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陳一駿辭別了小澤又雄,繼續騎馬疾速向東行去,待到傍晚時,終於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入嘉興府。
這嘉興府自晚唐以來,便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貴繁囂地,雖然夕陽西沉,但街上依舊熙熙攘攘、熱鬧非常。
「我們先找家店住下吧,明晨再趕路吧。騎馬一整日,身子也有些乏了。」何田田對陳一駿說道。
陳一駿回答了一聲「好」,便徑直帶著何田田往德化街走去,說道:「我此前往來嘉興府,都住在德化街的同福客棧中,客棧老闆童襄鈺是我同袍,今晚我們就住他那兒。」
兩人騎著馬,轉過幾個街區,很快便來到同福客棧。客棧大門緊閉,門可羅雀,與城中其他商鋪截然不同的場景。
陳一駿下馬扣門,門內傳來熟悉的聲音:「官府有令,這幾日客棧不能接客,你們還是快走吧!」
陳一駿隔著門喊道:「童襄鈺,是我小馬兒啊。怎麼,幾年沒支持你生意,你反倒與我疏遠了不成?連故人的生意都不做了?」
童襄鈺在房內沉靜片刻,思索了一陣,很不情願地將門打開,並招呼兩人趕緊進來。兩人入門後,童襄鈺還不忘伸出頭去,四下望望,生怕被人看到。
何田田打量了一番童襄鈺,只見此人身材修長而瘦削,仿佛一株在風中搖曳的稻草,仿佛一陣風,就要將他颳走。他面容稜角分明,顴骨凸起,下巴似削,耳朵卻是一對大大的招風耳,身體卻瘦瘦小小的,哪裡像是當過兵的樣子。
童襄鈺招呼兩人坐下,吩咐店小二上幾個涼菜來,對陳一駿說道:「啊呀呀,你可真不知生死,現在官府到處緝拿你還有這位小姐,你還專門往人多的城中跑。從今天下午開始,不知怎的,懸賞布告像一陣風一樣,貼滿了城內的大街小巷。你們啊,先吃了這頓飯,趁著關城門之前,還是離開這裡的要緊,在荒郊野外找一住處,或許還更安全些。」
陳一駿笑道:「莫止善這個大鬍子,動作倒是挺快的。既如此,我也不便麻煩老友,我們這就出城吧。」這時,陳一駿和何田田的肚子不約而同,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場面一度尷尬。
童襄鈺說道:「你呀,也別逞強,好歹吃了這頓飯再走,也算是我的一些心意。我已吩咐後廚,切一些已經做好的涼菜,你們先在這裡吃好,再帶些乾糧,路上吃。」
童襄鈺衝著後廚喊道:「呂大嘴,飯菜做得如何了?怎麼還不上?」他的話音剛落,店小二便從後廚將飯菜端了出來。
陳一駿、何田田齊聲向童襄鈺道了一聲謝,便也不再顧忌主僕身份,張開肚子,火速地吃了起來。剛吃沒幾口,便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快開門,快開門。官府巡查嫌犯!」
這一下,著實把童襄鈺嚇得不輕,他此刻腦袋空空,連話也說不清,頓時沒了主意。陳一駿趕忙拉著何田田躲到後堂,並示意童襄鈺趕快開門,以免官府起疑。
童襄鈺哆哆嗦嗦地打開門,門剛被打開一個縫,便被門外的官差給踹了開,童襄鈺也是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磨磨蹭蹭的,像什麼樣子,莫非你家客棧藏的有嫌犯?」為首的官差瞪著童襄鈺,憤憤地罵道。
這一問雖然無心,但還是把童襄鈺嚇丟了半條命。童襄鈺顫巍巍地爬起身來,小聲說道:「小的從來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怎敢窩藏朝廷嫌犯?還望大人明鑑啊!」
為首的官差冷哼一聲,命令部下於房內四處搜查,並對童襄鈺說道:「把你的客棧里的小二、廚子、婆子、幫廚一應人等,悉數叫來,集中在大堂里。」
「好的,好的,官爺,小的這就去叫。」童襄鈺一邊說,一邊向官差點頭哈腰,極盡諂媚之態。
童襄鈺趕在官差之前,先進入後廚,把小二與呂大嘴兩人叫了過來,並低聲吩咐道:「我平日待你們不薄,這時候可千萬莫害我呀。」
說完,童襄鈺又作勢跑到後堂院中,叫來了正在洗衣服的婆子,四下望望,確定陳一駿、何田田業已離開,心中有了幾分底氣,帶著三人,笑著迎了出來,說道:「官爺,小店的所有夥計全都在這了,加上我,統共四人。」
為首的官差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指著角落裡那桌飯菜,說道:「這是你們的晚飯?」
童襄鈺往那方向瞟了一眼,好不容易積攢起的底氣,又不自覺地泄掉,說道:「沒錯,這正是我與夥計們的晚飯。」
只聽得一聲呼嘯,官差的鞭子便已抽在童襄鈺的臉上,童襄鈺一聲慘叫,原本並不好看的臉,如今又平添了一道深深的鞭痕。為首的官差厲聲喝道:「放屁!你們既然是四人,為何桌上只有兩副碗筷?門口凌亂的馬蹄印又是怎麼回事?」
童襄鈺一旁的店小二嚇得下肢亂抖,童襄鈺捂著臉,聲音帶著一絲哭腔,說道:「廚子和婆子是對夫婦,一直以來都是回家吃晚飯的。至於那馬蹄印……」
童襄鈺苦苦思索藉口,中間間隔了些。廚子聽了此言,自以為在言語上占了婆子的便宜,也忘了當下的危險處境,嘴角微微上揚,欣喜暗形於色。
婆子聽到此言,一陣詫異,說話也從不過腦子,便打斷童襄鈺的話頭,衝著童襄鈺,聲音如同連珠炮,說道:「你要保住朋友可以,何故又出賣老身?更何況我為素未謀面的夫君守寡近30年,官府都發了旌表,事跡都寫進縣誌里了,幾時與他呂大嘴結為的夫妻?你說出這話來,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啊?還讓我怎麼做人啊?我還準備死後能入鄉賢烈女祠的,你這話說出去,別說進烈女祠了,可能連夫婿家的祖墳都埋不進去了。」
說著說著,婆子便不自覺哭了起來,跪下身子,抱住為首官差的大腿,仰望著他說道:「官老爺,你可要為老婆子我做主啊。」
那官差哪有心思去管老婆子的聲譽,聽到這番話,想必嫌犯必然藏在這家客棧里了,對四周的官差喊道:「嫌犯就在這家客棧里,都給我查仔細了!跑了嫌犯,拿爾等是問!」說罷,裝模作樣地扶起婆子,關切地說道:「這可使不得啊,老人家快快起來,折煞下官了。」
婆子起身,官差頭目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定,衝著童襄鈺說道:「這捏造是非,玷污貞女聲譽,你可知是何罪啊?」童襄鈺繼續捂住臉,一言不發,似乎是準備好了引頸就戮,心中憤憤地罵著這個死婆子,不知千百萬次。
官差對婆子說道:「老人家放心,這件事情下官自會為您做主。你可知嫌犯藏在何處?」
婆子答道:「什麼嫌犯不嫌犯的,今晚的飯不咸啊。」
官差無語,強壓住心中的火氣,繼續和顏悅色地對婆子說道:「嫌犯不是飯咸不咸,是你今天有沒有看到陌生人出入客棧?」
婆子茅塞頓開,說道:「喔~原來嫌犯就是陌生人的意思啊。」
官差苦笑,點點頭。
婆子說:「方才老身在後院洗衣服的時候,是看到一男一女……」
聽到「一男一女」,官差也不待婆子說完,急忙插話問道:「那一男一女現在何處?」
婆子答:「從後門走了,想必現在已經有一會兒了。」
官差站起身來,招來其他捕快,說道:「來人,把這四人押回大牢。老七,你趕緊回府衙,通知莫大人,叫他趕緊關掉城門,逃犯就在城內。咱們今晚,就給他來個瓮中捉鱉。」
一聽「押回大牢」,小二哪曾見過如此陣仗,嚇得直接尿了出來,跪下來哭道:「大人,可千萬別啊,小的全都招,方才那桌飯菜就是那對男女吃的。您敲門時,掌柜就叫他們就已經從後門逃走了。我知道的可都交待了啊,請大人饒了小的一命吧!」說完,不停地給為首的官差磕著響頭,聲音清脆,咚咚有聲。
為首的官差拔出腰刀,罵道:「窩囊的東西,既然你都交待了,那還留你何用!」說罷,左手揪著小二的頭髮,右手持刀往他脖上一抹,頓時血流滿地,小二睜著眼睛,不甘地倒在地上。
童襄鈺見他死不瞑目的樣子,偷偷地在心裡罵了句「活該」,便被官差們五花大綁,推搡著離開了他經營近十年的客棧。
童襄鈺扭頭,想再看一眼「同福客棧」的牌匾,落日的餘暉有些刺眼。童襄鈺眯著雙眼,可終究也沒能看清那四個大字,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被官差推搡著,消失在夕陽殘照里。
「一駿啊,一駿,我的力量有限,能幫的,就只能到這兒了。你自求多福吧!」童襄鈺在心中默默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