算客串一把心理醫生。
「你是一個堅強的人。」螢生說。
「逃避並非軟弱,它很多時候都是一種行之有效的策略,蘊含著存在主義的智慧。」
「前提是,你真的可以避開那根尖刺。」
「艾蓮娜。」
「有很多東西你可以不用去回顧。」
「但你總得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