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血染青衣,青綺也
景正一年,五月中旬,夏,
時逢景正帝靖難成功,江南蘇家在靖難期間,給予景正帝多方支持,如今蘇家家主,蘇宗孺便要去京師受功領賞。
景正帝四月末靖難成功,五月便舉行了登基大典,照理說那時候蘇宗孺便該去了,但這種天大喜事,他打心眼覺得自己的髮妻得和自己一塊去京師才行。
而蘇宗孺的髮妻,名為尚林靜,乃是江北尚家的次女。
而江北尚家有位長女,乃是景正帝的妻子,也就是那位被刺殺的秦王妃-正是因為秦王妃被刺殺,加之皇帝明目張胆削藩,景正帝唇亡齒寒,才會舉兵靖難。
蘇宗孺的髮妻尚林靜,便是那位秦王妃的親生妹妹,
因秦王妃被刺,蘇宗孺為了保護尚林靜,便帶著她躲在西涼,距離交戰中心的中原隔了千里之遙,倒是安穩無事。
如今靖難功成,景正帝便派人去西涼接二人入京封賞。
江南蘇家家主蘇宗孺駕著馬車行於山道之間,周圍約莫十幾位身著官服的護衛駕馬在側。
他的妻子尚林靜已經懷胎八月,穿著一席寬鬆青衣,坐在馬車內,掀開帘子,望著山川美景,
流水潺潺,面容帶笑,嗓音輕快「等娃兒出生,你說該叫什麼名兒呢?」
蘇宗孺腰佩長劍,倚靠著木框,翹著二郎腿,一手牽著韁繩,另一手捏著酒葫蘆往嘴裡灌酒,
聞言他咕嚕咕嚕喝了口美酒,長舒一口氣,才笑道:「娃兒他哥叫蘇懷曦,那理應也給他起個蘇懷什麼。」
「蘇懷什麼呢?」尚林靜笑嘻嘻問。
「還不知娃兒是男是女,等他出生後再取最後一字便是。」
「也是。」尚林靜歪頭想了想,而後又輕撫著肚子,低聲道:「如今到了晉北,距離京師再有一個月的路程——..估摸等到了京師,娃兒就能出生了。」」
「懷曦那小子今年十八,本想入伍幫聖上靖難,結果報了名,卻是發現已經打完了,如今只能去京師的偵緝司當個小捕快,等去了京師,娃兒剛出生就能瞧見咱們一家三口,也不算寂寞,運氣不錯。」蘇宗孺灌著酒,晃著腳,吊兒郎當,一點也不像四十歲的人。
尚林靜柔柔一笑,繼而怨道:「以我等的身份,本該如此,你此話倒顯得慶幸?」
「江湖人,妻離子散才是常態。」蘇宗孺微微搖頭。
「你都已經是蘇家家主了,還江湖人呢?」尚林靜略顯不滿。
「我等蘇家是江湖世家,靠得就是一手月華劍成了江南第一劍道世家,在劍法上能與我等匹敵者,唯有燕雲劍宗,就算入宮領賞,披了身官袍,也是江湖人。」說著,蘇宗孺想起了什麼,朝兩邊的宮中護衛微微抬手,「沒有冒犯的意思,諸位見諒。」
護衛首領微微一笑,剛想揮手,便瞧見前方山道側方,站了個白袍文士。
白袍文士負手站在路旁,望著山川湖泊,眼神懷念,瞧見車隊,這才偏頭看來,儒雅俊美的面容帶上一絲笑意,「蘇家主,安康否?」
蘇宗孺微微一愣,繼而神情大變,抬手握上腰間青冥劍柄,冷聲道:「草原國師,烏達木....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如臨大敵。
「是我。」烏達木微微一笑。
蘇宗孺眼神陰霾,冷冷道:「你來此處攔截我等,是何目的?」
烏達木大大方方笑道:「景正帝魔下,有兩位溝通天地之橋的高手,其一名喚夏成松,其二名喚尚雪生-—---我想殺一位,但兩人此刻身在大內,我無力下手,可我知道,尚雪生的次女在此地,
對否?」
蘇宗孺心中暴怒,「你以為擄走了靜兒,岳丈便會去草原送死!?」
烏達木挽起自己的白袍袖口,臉上的笑容淡漠無比,「不試試,如何知道?」
半柱香後,陽光明媚,清幽雅致的山間小道,已是滿地屍骸,血腥味濃郁不散。
京中派來的護衛盡數殞命,蘇宗孺倚著青冥劍跪在地上,嘴角滲出血絲。
烏達木擒住尚林靜走了,他告訴蘇宗孺,只要蘇宗孺能在一個月內,帶尚雪生去往草原的天鷹部落,他便放人,在此期間,他會保證尚林靜的安危,更不會讓其餘人染指她,如若不然,後果自負。
一個女人家被擄到了草原,會是什麼下場,不言自明。
蘇宗孺深呼了一口氣,口鼻間滿是血腥味,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只餘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幽幽嘆息。
五月末,京師,大內,深夜。
蘇宗孺與一位袍老人跪在太極殿前,垂首不言。
景正帝身著龍袍,坐在龍椅上,自戰場衝殺而來的馬上皇帝,理應渾身殺氣,不怒自威,但他一眼看去,只會讓人覺得隨和。
十八歲的太子洛述之身著四爪蟒袍,站在景正帝身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景正帝眼神複雜,低聲道:「徐徐圖之,不可?」
蟒袍老人便是尚雪生,他頭髮花白,以頭磕地,蒼老的聲線顯得平靜,「烏達木只給一月時間,只讓臣與宗孺前去,時間過了,亦或是帶著其餘溝通天地之橋的高手前去,靜兒性命難保。」
洛述之忍不住插嘴道:「外公,理性而看,您的命比小姨的命,重得多,說句不好聽的,小姨可以死,您不行,您乃溝通天地之橋的高手,國之棟樑!」
尚雪生抬起頭,望著洛述之,眼神柔和。
景正帝與秦王妃,育有兩子,大兒子在靖難時便死了,自此之後,尚雪生便不再上陣殺敵,而是貼身保護洛述之這唯一的龍種。
爺孫兩人經由靖難之役,感情極為深厚。
尚雪生微微一笑,語氣緩慢而有力道:「臣已經失去了一位女兒,如今不能再失去一位。」
「可·....
景正帝微微抬手,打斷洛述之的話。
他自旁邊桌上,取了一壺酒與三個琉璃酒杯,親自來至跪在下方的尚雪生與蘇宗孺面前,緩緩道:「此去一行,烏達木未必會信守承諾,更大的可能是,你們三人連帶靜兒腹中的孩子都會死,
可知道?」
「對啊!」洛述之連忙上前,就差把「你們兩人是不是傻子」給說出口。
蘇宗孺未曾抬頭,依舊以頭觸地,嗓音從喉間擠出,「靜兒是我的妻子。「
尚雪生也是道:「女兒被擒,臣不得不去,請陛下成全。」
「去送死?」景正帝淡淡發問。
「只要能救出靜兒,死則死矣。」
景正帝沉默良久,繼而毫無帝王禮儀,盤腿坐在地上,將琉璃酒杯放於地上,滿了三杯,而後舉起一杯酒,朝兩人微微抬手,隨後將其一飲而下。
尚雪生與蘇宗孺跪在地上,舉起酒杯,同樣一飲而盡。
景正帝起身,一揮衣袖,背對兩人,淡淡道:「尚雪生,蘇宗孺,你等二人助朕靖難有功,特賜你等二人便宜行事之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父皇!」洛述之大驚失色,「怎可讓外公去送死!?我們再想想法子不好嗎?擒一名草原將領,以此談判之類的!」
景正帝抬手再度打斷洛述之的話,口中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述之,你遲早也會遇見這麼一個讓你心甘情願如此做的人。
「那個人就是我的外公!」
尚雪生仰起臉,面帶笑容,卻是不再多言,只是又朝景正帝與太子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同蘇宗孺快步退去。
洛述之牙關緊咬,額前青筋暴起,待太極殿內只余他與景正帝二人,他便怒而摔碎一個花瓶,
嗓音陰冷,「烏達木,我遲早殺你!!!」
景正帝坐於龍椅之上,雙目微閉,面無表情。
太極殿外,十八歲的蘇懷曦,也就是還未溝通天地之橋的蘇總捕,正站在殿外來回步,瞧見蘇宗孺走來,他連忙上前,「我也去!」
「你去不了。」蘇宗孺微微搖頭。
「以我的實力,就算去了,烏達木也不會如何!
蘇宗孺望著自己的兒子,沉默了很久,終究還是點頭。
六月六日,深夜,草原。
蘇宗孺腰跨青冥劍,與尚雪生,蘇懷曦站在天鷹部落之內,周圍儘是手持刀兵的戎人,對他們虎視耽耽。
「退下,爾等不是他們的對手。」烏達木飛身而來,越過一眾戎人,站在三人之前,打量了眼蘇懷曦,而後面帶笑容,「祖孫三代,盡來於此?」
蘇宗孺冷著臉,「靜兒呢?」
烏達木笑容隨和,「她腹中的孩子要出生了,今晚便是臨盆之時。」
祖孫三人臉色都是一變。
烏達木輕輕抬手,「放心,我這個月來,對她可是好吃好喝招待,別說虐待,就是她衣食起居都是由我等草原女子貼身照顧,沒人碰她,如今臨盆,也是我等草原女子接生,如今應該快生下來了......
說罷,烏達木又是帶上笑意,「不過你們離人果真傻,竟真的為一名女子來此赴險,其實就算你們準備點後手也無妨,例如再叫夏成松在後方埋伏之類的,我巴不得將你們兩人都殺於此。「
祖孫三人冷著臉,一言不發,
不過一香的時間,三人便由遠及近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連忙看去,卻見尚林靜正抱著一個嬰兒,腳步極為虛浮地走來,一位戎人侍女扶著她,才沒讓她癱倒在地。
尚林靜一瞧見蘇宗孺,臉上頓時便落下豆大的淚珠,蒼白的唇輕啟,「你,你們怎得如此憨傻.—.
蘇宗孺快步迎上去,接過尚林靜懷中的嬰兒,蘇懷曦則扶住自己的娘親。
此刻深夜,尚林靜唯恐娃兒凍著,又不願用草原的皮草,便脫下自己穿的青色外衣,將娃兒裹住。
娃兒生得白百淨淨,在此刻大聲地啼哭著。
她的哭聲在此刻劍拔弩張的草原部落中,霧時引人側目。
烏達木輕輕抬手,便有一位戎人牽著兩匹駿馬而來。
烏達木看向尚雪生,笑道:「信守承諾,你們去吧,至於你,若想求生,只得殺出去。」
尚雪生淡淡冷婷一聲,偏頭看了眼被青衣包裹的娃兒,冰冷的面龐浮現柔和——-這是他的外孫女。
他收回視線,挺身擋在這一家四口面前,蒼老的身形挺拔如松,冷冷望著烏達木,口中則對蘇宗孺道:「走!」
蘇宗孺一咬牙,俯身朝尚雪生行了一禮,隨後先扶著尚林靜與蘇懷曦上了馬,繼而自己才抱著懷中娃兒跨上另一匹馬。
戎人們冷冷望著他們,但礙於烏達木,還是只得放行。
待蘇懷曦扶著尚林靜策馬衝出包圍圈時,戎人卻又不知為何,攔住了蘇宗孺。
蘇宗孺一手抱著娃兒,另一隻手緊握韁繩,心底微沉,回首看向烏達木。
「我的原話是,可以帶走尚林靜,」烏達木笑道:「但那剛出生的娃兒,你不能帶走。」
尚雪生神色一冷,毫不猶豫一抬衣袖,便是射出百枚飛針,貫入周遭戎人咽喉,口中大喝一聲「走!!!」
烏達木冷冷一笑,一掌朝尚雪生拍去。
嗆鐺蘇宗孺拔劍出鞘,劍芒一閃便是數顆戎人腦袋落地,
蘇懷曦扶著自己的娘親策馬在外,回首看向身後的刀光劍影,目欲裂,但娘親在懷,他若折返,尚林靜定然死在其中。
一方是外公,爹,還有剛出生的妹子。
一方是自己的娘親。
蘇懷曦大口大口喘著氣,猶豫兩秒便一言不發,從懷中拿出信筒點燃,隨後一邊警惕打量四周,一邊夾緊馬腹,策馬奔騰。
他若折返,便是五人盡死。
尚林靜淚如雨下,她回首望著身後,已是哭的什麼也說不出。
天鷹部落距離大離雁門關,有百里地,但三人來此,也並非毫無準備,在前方六十里處,還有兩千騎兵掠陣。
蘇懷曦駕馬狂奔,他跑啊跑,跑啊跑,沿途偶遇落單戎人,盡數被他斬殺,他只能用這種方式,宣洩心中情緒。
不知跑了多久,直至東方發白,他便瞧見前方黑壓壓的一片——-乃是看到信筒,前來支援的離人軍隊。
為首者,正是晉王魔下先鋒,太子暗樁,也即後來的雁門關守將,董玉樓。
以及未來的大內總管,現名夏成松的林公公。
董玉樓見狀連忙迎上,蘇懷曦一拉韁繩,嘶啞著嗓子吼道:「救人!」
董玉樓聞言沒有多言,毫不猶豫領兵向前,蘇懷曦紅著眼晴策馬跟上,騎兵向前狂奔二十里地,直到晨光盡灑,遙遙看去,草原之上竟是站了個人。
在場眾人微微一愣,策馬向前,才是發現,此人正是蘇宗孺。
蘇宗孺背後插著無數羽箭,傷痕遍身,已經成了個血人。
他一隻眼晴被砍傷,只能睜著一隻眼,跟跪著,一步步朝邊關的方向走去。
他那僅剩的一隻眼內,已是毫無神采,呆滯不已,一眼看去,宛若一個屍體在走路。
而在蘇宗孺的懷中,還抱著那裹著青衣的娃兒,只是那娃兒身上的青衣,已經盡數被蘇宗孺的血所染紅。
「鳴哇嗚哇1
娃兒仍在啼哭,證明她還活著。
蘇懷曦見狀當即就紅了眼眶,背著虛弱的尚林靜飛身來至蘇宗孺身前,「爹———.」
聽見蘇懷曦的聲音,蘇宗孺已經沒了神采的眼眸才緩緩恢復清明。
他望著蘇懷曦與尚林靜,又垂眼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娃兒,如此才好似理解了事態。
蘇宗孺張了張嘴,嗓音極為細微地說:「靜兒,懷曦,我,還有這剛出生的娃兒」-我們一家四口,還,還能聚在一起,江湖人,妻離子散,才是常態,而我—-我就說嘛,我蘇宗孺,混了一輩子江湖,運氣不錯—..」
尚林靜從蘇懷曦的背上掙扎著下來,紅著眼眶,從蘇宗孺的懷中接過娃兒。
娃兒身上那被血染紅的青衣,也弄髒了尚林靜乾淨的衣袍。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眶,扯出一絲笑意,「你當初說,等娃兒出生,就給她取名-—--蘇懷什麼————-那最後一個字,你可有想法了?」
「起名————·哦,對——起名....
蘇宗孺僅有的一隻眼睛投在娃兒身上,想了想,而後笑了笑「血染青衣,朱閣綺戶,紅也,便叫她——青綺吧—·就不叫蘇懷什麼了——..」
話音落下,蘇宗孺身形微晃,身軀一軟,倒在地上,沒了生息。
尚林靜抱著剛出生的蘇青綺,無力地跪在地上,將臉埋進蘇青綺那被血染紅的青衣上,已經是痛苦到一句話也說不出。
景正一年,六月。
蘇家家主,頂尖宗師蘇宗孺,尚家家主,武魁高手尚雪生,死於草原。
?
景正十七年,冬。
一輛馬車在漫天遍野的雪中行駛,滾滾車輪碾碎可以碾碎路上積雪,卻是碾不碎離愁。
深冬寒風呼嘯而過,路途依稀可見不少衣衫樓,行色匆匆的難民,他們臉上還帶著偏頭關已破的不可置信,離鄉的仿徨不舍與對於未來的茫然無措。
馬車之上,柳葉琴坐在車架之前,望著周圍流民,眼神不忍,但她不過一介劍宗長老,身處晉地,面對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民,又能做什麼呢?
若是在燕雲,還能靠劍宗的勢力庇護。
玄滄大師坐在她身旁,手持佛珠默默誦經馬車之內,洛湘竹已經醒來,柳葉琴向她解釋了來龍去脈,她也沒什麼能做的,只能靜靜待著,確保自己別被什麼別有用心的傢伙抓了反過來把燕王也牽扯進這檔子事。
但蘇青綺還沒醒,她在昏迷中柳眉緊緊著,也不知看到了什麼。
洛湘竹輕托著蘇青綺的小腦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小手輕柔地替她按著太陽穴。
只是不知為何,昏迷中的蘇青綺,竟是落下兩行清淚來。
洛湘竹微微一愣,而後從懷中取出乾乾淨淨的手帕,柔柔地為她擦著淚珠,
片刻之後,蘇青綺睜開眼眸,望著洛湘竹的臉,又看向她放在自己臉旁的手帕,眼神略顯錯愣洛湘竹也不會說話,便拿出一面小銅鏡,示意給蘇青綺看。
蘇青綺望著鏡子中,自己通紅的眼眶,沉默良久,而後默默還回鏡子,低聲問:「公子呢?」
洛湘竹微微搖頭,她也不知。
便在此時,車架外傳來玄滄師太的錯愣聲,「雲舒,你怎滴會在此地?」
蘇青綺與洛湘竹均是一愣,掀開車簾,偏頭看去。
他們的車架乃是往偏頭關內而去,但此刻卻有另一架馬車竟然往關外而去。
馬車周圍,則是身著武服,一副鏢師打扮的護衛。
觀雲舒坐在馬車之內,掀開帘子,探頭看來,與幾女對視,也是稍微愣神。
「玄滄師叔,蘇青綺,還有—————-你誰啊?」
觀雲舒從未見過洛湘竹。
聞聽此言,一張絕美面龐也是順著馬車窗口探出,正是洛朝煙。
洛朝煙瞧見幾人,神情一喜,「青綺,堂姐,你們怎會在此?」
既然洛朝煙在此,那周圍那些偽裝成鏢師的護衛的身份,也便呼之欲出-—---正是許家諸多高手。
「去河曲攔截兩千騎兵!?」觀雲舒柳眉一挑,神情一冷,「他有那個能耐嗎?」
馬車內,蘇青綺,洛湘竹,觀雲舒與洛朝煙坐在一起。
洛朝煙則道:「慕劍主與師父也跟在他身邊,只是區區兩千騎兵,定然奈何不了他,只是現如今,也不知他在何處———」
洛朝煙想了想,才篤定道:「定在太原。
話音落下,幾女都是一愣,蘇青綺略顯不解,「公子為何要去太原那等龍潭虎穴,這,這不是自尋死路?」
洛朝煙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蘇青綺,口中解釋:
「趙無眠在信中說,皇兄還活著,他偽裝自己中毒昏迷,便是想不廢一兵一卒,削了我與皇叔的兵權—
只要他還活著,那我便做不成皇帝,任由我等如何操作,他也能立於不敗之地,因此若想即位便必須殺了他,而他身邊又有林公公貼身保護,所以我可以先不急著去琅琺領兵入京,只有等舅舅與一眾武魁高手前去京師,殺了林公公與皇兄,再舉兵前去,才是登基之刻,
而在此之前,為了支開來至琅琺的楚地水師,他多半會尋外部矛盾—-也就是引戎入關,並把黑鍋推給皇叔削藩,若他當真如此做了,那我便可來晉北,藉此機會,收攏晉軍。」
蘇青綺與洛湘竹眨眨眼睛。
蘇青綺略顯錯愣,「公子竟看得如此之遠—————可該如何收攏晉軍?」
「這些事,他沒在信中交代,但根據我對他的了解—————」洛朝煙伸出兩根手指,「他會去太原同晉王談判,同時—」
洛朝煙微微一頓,又抬手撩開車簾,「應當快到了。」
?
晉北,董文禎領著五百親軍朝著雁門關的方向狂奔而去,已經做好了被董玉樓所殺的準備。
但路上,一位文袍男子卻是攔在路上,負手而立,神情淡漠。
董文禎微微一愣,「許———-然?你,你怎會在此!?」
許然偏頭看他,眼神複雜,繼而又露出一抹笑意,「外甥女看來也不似表面那般純真,你等的想法,倒是被她推演得相當清楚———..只是,若不是趙無眠—.」
說罷,許然微微搖頭,沒打算和這群死人透露更多。
董文禎還未反應過來,卻見許然忽的來至他面前,一手便掐住他的脖頸,將他從馬上硬生生按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董文禎面色漲紅,但他又怎會是許然的對手?
別說是他,就是這五百人一起上,對許然而言,也不過多花些時間的差別罷了。
許然對董文禎微微一笑,「放心,你的主子很快就會和偏頭關死去的將士與百姓一起上路。」
說罷,只聽咔一聲,董文禎的脖子便被許然當場掐斷,繼而許然一手硬生生將董文禎的腦袋拔下來,用布包起掛在腰側,便飛身殺向董文禎身後那五百親兵。
不知過了多久,大地震顫,宛若地龍翻身。
卻是董玉樓領著一萬大軍而來,待靠近之後,入目便瞧見屍骸遍地,面色微微一變。
他的副將翻身下馬,查看死者身份,不多時便神情大喜,快步而來,「將軍,死者乃是偏頭關叛軍,董文禎以及他的親兵———這,這害的偏頭關眾將士慘死的叛徒,不知被哪位義士殺了!」
話音未落,副將才恍然想起董文禎可是董玉樓的親生胞弟,董玉樓此次領兵前來,本就是以「大義滅親」的名號-因此自己貌似也不該表現得太高興,再怎麼說也是人家弟弟。
但他反應過來,董玉樓身後的將士們可是沒想這麼多,一聽是叛徒被殺,他們當即高舉手中兵刃,忍不住大笑起來。
在一片笑聲中,董玉樓死死盯著那具無頭屍身,臉色極為陰沉,沉默半響後,才擺出一副暢快笑容,偏頭看向自己的副將,問:「解敬釗何在?」
解敬釗,偏頭關守將之一,偏頭關被破後,他便帶著一萬殘軍在晉北搜尋董文禎的下落,勢必要先殺了叛徒。
在洛述之的計劃中,董玉樓殺了董文禎後,該帶著他的首級,去尋解敬釗,拿了他手上的一萬晉軍,再帶著董玉樓的一萬大軍去太原圍殺烏達木。
只要董玉樓有這層『大義滅親,誅殺叛徒」的名號,再領兵圍剿烏達木,而後奮戰在寧武關與雁門關第一線,擋住戎人,那晉王的二十萬大軍在晉王死後,定然有一部分會歸順於董玉樓。
殺叛徒,剿戎族國師,又親力親為抵禦戎族,最能得這些邊關將士的忠心。
這個計劃有條不,有理有據,但從第一步『誅殺叛徒』,竟然就出了茬子。
董玉樓沉默良久,隨後一揮馬鞭,「董文禎已死,但他背後不可能無人指使-—-諸位隨我去太原找王爺要個交代!若是我等冤枉了王爺,那也該入城死守太原,絕不能讓戎狗侵占太原!」
「絕不能讓戎狗侵占太原!」
那解敬釗呢?
他正領著一萬大軍,略顯錯望著眼前之人。
那位晉王追殺多日,至今搜尋無果的大離嫡公主,洛朝煙正站在他面前,手持董文禎的頭顱,
冷冷掃視著這些殘軍敗將。
她深呼一口氣,「董文禎已死!諸位將士可願同我一起,御於外敵!誅殺戎人!」
解敬釗還沒反應過來這位公主怎會出現在此地,他身後的一眾將士紅著眼晴,大吼道:「誅戎人!殺叛徒!報血仇!」
誅戎人!殺叛徒!報血仇!
這九個字被邊關將士們嘶吼著喊出。
他們這些邊關將士,不懂政治,理不清朝堂權謀的各種細節,但只有一點他們是明確的。
董文禎害的偏頭關被破,無數人慘死,而洛朝煙替他們殺了叛徒。
戎人入關,大肆屠殺同袍,而洛朝煙要帶領他們殺戎人。
這點就足夠了。
邊關將士與戎人有著數不清的血海深仇,他們知道,自己身為大離將士,只要殺戎人,那就絕對不會有錯!
解敬釗望著群情激憤的一眾將士,不知不覺也是紅了眼眶。
他並非太子黨,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邊關將軍,他帶著一萬將士當了逃兵,所為就是誅殺叛徒,
所為就是希望能從晉王口中得個交代。
晉王到底有沒有勾結戎人?
他噗通一聲從馬上躍下,跪在洛朝煙面前,紅著眼晴大聲問。
「末將,誓死追隨公主!只望公主能給末將一個答案————」-王爺,究竟有沒有勾結戎人?」
所有的普地將士都在等著這個答案,
但解敬釗知道,對於洛朝煙而言,最好的答案,就是晉王勾結了戎人。
唯有這樣,她才能徹底收攏普王的軍隊。
要知道晉王曾經可是試圖追殺洛朝煙,兩人不僅有私仇,更是政治敵人。
但洛朝煙望著眼前一位位邊關守軍的臉,沉默片刻後,卻是嗓音柔和,說:
「皇叔從來不曾勾結戎人—·此前不會,以後,也不會——·他只是被人暗算,污衊了。」
話音落下,全場落針可聞,解敬釗略顯錯愣。
片刻之後,解敬釗再度即首,
「末將,誓死追隨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