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師父
雪花飛盪,深冬寒風卻偶爾夾雜著幾縷火花,帶著幾分炙熱之感,
忽如其來的震天爆炸已經驚動了整座太原城,無數人走出屋舍,眺望著王府的方向,均是神情恍然不可置信。
而昔日趙無眠搶馬的落霞街,此刻既無落霞也無馬,唯有兩個雪中廝殺的男人。
打鬥聲驚擾了落霞街附近的住戶,但此刻多事之秋,風聲鶴地,他們不敢出門,只敢在窗邊望去,有些眼尖者認出歸守真人身份,面露錯。
歸守真人成名已久,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拿到了武魁之下第一人的稱號,如今十年過去,他早便在宗師這條路走到了頭,再往上就只能是武魁——-是誰能和他打得如此難捨難分?
那人所用乃是橫刀—江湖用橫刀者多矣,但一月來,江湖風頭最甚的橫刀客,唯有趙無眠,
鐺刀劍相接,脆響震耳。
此劍詭異迅猛,趙無眠被招架得連連後退,直抵身後一處屋舍的圍牆之上,退無可退之際,歸守真人猛然腳步輕踏,速度猛然拔高,一掌拍出,道袍鼓漲。
此乃兩儀掌,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掌,但實則與他所用的兩儀劍相輔相成,只消與趙無眠一經接觸,那兩道內勁雜一處,不說廢了趙無眠兩條骼膊,至少也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趙無眠雖是第一次見兩儀掌,卻也自知歸守老道的厲害,沒有硬接,而是腳步重踏地面,向側方騰挪,手腕微旋,反手握刀,手中橫刀順著騰挪的方向,猛然橫向拉出一道白芒,直指歸守真人肋下。
歸守真人眉梢輕,兩人距離太近,長劍舒展不開,他便小臂微屈,右腿彈起,竟是以手肘與膝蓋砸在橫刀刀身之上,發出一聲好似空氣被擠爆的「啪」聲,令此刀劃破他的道袍後便再難寸進。
而後他那拍出的一掌擦過趙無眠的肩頭,印在圍牆之上,牆壁未曾炸開,而是留下一個掌印,
那掌印寒風一吹便化作細碎粉塵,沿著太極圖的方向迴旋著逸散在空中,徒留一個掌形空洞,卻不破圍牆別處分毫。
趙無眠眼中露出幾分意外,接刀,揮掌,一剛,一柔,剛柔並濟,而非拘泥於太極柔意。
若是單純一剛一柔切換行雲流水,也不過宗師之舉,但偏偏兩意雜一處卻渾然天成,才可看出歸守真人武道大家之風。
但歸守真人乃武道大家,莫非趙無眠就不是?
他欲向側方騰挪,手中橫刀卻被硬生生夾住不可寸進,也便讓握刀的趙無眠身形一頓,但他反應極快,單足在身後圍牆一踏而過,圍牆轟然破出一個大洞,他則身形凌空,以橫刀為支點,長靴宛若長鞭高高抬起橫掃而過。
呼—
街道上勁風驟起,雪幕被趙無眠此腿硬生生砸出一個小型空洞,長靴直砸歸守真人的後腦勺。
歸守真人單足踏地,一腿一臂又夾住橫刀,想保持這個姿勢無傷躲閃根本不可能。
但趙無眠的支點便在此刀,因此歸守真人毫不猶豫鬆開手肘與膝蓋,身形下彎,躲開趙無眠此腿。
一腳砸在圍牆之上,牆壁猛然倒塌,塵土逸散,磚塊四射。
而後歸守真人為躲趙無眠橫刀,雙足猛踏雪面,身形近乎趴在雪面向側方竄去,但橫刀刀尖還是在他的肋下擦過,血光混雜雪花。
歸守真人面色不變,一手在雪面猛然一拍,以此借力,讓趴著的身形轉為面朝天,另一隻手緊握長劍,先是如切豆腐般在身側圍牆碎屑與煙塵中閃過,將煙塵一分為二向左右兩側散開,而後長劍便搶了個半圓,劍鋒砍向趙無眠的腰間!
而趙無眠在空中沒了支點,無處借力,橫刀在歸守真人的肋下擦過便保持著反手握刀的姿勢,
收招架在此劍之上。
歸守真人心中冷笑,趙無眠這個姿勢硬接他此劍,至少也是個被一劍砍飛數丈的下場,由此他便能追著這破綻一路將趙無眠連到死。
而此刻刀劍相交,趙無眠的確被這力道逼得向後飛去,但他卻一刀插進雪面,以此借力,身形飄然落地,旋即向後踏出三步便穩住身形,一點破綻沒留,唯有足下地面轟然炸裂與持刀右臂的衣袖破開。
歸守真人眼底浮現幾分錯愣,這姿態他再熟悉不過-—---往常他們這些玩太極的削力時也是如此,看似承受千鈞之力,實則「片葉不沾身」,短短几步便可將力道卸去。
短短几天過去,趙無眠學了太極,又學了削力?
歸守真人三歲拜入武功山,四歲練內功打根基,八歲根骨長得差不多才練外功,等他的太極與削力小成之際,已經是十二歲。
四年時間,別看很長,但武功山尋常弟子單是想入門,都得二十年打底——-便如秦書子。
所以趙無眠這什麼狗屁天賦?莫不是有什麼和時間有關的至寶,老道我過一天,他練一年?
實際上還真是如此,只不過趙無眠是在無限接近於現實的腦中幻境練武,龍紋青玉佩與奈落紅絲相輔相成,足以讓他摒棄那些與武功無關的垃圾記憶,專留練武時的精華部分——」-但唯一的不足便是逼近現實歸逼近現實,總歸不是用自己的身體去練武,也就是腦子都會了,但身體缺乏實戰,
所以還差些火候。
若非如此,趙無眠也無需退那三步,右臂衣袖也不會破。
可歸守真人在此,豈不就是趙無眠練習太極與削力的天然導師?
心中雜念一閃而過,趙無眠動作絲毫不停,雙手持刀,長靴猛踏地面。
「喝!」
他爆喝一聲,足下地磚再度開裂,他身形宛若炮彈般朝歸守真人直撞而去,裸露的右臂青筋蔓延,肌肉鼓起,橫刀在雪幕中劃出一抹白線,狂暴氣勁將周遭的雪花盡數攪碎化作水珠。
而歸守真人此刻才堪堪從地上爬起,眨眼間刀鋒便來至近前,這回輪到他臉色微變,倉促持劍,架在橫刀之上。
鐺一聲金鐵交擊的爆響猛然傳開,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強橫氣勁,將兩人足下的雪地猛然掀起,
露出雪下的青石地磚。
歸守真人額前青筋暴起,再不復此前秦風寨的輕鬆寫意,足下青石地磚猛然炸開,削去一大部分力道,但趙無眠腳步再度重踏地面,歸守真人劍身便砸在自己的胸前,而後趙無眠便用橫刀硬頂著此劍,推著歸守真人向後砸去。
此招乃是挽月弦殺招之一『月挽天河」,近乎是調動起全身內息與氣力集中一刀之上,事後趙無眠右臂定然肌肉拉傷,經脈受損,但殺傷力也極為可觀。
歸守真人雙足在青石地磚上滑出一道極深的溝墊,繼而後背砸碎另一堵圍牆,被撞進了一間屋內。
屋內無人居住,此乃趙無眠當初搶馬時砸壞了屋舍之一,如今一月過去,才剛修好個框架,內里還不能住人。
趙無眠的刀鋒都已經近乎印在歸守真人的胸膛前,壓出一道自肩膀至腰間的血線,再硬頂下去定然就是被一分為二的下場,眼看自己落入下風,若要退去躲閃,趙無眠也定緊逼不放。
歸守真人當即雙目赤紅,調動渾身氣勁,道袍無風自鼓,不再將力道用於招架,而是分出一隻手掌,猛然朝趙無眠的心口印去。
橫刀前力道減輕,只聽噗一聲,刀鋒悍然砍入歸守真人胸膛,入肉三寸,但若再想寸進,歸守真人那一掌定然便要拍在趙無眠的心口之上。
以他的內功內勁,這一掌下去,趙無眠定然心脈寸斷,絕無生路。
趙無眠正欲後退,卻是發現自己橫刀竟被卡在歸守真人的胸腔之內,一股極為粘稠的觸感傳來,抽拽不得,歸守真人竟是此時此刻用了太極意?他是怎麼做到的?
無論如何,顯然歸守真人已是拼了命。
就這麼一剎那的停頓,趙無眠就已經錯失了閃躲之機。
歸守真人眼神極冷,可趙無眠並沒有如他預想之中被一掌拍死,而是速度猛然拔高一大截,竟是險之又險擦著此掌,向後滑去,倒退數步,再慢半分,性命不保,甚至於都來不及取回卡在老道士胸前的橫刀。
歸守真人略微一愣神,而後當即瞭然,冷聲道:「奈落紅絲———原來你已尋得。」
橫刀被卡在歸守真人胸前,趙無眠手上沒了兵刃,但好在他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已經將手帕取下,轉而纏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之上,確保只消內息探入便可隨時調用。
他甩甩酸痛的右臂,望著歸守真人緩緩步,「我當初自大內偷的,自然在我手上。」
歸守真人勾出一絲沒有感情的笑意,
「師兄尋奈落紅絲多日,結果奈落紅絲沒找到,他卻是找到了你倉皇而出大內,被人追殺的痕跡,那龍袍都被撕個粉碎,四散各處-」--聽說公主是在秦風寨遇見了你,而你那時候身負重傷,血污滿身,一身實力十不存一———?你不想著復仇,居然還摻和進這檔子事中?」
趙無眠眼眸微眯,消息明顯是巫明傳達給了冬燕,歸守真人才能知道這麼清楚,只是歸守真人這話,便好似他找到了當初追殺趙無眠之人的線索一樣。
但追查奈落紅絲的人,是歸一真人,可不是他。
因此趙無眠淡淡道:「關於我的仇家,我自會尋歸一真人問個清楚。」
歸守真人一手持劍,一手拔出印在胸膛前的橫刀,手指在周身點了幾個穴位便止住鮮血,面無表情。
兩人可不是來閒聊的。
方才那幾句話的時間,兩人都用來調和躁動的內息與氣血,畢竟趙無眠方才開了大,而歸守真人掛了彩,難免內息不穩,氣血涌動。
短短几息,兩人交手數招,歸守老道受了傷,但並非致命傷,而趙無眠雖沒掛彩,卻也沒了兵刃,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是誰吃虧,但此時此刻,趙無眠沒有兵刃,單靠那指法,如何與歸守真人對敵?
心念一轉,歸守真人手持刀劍,身形便爆射而出,一刀一劍攜萬鈞之力朝趙無眠壓來。
便在此時,雪梟那大肥鳥卻出現在屋舍的空洞之外,大聲啼叫。
自從它甦醒後,被趙無眠好吃好喝養了四天,如今一來了太原城,趙無眠便讓它飛在高空,警戒四周。
如今它突然啼叫,不明所以,不過趙無眠與它相處這麼久,也能領會個大概意思。
這是有援軍到了———--雪梟見過的人不多,能被它當做援軍的人,定然是與趙無眠分隔許久的姑娘們。
她們也在太原?莫不是被誰追殺?
念及此處,趙無眠當即向後退去,衝出屋舍,來至寬闊大街。
大街之上,有不少人出了屋舍,朝此地好奇看來,如今瞧見趙無眠衝出來,驚得他們臉色一變又連滾帶爬回了屋內躲起來。
一眼看去,趙無眠便瞧見距離他幾十丈之外的屋頂上,一道白衣倩影正以極快的速度朝此地飛掠而來。
距離太遠,看不太清面容,但披著華貴狐裘,穿著一身白,定然便是慕璃兒無疑,
看樣子不是被追殺,沒遇見什麼危險,
趙無眠心底鬆了一口氣,動作上一點不耽擱,毫不猶豫飛身朝慕璃兒的方向衝去。
他手無兵刃,又不曉拳掌之功,算是偏科生,沒必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而慕璃兒手持碧波·這槍因為太顯眼,他當初便留在了平陽。
如今既然被慕璃兒拿著,那她定然便是這幾天已經遇見了洛朝煙與觀雲舒—---如此想來,眾女應當大半都在太原。
歸守真人緊隨其後出了屋舍,也是瞧見遠處的慕璃兒,心底微沉,但趙無眠沒有兵刃就是待宰羔羊,此時不殺,等他離開太原便沒什麼機會了。
趙無眠手握普王殘餘軍隊,今日必須死在太原!
他腳步重踏,化作一道殘影緊緊咬在趙無眠身後。
趙無眠習武一月有餘,刀槍雙絕,不比任何宗師差,唯有輕功與劍法差了同水準的宗師一些,
因此歸守真人與趙無眠的距離正在迅速逼近遠處的慕璃兒視力超絕,眼看自己許久不見的乖徒又在被歸守老道士那個抽牛鼻子給『欺負』,俏臉瞬間就冷了下來,但距離過遠,便是全力追趕,在她抵達之前,趙無眠也得被砍上幾劍幾刀。
慕璃兒深深吸了口氣,白色長靴重踏之下,足下屋檐瞬間爆裂,她飛身在空,身形迴旋兩圈,
身後的狐裘宛若油紙傘在天空撐開,狐裘之後,碧波瞬間自她掌中爆射而出,刺破雪幕。
慕璃兒挽得起七石弓,臂力自是極為驚人,只是眨眼間,長槍橫跨了數十丈的距離,自趙無眠的身側擦過,朝距他已經不足七步的歸守真人猛然扎去。
歸守真人心中錯,也是沒料到慕璃兒還有這麼一手,長槍蘊含力道極大,不可硬接,歸守真人一劍挑在槍桿之上,運起太極之意,便將長槍向側方撩撥而去。
可倉促逃竄的趙無眠此刻當即一踏地面,猛然回身。
碧波長約兩米,此刻歸守真人一劍架住,但槍尾還在趙無眠身側,他便一手緊握槍身,另一隻手屈起,手肘猛然砸在槍桿之上。
槍身受此力道,原本要被向側方撩撥而去的槍身瞬間繃緊向下壓去,歸守真人不得不再用橫刀架在槍身之上,才沒被此槍壓得跪下身去。
俗話說『單刀進槍,九死一生」,槍生來便是百兵之王,這距離擺在這兒,凡是同水準的劍客與刀客,基本不可能是槍客的對手。
歸守真人自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刀劍剛一架住槍身,他便腳步重踏向前衝來,槍尖在他的肩膀刺出一道血線,他卻已經近了趙無眠三步之內。。
滋滋滋槍身與刀劍摩擦,火星四濺,
趙無眠眼神一冷,雙手按在槍身的同時,一腳抬起猛然踩在槍桿之上。
槍身又是向下一壓,當即砸在歸守老道鮮血淋漓的肩膀上,讓其肩部猛然向下沉了數寸。
歸守真人順勢身形下壓,削力緩去肩上力道,手中一刀一劍直刺趙無眠的大腿與腹部。
這反應不可謂不快,但趙無眠早有準備,雙手當即鬆開長槍,踏在槍桿上的長靴用力一踏,身形便凌空躍起,只看一刀一劍自他的足間擦過,而後趙無眠便回身一腳端在歸守真人倉促架起的雙臂之上。
歸守真人道袍微鼓,便卸去此力道,刀劍向上撩去,距離限制,便是不能命中要害,也定然砍了趙無眠兩條小腿。·
但碧波乃是軟槍,如此一踏,槍身瞬間繃緊回彈,便離地五尺有餘。
「死!」
趙無眠單手握住回彈上來的碧波槍尾,在空中將此槍搶了個半圓,勁風橫空而出,槍鋒猛然便砸在歸守真人的刀劍之間。
轟!
歸守真人道袍再次向後一鼓,旋即深紫色的華貴道袍瞬間破碎,勁風化作無匹的衝擊力,將足下的雪面瞬間揚起,自上而下看去,可見他身後的青石地磚在純白的街道上形成了一個漆黑的圓錐。
此槍力道太大,饒是歸守真人也不由向後倒退數步才勉強緩去力道。
而趙無眠受反作用力,也向後飛去,踏在一處屋檐之上。
「喝!」
歸守真人剛剛緩去力道便雙目赤紅,身形爆射而來,刀光劍影,旋身如風。
慕璃兒距離兩人還有數十丈的距離,見狀心中宛若火燎,上次在秦風寨,趙無眠還需與她聯手才能與歸守真人對敵一二,如今他單打獨鬥,如何是歸守真人的對手?
但仍由她如何調動輕功,這數十丈的距離也不是短短几秒之內就能跨越的-—-」-可隨後,慕璃兒的眼中便浮現了一抹極深的錯愣。
卻看趙無眠踏在屋檐之上後,瞬間一抹爆響便在雪中響徹。
自己的乖徒兒雙手持槍,槍身與屋檐近乎平行,繼而他足下的屋檐瞬間爆開,瓦片四散,他則如蛟龍出海,悍然撞破雪幕,槍尖則似龍首,在空中拉出一道丈余長的白線。
喻喻雪幕之下,猶如龍鳴聲起,槍身都宛若承受不住這股力道,顫抖不止。
歸守真人眼中浮現一抹驚悚,這是天羅槍的殺招,血海無煞!此乃陳期遠的成名絕招,無極天那麼多弟子,那麼多宗師,卻從未有一人能夠用出——-如今竟然在趙無眠的手上重現了!?
歸守真人滿心驚駭,那也就是代表他真的沒辦法了—-他不知趙無眠竟會此招,心中沒有防備,如今再想變招躲閃,便已經來不及了。
他只來得及變招架在槍尖之上,火星驟現白線混雜著火星在長街驟然橫穿而過,街上雪面向兩邊散去,硬生生被分出一條黑線!
街邊百姓無一人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看白線瞬間自街道貫入城牆處,發出『轟」的巨響,
雪霧夾雜著一縷血線,一路從落霞街蔓延至城牆。
幾息之內,慕璃兒飛身趕來,才見趙無眠雙手持槍,站在城牆前,而歸守真人竟是被此槍貫穿腹部,硬生生釘在了城牆之上。
鮮血自歸守真人的嘴角溢出,他雙臂無力垂下,長劍與橫刀摔落在雪面。
噗l
咚趙無眠收槍自身側,單手挽了個槍花,將雪白長槍上的鮮血盡數抖落,歸守真人便摔落在地,
瞳孔瞪大,還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咳出了一灘紅到發黑的血跡。
趙無眠雙臂都在發抖,胸腔宛若鼓風機般不住起伏,大口大口喘著氣,垂眼望他,「你丹田已廢,這是致命傷—.」
歸守真人癱軟在地,一句話的時間,身下的血液便流成了一灘。
他又咳出了一口鮮血,發冠破碎,滿頭白髮撲在面上與腦後,狼狽不堪,眼眸無神,眼前一片模糊,估摸都看不清趙無眠的臉,
說著,趙無眠略顯艱難地彎腰撿起地上的無恨刀,反手握刀,準備一刀割了他的喉嚨,便在此時,他聽見歸守真人的喃喃自語,
「玄——玄流———」
趙無眠動作一頓,望著歸守老道那已經難以聚焦的雙眼,沉默少許。
慕璃兒飛身而來的途中,垂眼看向身下,那破碎的地磚,屋舍,屋檐,自落霞街一路綿延至城牆處,都是趙無眠與歸守真人斯殺的結果?
她微微搖頭,掃去心中雜念,飛身來至趙無眠身側,想好好問問自己這位乖徒這幾天如何?方才有沒有受傷?
不過此刻不是時候,她眼看歸守老道還活著,便拔劍出鞘,準備刺穿他的心口。
但趙無眠卻是抬手握住慕璃兒的手腕,微微搖頭,「看在他方才給鬼魁一個體面的份上-」--」-此刻也給他一份體面的死法吧。」
歸守老道用力勾了勾嘴角,似乎是在笑,無神的眼眸望著趙無眠的臉,口中微弱道:「善,善因,決善果———小,小西天蠢不堪言,此事卻,誠不我欺———趙,無眠,你———.謝了———.」
慕璃兒柳眉輕,略顯不解,卻看趙無眠拉著慕璃兒,便飛身離去,徒留歸守老道一人癱倒在雪中。
打鬥聲止,周圍的百姓這才自屋內走出,小心翼翼朝歸守老道那兒看去,緩緩朝那兒聚攏。
但還沒靠近幾丈,一個小道士就從人群中衝出,眼看此景,臉色瞬間一白,「師叔!」
小道士近乎是手腳並用爬到了老道士身旁,一手按在他的背上,渡過真氣,同時自懷中拿出武功山的靈丹妙藥,便要往老道士的嘴裡塞。
也不知是真氣之效,亦或是眼前這個小道士的出現,才讓歸守老道士眼神浮現幾分迴光返照似的清明,說話也不似那般斷斷續續了。
他伸出乾枯手掌,握住玄流掏丹藥的手,臉上帶著笑意,「玄流-———」-你可知,老道我,為何要插足這事?」
「弟子不知,師叔你別死,別死!」玄流眼眶一紅,湧出淚珠,滴在歸守真人的臉上。
歸守真人仰首,望著澄澈的天空,雪花自天空垂落,灑在他的臉上與衣襟上。
他低聲道:「晉王身死,戎族入關,圍剿烏達木,追殺洛朝煙——-這些,都是太子所為。」
玄流微微一愣,他向來不知-—--」-他一直都以為太子才是受害者,如今依師叔之言,此事明顯水很深,他一直都跟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
也怨不得他,絕大多數人都被蒙在了鼓裡,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是太子所為,也沒幾個人能想到是太子所為,就連趙無眠查了冬燕這麼久,都沒找到證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推斷出來的—也就是這幾人都是局中人才能恍然察覺罷了。
若非如此,洛述之也不會用這毒計。
「忻州城前,老道我已算出,此去一行,凶多吉少,我定會被趙無眠所殺,你又可知,道門中人,強調順勢而為,我為何不避其鋒芒?」
玄流通紅著眼睛,又是連連搖頭,「只求師叔別死!」
歸守真人沒搭這話,玄流便抿著嘴,嗓音沙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忠心於太子,理當如此。」
「非也。」歸守真人眼神渙散了幾分,「出京之時,老道曾言,此去一行,擒賊首趙無眠,挽天下之大勢——這是騙你的。你是師兄之徒,非我門下,但老道自知,你最有慧根,日後成就,定超過師兄,只是啊,太年輕而我等武功山,為太子辦事,與趙無眠天然為敵,我想殺他,他想殺我,而我與他,並無私仇,如今我躺在此地,歸根結底,不外乎老道我弱於他,老道我做這麼多,便是想問你———」
歸守老道微微一頓,而後笑著望向玄流,
「小道士啊,踏入紅塵,方可出世———-你如今可有所悟?」
此話一出,玄流當即淚如雨下。
歸守老道望著澄澈天空,望著漫天飛雪,說了最後一句話。
「有所悟?有何悟?便是我等修道之人,窮極一生的答案,你無需現在—便給我答案—你的道,是只有你才能走的道,答案在心,何論時間地點否?而我之道,師也-你,便是我的道.
話音落下,歸守老道的眼神,緩緩沒了神采。
雪花然落下,灑落此處。
他出京,一方面是為了太子,職責所在,另一方面,便是為了玄流。
他也好,歸一真人也罷,都入了此局,脫身不得,而玄流不同,他雖有慧根,但太年輕,閱歷,心性,武力都沒資格入此棋盤,卻也正因為沒資格,才能保全性命,才能在歸守真人點醒他後,便可見證這場波及天下的棋局。
這其中無關私仇,無關正義,唯有立場-----你以為我們武功山身為國教,便是正義之士?錯啦,小道士,該成熟些了。
見證之後,便當有所悟也。
之後,玄流是想脫宗當散修,還是想帶領武功山復仇,還是怎麼怎麼樣———-都隨他去了。
那是他的道。
歸守真人喜歡聽玄流講些天真到可笑的話,例如入太原時,他說為了百姓,應當殺了晉王。
殺晉王的事,歸一真人已經領命去辦,但目的,卻與玄流截然不同。
如果有的選,歸守真人更希望他們殺晉王便是因為玄流那個天真的理由—-可惜不是。
他與師兄,這輩子就這樣了,但玄流不同。
老道士出京,向來不是為了太子,是為了武功山的傳承。
而他所廝殺的對象,也不是趙無眠,而是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