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司徒美堂
哥大新聞學院招生的事暫告一段落,
陸時帶著古德曼回到酒店。💣ඏ 69Şђu乂.𝓬𝓞M 🔥♦
結果,他剛進屋,就收到前台遞進來的卡片,說是外面有個名叫「司徒美堂」的華人求見。
陸時看向卡片,
那大概是自製的名片,薄薄的卡紙配上熠熠生輝的金色文字,檔次頗高。
上面寫的是:
安良
Situ Meitang.
司徒美堂是洪門未來的大佬,頗有義氣,曾多次發動籌款支持國內革命。
但他最近應該在波士頓和舊金山活動才是,
怎麼來了紐約?
陸時沉吟,決定叫上古德曼,之後讓侍者請司徒美堂進屋。
此時的司徒美堂尚且年輕,但已經帶了些說一不二的大佬氣勢,
只不過,與陸時相比,還是稍有遜色。
他謹慎地落座,之後問好:
「陸爵士。」
說的是漢語,不過是南方方言。
陸時給對方倒了杯茶,問道:「司徒先生,你次來找我,所謂何事?」
也是漢語。
旁邊的古德曼當然聽不懂,
但他有自知之明,清楚陸時找他來的目的只是在必要時提供諮詢,便優哉游哉地喝茶,不多追問。
司徒美堂沉吟,
良久,他捏起茶杯喝茶,沒能開口。
陸時笑道:「看樣子是有難言之隱啊……莫非,你因為安良堂和協勝的事而來?」
司徒美堂緩緩點頭,
「李老哥被NYPD暫時拿住,我前去探望,並從他口中聽說了您,得知您和羅基警長頗有些淵源,所以想來碰碰運氣。同為華人,您必然也是心系……」
後面的話不用講得太明白。
司徒美堂回過身,從包中摸出一個半尺見方的木匣子,在桌子上放好,
「陸先生,麻煩您了。」
陸時看了眼木匣,連打開都沒打開,直接推回去。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堂會衝鋒陷陣。
司徒美堂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問:「陸爵士,您就不好奇裡面裝的是什麼?」
陸時笑道:「酒、色、財、氣,四者,你能給我的,我亦可自取,又何須欠下人情?」
司徒美堂無言以對,
心中明白,自己和眼前之人的地位相去甚遠,
他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人家根本看不上。
陸時沉吟道:「按理說,李先生最多被關一天,之後便會被放出來吧?」
司徒美堂苦笑,
「關?他現在是『被保護』。」
陸時:???
「什麼意思?」
司徒美堂無奈嘆氣,解釋道:「NYPD給出的理由是,李大哥受到華人堂會的人身威脅,有生命危險。待在警局可以避禍。他們這麼說,我們一點兒招沒有。」
陸時心裡吐槽,
看看美國佬,多會玩?
簡直是遙遙領先。
千萬別保護個幾天,忽然傳出「後背中七槍自殺」的消息。
陸時湊到古德曼耳邊竊竊私語片刻,
後者連連點頭,
「可以的。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律師都能輕鬆解決。」
司徒美堂聽得懂英語,懵了好一陣,才發現自己的思路太窄了,
既然NYPD插手,就不是唐人街內部能解決的事了。
既然如此,不如劍走偏鋒,
對付流氓不一定要強攻,還可以請訟棍智取嘛~
他對陸時拱手,
「感謝陸爵士指了一條明路。」
陸時搖頭,沒再糾纏這個話題了,轉而問道:「你們和協勝衝突,只因為煙館和賭檔?」
司徒美堂搖搖頭,
「不只。您必然知道《排華法案》吧?前段時間,因為《顛倒》,法案稍有鬆懈。但經濟越來越差,又開始變得嚴重。」
陸時不解道:「和法案又有什麼關係了?」
司徒美堂回答:「法案的實施導致唐人街嚴重缺乏華人女子。所以,在唐人街,一位華人女子的出現會受到大量男人的關注。進而引發各種……越漂亮、越麻煩。」
陸時當然知道,
他甚至聽說,因為僧多粥少,不少華人男性會與同處於底層的愛爾蘭或義大利裔女人結婚。
這事兒放在現代聽著就挺魔幻的,
但在20世紀初十分正常。
「嘖……」
陸時咋舌,
「所以,事情還牽扯到了爭風吃醋?」
司徒美堂說:「剛開始是有那麼一檔子事。但後來就不僅僅是個人恩怨了。」
堂會都很看重面子,
誰示弱了,誰在江湖上就會被人嘲笑。
一般地,NYPD不會管唐人街的事,因為華人通常不會求助於警方,而是內部自行解決,
這導致堂會爭鬥一旦開始,就很難停止,需要很長時間談判以達成停火協議。
畢竟,誰都不想失了話語權。
陸時沉吟詢問道:「我聽說了,這次弄出了火情?」
司徒美堂尷尬,
「……」
這番沉默也等於回答了。
陸時說:「我覺得,你們需要一個法律顧問。」
司徒美堂有些懵,
「起訴嗎?」
在他看來,起訴屬於打不過就告老師的窩囊行為。
陸時說:「這次燒了房子,還出了人命,不想上法庭都不行。我指的是以後。因為聘請法律顧問是一件長遠的事,要從長計議。而且,李先生之前不是對許多律師發出過邀請嗎?」
司徒美堂面色微變,
在這件事上,他和李希齡的觀點截然相反。
陸時也大概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
履歷上看,
司徒美堂1885年拜堂盟誓,那時才不到18歲;
1886年,他因打死了一個吃霸王餐的白人,坐了十個月苦役監;
1894年,另立系統,組織安良堂,以「鋤強扶弱、除暴安良」為旗號,快速擴張。
……
年輕的司徒美堂正是敢打敢拼的年齡,
所以,他將聘請法律顧問視作軟弱,並不出人意料。
而李希齡年紀大了,考慮著求穩、洗白,也可以讓人理解。
在發展安良堂的方向上,兩人思路有些出入。
陸時見司徒美堂臉上陰晴不定,遂擺擺手,說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你就當沒聽到吧。好了,請吧。」
說完便要送客。
他對對方沒什麼好惡,
觀點相左,那就請出門便是。
司徒美堂站起身,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結果,他握住門把手,遲遲沒轉動,最終還是轉過身來,重新坐下,對陸時畢恭畢敬地行禮,
「陸先生,請您指點於我。」
他這個「先生」,是老師的意思,
姿態擺得非常低了。
而且,說完後,還彎腰雙手舉過頭頂為陸時奉茶,
陸時啞然,
「這是為何?」
司徒美堂瓮聲瓮氣地回答:「我書讀得不多,所以很多事想不明白。而陸先生是有大學問、大智慧的,定然能為我解惑。」
古德曼聽不懂漢語,但是看得懂敬茶,
他小聲道:「我早說,這安良堂跟協勝不一樣。他們領頭的都是正常人。」
陸時看了看茶杯,沒有立即接過,
「事先說好,任何事,我都不會出面。」
司徒美堂會意,
「我懂。」
陸時便將茶杯接了,啜飲一口,詢問道:「你想問什麼?」
司徒美堂道:「為何要請法律顧問?」
陸時說:「能在最短時間內,站在維護你權益的角度為伱提供最專業的意見,使你避免或者減少經濟損失。有些時候,甚至能消除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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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回答相當官方。
司徒美堂嘆氣,
「陸先生,您能不能別打官腔,對我們來說……」
陸時打斷道:「我講的就是真東西。」
司徒美堂還是一臉的疑惑,
「請法律顧問,真有必要嗎?」
陸時說:「現在的安良堂有多少人?」
司徒美堂在腦海里估算了一下,
「如果你單指紐約,那大概在1700人。但全美的話,少說兩萬。」
兩萬的堂會成員,
那對應的華人社區人口規模該有多大?
陸時心中感慨,
華人確實是堅韌,頂著《排華法案》都能在美國落地生根。
他問道:「司徒先生,你難道就沒考慮過,在紐約或者波士頓這種地方成立安良總堂、整合各堂口嗎?」
司徒美堂:!!!
不由得震驚地看著陸時,
「先生,您……您真是想到我心裡去了。我定的地方,就在紐約。」
歷史上的三年後,也就是1905年,他在紐約成立了安良總堂。
陸時嘴角勾起,
「你沒考慮找法律顧問,是因為你管轄的堂口還沒發展到那個規模。可如果一旦成立安良總堂,規模就大了,會出現大量糾紛。其中,有的能用拳頭來解決,有的不能。對於不能的那些,出現得多了,賠得多了,你就必須找法律顧問來消除風險了。」
司徒美堂還是一臉懵,
顯然沒聽懂。
陸時只能讓旁邊的古德曼解釋。
後者想了片刻,有些無奈道:「法律顧問的職責太寬泛,所有跟法律沾邊的內容,都要提供意見。比如合同、糾紛、風險……」
陸時說:「你就舉個簡單點兒的例子。」
古德曼便說:「就比如審查合同,有時候,一個條款可以為客戶省幾千甚至上萬美元。」
司徒美堂聽懂了數字。
他低頭沉思片刻,
「合同……可問題在於,堂會的那些生意很多都不太乾淨啊。」
陸時吐槽:「什麼叫『不太乾淨』,你明說不合法唄。」
司徒美堂倒也光棍,大大方方地承認道:「確實是不合法。這種情況下,還簽什麼合同?」
陸時看他一眼,
「你準備一直經營煙館?」
「啊這……」
司徒美堂有些汗顏,
但他終究是混堂口的,不可能輕易鬆口。
陸時也知道,動之以情是鐵定勸不住對方的,得曉之以理。
他說:「利潤太大,不是什麼好買賣。」
司徒美堂詫異,
「利潤大是壞事?」
陸時回答:「你不怕下面的人自立門戶?」
利潤高、來錢快,隨之而來的便是不斷膨脹的野心和權力,
再往後就該是新老交替了。
這方面的美劇演得清清楚楚,
XX社團、XX家族、XX公司……
興盛不會超過二十年。
其中,被官方掐死的只在少數,大部分死於內鬥和互相傾軋。
反倒是那些保守的、搞「小買賣」的,很多能洗白。
但超高的利潤導致殺頭的買賣總有人干,
那些自以為「梟雄」的人物,覺得自己是餐桌上的食客,大快朵頤之後便可全身而退,卻不知自己早已出現在了別人的菜單上。
司徒美堂沉思,
他發現,陸時雖為文人,但對這些彎彎繞繞了解得異常清楚。
他有些被說動了。
陸時繼續道:「洪門應該有三十多個管職吧?」
司徒美堂詫異,
「先生竟然懂這些?」
陸時說:「我沒記錯的話,有個職位叫銅章,是專門掌管腰牌的。如果,他幾天就賺上百美元,大部分上繳,自己卻只能留個幾美元,他能不造反?」
司徒美堂嘆氣,
「不反都說不過去。」
因為,現在有部分煙館、賭檔已經出現這種情況了。
錢來得太快,又非常容易,確實會導致權力架構出現下克上的風險。
司徒美堂說道:「但這種生意,總有人會去做。」
陸時笑笑,沒說話。
他的意思剛才已經表達得很明白了,不想再重複。
司徒美堂咬咬牙,
既然準備在紐約搞安良總堂,那就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切除掉那些會製造不穩定的毒瘤。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想明白了,
做那些買賣的,必不能長久,頂多十年便會衰亡,舊去新來,如此往復。
所以,眼光還是要放得長遠一些。
司徒美堂說:「先生,我認為你說的對。我輩華人,在經歷過1840年的慘痛教訓後,怎可再受荼毒?」
這話說得義正言辭,情感十分真摯。
陸時笑道:「我知道,這是司徒先生的心裡話。」
司徒美堂感慨,
「慚愧~慚愧~」
陸時擺擺手,
「沒關係。人心都是複雜的。」
司徒美堂深深地看了陸時一眼,
「先生,你也有不得不、被強迫做的事?」
陸時回答:「以我現在在歐洲的地位,已經幾乎沒有『不得不』的事了。」
這話也就陸時說說,
旁人講,都會被當成吹牛。
司徒美堂心中愈加佩服,
他說:「既如此,我解決完紐約這邊的事就……唔……既然都要找律師了,那不如一步到位。我還是先回波士頓,聘請一位法律顧問吧,讓他來解決這次跟協勝的衝突,就當是一次能力測試。」
陸時問:「為什麼要回波士頓啊?紐約的執業律師也很多。」
司徒美堂解釋:「第一座安良堂就是在波士頓成立的,由我親手操辦。可以這麼說,那裡就是我的中軍大帳,我十分熟悉。而且,波士頓也有好學校,就比如哈佛。」
陸時好奇,
「你要去哈佛請法律顧問?」
司徒美堂說:「畢竟是全美最好的大學嘛~」
「嘖……」
陸時不由得暗自咋舌。
沒想到,世界線總會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繞回原點。
按照真實歷史,司徒美堂請到的法律顧問,是未來的美國總統小羅斯福,
小羅斯福甚至稱呼司徒美堂為「大佬」。
而此刻的小羅斯福,正在哈佛就讀。
司徒美堂嚴肅地看向陸時,
「先生,你是否願意在我們安良堂內擔任一……」
話音未落,陸時便搖頭,
「多謝司徒先生盛情,但我自認滿足不了貴門的《三十六誓》,還是就此作罷吧。」
《三十六誓》可以理解為門規戒律,入門前需與其他兄弟一同誦讀,
比如:
「洪家兄弟,雖不相識,遇有掛外牌號,說起投機,而不相認,死在萬刀之下。」
十分嚴苛。
陸時肯定是做不到的。
更何況,他現在的身份也不適合加入堂會。
司徒美堂輕笑,
「沒關係的,對先生這樣的大才,《三十六誓》可以簡化,你只要宣誓,『愛兄弟,不愛黃金』,此事便成了。」
陸時笑笑,
「我挺愛黃金的。所以,還是算了吧。」
連續的婉拒,司徒美堂怎會不懂?
但他心中已經下定決心了,
如果順利搞出安良總堂,並且能存在三十年以上,就一定要給陸時安上一個行一的職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