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不會劇情有反轉?算了,算了,不看了。」常默心中雖這麼想,但身體卻很誠實,他又走回九龍璧展櫃前,雙眼緊緊地看著那道光,期望能看到他所期待的翻轉。
這道光越來越強,也越來越亮,常默被這強光刺得雙眼乾澀、目無神光,想閉眼以避開強光,眼瞼卻如同立了兩根木棍般,不論怎麼努力也閉不上;想用手揉眼,胳膊卻如同被人死死地拉扯著,不論如何也抬不起來;想轉身離去,雙腳卻如泥塑般,怎麼挪也挪不動。
飛龍的雙眼轉動,一股強大的引力作用在常默身上,正將他一步一步往展櫃拉扯。常默努力控制著身體,將重心後傾以對抗這強大引力,但還是一分一毫地被這股力拉扯著。他想大喊「救命」,嘴巴卻如被黏上封膠一般,千萬句「救命、help」只能被憋在心中。
距離展櫃玻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眼看著整個身體就要貼上去。「完了,完了,這麼強大的引力,別不會把玻璃給擊碎吧,到時候豈不是要毀容?我這英俊的容顏呵!我還沒找過女朋友呢,毀容破相了可咋整?韓國的整容手術多少錢啊,有生之年我能賺夠整容錢嗎?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都給整容醫院打工?」一想到這裡,常默拼盡吃奶的力氣張開嘴,大呼一聲「救命」,可惜,這聲呼號還是被憋在了肚子裡。
「算了,認命吧,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去跟彭坤看《春宮畫》的!」此時,常默雖然不能閉上雙眼,但還好可以挪動眼球。他將雙眼上翻,像條死魚,不敢再看前方。
「咦,照這個速度,這個時候我應該會撞到玻璃的,怎麼什麼感覺都沒有,難道引力停了?」常默轉動眼珠,向左右各瞥了一眼,「身體後面那反光的東西是什麼?看上去好光滑,像平靜的湖面。咦,不對,那好像是……好像是玻璃!艹,難道我身體穿到展櫃裡來了。」
這時,展櫃外走來一女生,念著九龍璧的介紹詞,「九龍璧,明代,本為襄陽王朱瞻墡私家藏品,第二次鴉片戰爭後流落海外,現藏於XXX博物館……」這聲音清脆像林中的黃鸝,如山澗的清泉,似惠風下的風鈴。
常默聽到聲音,努力朝後方翻著眼珠,兩顆褐色的眼珠像是要掙脫眼眥一般,如今只剩下眼白。「這聲音真好聽,能在臨死前目睹一下妹子的芳容,若是好看,那我也死而無憾了!……不對,但要是妹子的容顏配不上她的聲音,那我豈不是得帶著大大的遺憾和滿滿的失望去死?那我可真是死不瞑目了。既如此,那就索性不看,能有這麼好聽的聲音伴我死去,我也是死得其所了。」有了這般想法,常默轉回眼球,眼前突然一黑。
無邊夜色,漫天星光。大海的浪花,一波一波,輕緩地拍打在岸邊。七名身著異域服飾的少女,盤坐成一圈,將中間的一男一女包圍起來。男子也身著異域服飾,披散著頭髮,一塊藍色的頭巾和白色頭箍將散發緊緊包裹,一條銀光閃閃項圈掛在脖頸上,在黑夜裡反射出點點星光。他也盤坐於地,雙目緊閉,雙手不斷地做出各種各樣的手勢,口中念念有詞。
那女子是名孕婦,年紀不過二十,她躺在男子身前,痛苦地呻吟著。從日落黃昏到此刻玉盤東升,分娩已近兩個時辰,可胎兒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除了腦袋「小荷才露尖尖角」外,身體仍滯留在母親的腹中,貪戀著溫暖的羊水和胎盤,不願出來。
圈外,另一男子正焦急地來回踱步,時而不住地朝里探望,時而望著大海若有所思,陣陣海風吹拂,也吹不干他頭頂滲出的點點汗珠,「早知是這樣,就不該信他們這群邁嘉族的巫醫!」這男子在心中焦慮地謾罵著。
一聲清脆的啼哭,打破夜的靜謐。
「啊……」常默一聲長嘯,「我終於可以發聲了。咦,不對,為什麼不管我說什麼,耳邊都是咿咿呀呀的啼哭聲?」
常默感覺自己被人輕輕地抱了起來,抱他的人是個中年男性,一副西南民族的裝扮,只聽這人說道:「恭喜恭喜啊,是個帶把兒的!」
常默正納悶自己怎麼會如此輕而易舉地便被抱了起來,伸出雙手一看,傻眼了,心裡大叫道:「我靠,我的手怎麼變得這么小!」伴隨著常默這聲大叫,耳邊嬰兒的啼哭聲突然響亮起來。
「還有,手上怎麼還拿著手機?難道我到死,都捨不得丟掉手機嗎?」常默心裡嘀咕著。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常默眼前,常默先是感到一陣詫異,緊接著眉頭緊鎖,「這不是陳一駿嗎?我怎麼和明朝的先人在一起?完了,完了,看來我真的死了。大學還沒畢業,怎麼能英年早逝呢?太虧了!」
陳一駿見母子無恙,長舒一口氣,興奮地從那中年男子手中接過常默,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如今更是因為喜悅眯成了兩條線。陳一駿把常默抱到孕婦身前,蹲下來,道:「是兒子,田田,是兒子!」
何田田擦擦鬢角的汗,微微笑著,神色之間甚是欣慰。
那邁嘉族男子吩咐外圍七位少女道:「快把夫人抬進屋內,小心著涼。」
陳一駿也將常默從海邊抱回屋子,在燈光下,常默的小臉蛋粉嘟嘟的,何田田忍不住坐起來,揪揪他的小臉蛋,此刻常默眼前的何田田,許是常年海風吹拂的緣故,比畫中初見時要皮膚要粗糙些許,但皮膚仍舊吹彈可破,似瀼瀼零露。「有這般婉如清揚的美貌女子陪我共赴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不過,她怎麼會跟陳一駿那個小眼睛組成CP?黃泉路上還要忍受他們的甜蜜暴擊,單身狗真心傷不起!」
何田田又把常默的眼鏡取了下來,問陳一駿道:「這是什麼?你為何把它掛咱兒子的耳朵上?」
陳一駿聽到「咱兒子」三字,心花怒放,這是何田田第一次承認她與他之間的親密關係,即使他知道,何田田之所以這般說,完全是因為眼前外人的緣故,這是他倆早已形成的默契。
—————————————————————————————————————
原來,何田田與陳一駿並非夫妻,兩人均未有婚配。何田田本為前朝大周名將海家之後,周被楚國所滅,海家慘遭滅門。年僅七歲的她與弟弟由家中一何姓家奴救出,分別化名「何田田」、「何炎炎」養在身邊。此後的日子,三人雖然過得異常悽苦,但何田田好歹有個容身之處。可這老奴,卻是薄恩寡義之輩,將何田田養到十歲,便將她帶到金陵城中,秦淮河畔,賣入到當地最大的妓院——沁芳院中去。拿到錢的老奴,帶著弟弟何炎炎,不知所之。
出身貴族的何田田何曾受過此等羞辱?多次覓死不成,反倒被青樓里的老鴇、龜公打得鼻青臉腫。無奈的她,只得將亡國滅族的仇恨埋在心中,強顏歡笑,作為一名清倌人開門迎客。
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何田田,既能詩文唱和,又可長袖善舞,很快便被流連於秦淮河畔的才子、嫖客捧為秦淮頭牌,甚至不少中央官員隱姓埋名,也要來此一睹何田田的綽約風姿。但無論是誰,出多少錢,都買不來何田田的第一次,正可謂「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老鴇常常勸說何田田,「知足吧,李大人出的價兒不低了!想當年,你媽媽我還不到這個價的百分之一呢!」
「哼,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拿我來比價格?」何田田心中憂憤不已,但終究,還是敢怒不敢言。
不論老鴇如何威逼利誘,何田田就是不從。當初名不經傳時,你們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不會有人在意。如今我成這秦淮兩岸的頭牌,「何田田」三字,天下男人哪個不為之傾倒?你們還指望我賺得盆滿缽滿呢,敢動我一根頭髮絲試試?掌握了老鴇的心理,何田田索性就無所顧慮,繼續當個清倌人,如此過了三四年,她終於十六歲了。
這一年,楚國太子熊權出兵北境,徹底將玄心族的大周政權驅逐出了長城以北,楚國終於迎來了天下的大一統。煙花三月時節,秦淮兩岸的櫻花開得異常茂盛,太子熊權今日班師回朝,皇帝熊明盛帶領文武百官出宮夾道迎接。百姓也自發出門,站立街道兩旁,想要一睹太子和王師的風采。
櫻花紛飛,一名身材清瘦、雙目炯炯、五官立體似雕刻的中年男人身騎白色的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他應該就是熊家太子吧!」看到這人緩緩過來,何田田心中揣測。
或是在北方感染了風寒,熊權時不時有些輕微咳嗽,櫻花落下,短暫而絢爛。熊權經過何田田身旁,隔著凌凌飄落的櫻花雨,兩人相視一望。電光石火之間,何田田只覺心中一搐,她趕忙移開自己的目光,看向別處;熊權則以手帕捂口,掩蓋身體的羸弱。這一幕,身旁的老鴇全看在眼裡,嘴角微微一笑,心道:「小妮子原來是想放長線釣大魚,這條魚要是釣到了,老身幾輩子的錢都不愁了!」想到這裡,嘴角不禁微微一笑,仿佛自己已經穿上了鳳冠霞帔,昂首闊步地走在秦淮河畔,周邊那幫曾經的競爭對手,無不對她投來歆羨的目光。
熊權早在邊塞時,便不知從哪兒聽到「何田田」的名字。戰事一結束,也顧不得身染輕微風寒,便即刻班師回朝,只為早一些一睹芳容。今日在路上遇到她,雖然不知她的姓名,但早已在心中預料,她就是何田田。因為只有她,才能滿足他對她的一切想像。
當晚,熊權早早便推脫身體不適,需要休養,從慶功宴上脫身。回到東宮,換上便服,與心腹陳一駿一同前往秦淮河。
太子喜愛流連於煙花巷弄,早已是金陵城中人盡皆知的事情。熊明盛知道兒子的風流品性,只要不鬧出什麼大事,他也就只得睜隻眼閉隻眼。
「呦,黃老爺、陳老爺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老鴇依靠著門,遠遠見熊權、陳一駿身著便服走來,一路小跑,屁顛屁顛地迎了上去。太子可是秦淮兩岸的常客,為維護皇室名聲,稱熊權為「黃老爺」成了秦淮妓院行業的不傳之秘。
「田田,媽媽的好女兒,快來陪陪黃老爺!」老鴇剛把熊權、陳一駿迎進門,便迫不及待地朝里喊道。
三人剛剛經過影壁,耳邊便傳來正在演奏的《秦王破陣樂》,錚錚琴瑟之聲、鏘鏘鐘鼓之鳴下,只見沁芳苑正堂一女子正揮舞著長劍,踩著鼓點、伴著旋律,跳著劍舞。
老鴇一見跳舞之人是何田田,便想迎熊權、陳一駿正堂內坐下,諂媚地說道:「黃老爺、陳老爺且到屋子裡坐下,慢慢欣……」熊權一擺手,讓她停止了烏鴉般的聒噪,與陳一駿便站在影壁下駐足欣賞起來。
只見何田田時而風骨綽約、柔目似水,長劍在她的手中如同一條軟鞭,將熊權的心牢牢套住;時而又鐵骨錚錚、豪氣干雲,劍破長空,帶動起的劍風猶如千軍萬馬,向熊權奔騰而來。
但為何,你的眼中飽含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