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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變身

2024-08-10 22:48:17 作者: 尼羅
  沈之恆回到天津之後,並沒有立刻大開殺戒,而是閉門不出,只守著米蘭。同他一路回來的,還是司徒威廉,他依舊是不理睬對方,硬生生的把司徒威廉「冷」了走。但司徒威廉也並非一無所得,他從沈公館搜颳了出了幾百塊錢揣進兜里,並且又把沈之恆的汽車開跑了。

  米蘭在路上發了兩三天的高燒,熱度高得可怕。於是在回到天津家中之後,沈之恆先把她抱進了浴室里,給她洗了個溫水澡。

  放在先前,米蘭再怎麼年少,沈之恆也要當她是一位小小的女士,對她抱有相當的尊重;可是現在,他扒掉了她身上那骯髒的長裙,擰了一把手巾,開始擦拭她的身體。

  他們現在連人都不是了,生死都難預計了,還分什麼男女?她赤裸裸的仰臥在浴缸內的淺水裡,肋骨條條分明,緊繃著細嫩的皮膚,胸前有疤痕,背後也有疤痕,有些陳舊褪色,是她母親留給她的痕跡,有些鮮紅刺目,是正在癒合的彈孔。沈之恆看著她,看得滿懷悲涼。她有著優雅修長的體態,剛剛開始發育,仿佛是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已經沒有前途了。

  接下來,她就要像當年十四歲的他一樣,和整個人間世界保持距離,然後尋找獵物,殺生吮血,填飽腸胃。

  何其荒謬,何其可笑,這樣大好的一個少年,餘生漫漫,最大的事業竟然就是覓食。

  花了不少的工夫,沈之恆給米蘭洗了頭髮。

  用干毛巾把她的長髮擦得鬆散了,他用浴巾包裹了她,把她抱去了臥室。

  一夜過後,就在這到達天津後的第一個清晨里,她忽然抽搐起來,沈之恆先是望著她抽搐,後來他挽起衣袖,將手腕送到了她嘴邊。如同嬰兒尋找乳房一般,她一口咬住了沈之恆的手腕。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她大口大口的吞咽,睫毛同時劇烈的忽閃,像是運了渾身力氣,要拼著性命睜開眼來。

  沈之恆看著米蘭,像是看著另一個嶄新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在救人還是在害人,只知道自己正在製造一個新的怪物,也不是人,也不是神,不甘心做鬼,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活。

  米蘭昏睡了一天。

  入夜之後,她再一次驚厥抽搐,幾乎從沈之恆的手腕上咬下了一塊肉。幸而這回她的胃口很小,一點點鮮血的滋潤就讓她恢復了平靜。

  沈之恆自己也餓了,他不敢離開米蘭,然而干餓著也是不行的,他不知道何等程度的飢餓會讓自己失控。如果司徒威廉還在——

  沈之恆忽然意識到了這樣一個事實:自從認識了司徒威廉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為了食物而勞心費力過,司徒威廉讓他維持住了他那體面的生活方式。

  這樣想來,司徒威廉那天並非大放厥詞。無論他承不承認,在過去的三年裡,他們確實達成了某種合作關係,只不過,他誤以為那是友誼,所以連金錢帶感情,一併錯付了出去。

  黎明時分,米蘭有了甦醒的徵兆。

  她輕輕的呻吟出聲,像是陷在了噩夢之中。沈之恆擰了一把熱毛巾,擦拭了她的臉和手。她的嘴唇開開合合,像是在喘息,也像是要說話,忽然向上一挺身,她從喉嚨里發出「呃」的一聲。沈之恆以為她是在乾嘔,然而她落回床上,大大的透過了一口氣,胸脯也開始有了明顯的起伏。長睫毛向上一掀,她睜開了眼睛。

  沈之恆看著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俯身握住了米蘭的手,他柔聲喚道:「米蘭,是我。」

  米蘭大睜著雙眼,慢慢合攏手指回握了他,又輕輕的「啊」了一聲。

  這一聲是如此的迷茫和驚惶,讓沈之恆以為她還沉浸在噩夢中。伸手拂開了她臉上的幾絲亂發,他安慰道:「別怕,我們沒事了,我們回家了。」

  米蘭將他的手指抓緊,緩緩牽到了自己眼前。沈之恆先是不明所以,後來,他忽然看到米蘭的眼珠一轉,瞳孔轉向了自己的指尖。

  然後,她慢慢抬起了另一隻手。

  準確無誤的,她和他指尖相觸。

  她隨即扭過臉朝向了他,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沈……沈……」她抓住了他的衣襟:「是你嗎……」

  沈之恆立刻答道:「是我,別怕,我們安全了。」

  米蘭掙扎著坐起來,抬手狠命的揉眼睛。沈之恆以為她是眼睛疼痛,想要為她查看,可她一翻身從床上滾了下去,又跌跌撞撞的爬了起來。裹在身上的浴巾散開了一角,她不知羞,繼續踉蹌著在這屋子裡亂撞。沈之恆衝上去抱住了她:「米蘭,你不記得我的聲音了嗎?我是沈之恆,我們安全了!」


  浴巾落在地上,米蘭在他懷中發出顫音:「我的眼睛……怎麼……變了……」

  沈之恆扳著她的肩膀,讓她面對了自己:「你的眼睛怎麼了?」

  米蘭顫抖著向他仰起了臉,嘴唇哆嗦了好一陣子,才抖抖索索的說出了話來:「沈先生……我、我好像看到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好像……好像是看到了……」

  沈之恆這時才發現米蘭的眼中有了神,瞳孔里有了光。

  米蘭從小盲眼,不知道光明為何物,所以當她的黑暗世界忽然變得五顏六色光怪陸離之時,她第一反應,是又驚又懼。

  驚懼過後,便是狂喜。她的精神幾乎崩潰,一邊哭一邊從沈之恆懷中掙脫出來。雙手撫上印著凹凸花紋的壁紙,她一點一點的摸,一點一點的看,看過牆壁,再去看家具,看她睡了三天的大床,看羊毛地毯上織著的大團紅牡丹。最後她跌坐在地上,看自己的手,看自己的胳膊,看自己的身體。

  「我不是瞎子了!」她哭得熱氣騰騰,長發蓬了起來,涕淚幾乎噴到了沈之恆的臉上去。沈之恆跪在她面前,向她張開雙臂,她便一頭扎進他的懷裡,哇哇的嚎啕起來。

  米蘭大哭了一場。

  她哭得東倒西歪,滿臉都是頭髮,滿身都是熱汗。漸漸的,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赤裸,可是人類的文明禮貌她都顧不得了,她忙著哭,哭得四肢百骸都通暢了,幾乎就像是在自己的淚海里遨遊。

  苦海無邊,沈之恆擁抱著她,是她的舟。

  哭盡了淚水之後,她抹著眼淚望向窗戶,窗外朝陽初升,給了她一個更燦爛的新世界。處處都是顏色,處處都有形狀,她應該從何看起?她怎麼看得過來?

  沈之恆陪在她身邊,她卻偏偏就不看他——不捨得看,她要先去洗個澡,洗得心明眼亮了,然後再面對他。

  初次見面,應該隆重。

  而沈之恆抱著個光溜溜的女孩子,一時間也忘了他的紳士禮儀。他被米蘭哭得心力交瘁,連飢餓和沉痛都忘懷了,單是跪坐在地,連個哈欠都不打。

  非常難得的,他竟也有了幾分困意,想要睡上一覺。

  米蘭洗了個冷水澡。

  冷水讓她的肌膚泛了紅,她穿了沈之恆的大襯衫,襯衫下擺垂到了她的大腿,露出了她瘦削玲瓏的膝蓋。站在浴室內的玻璃鏡前,她對著自己看了許久,又扯開領子,去看自己心口上的那幾枚紅色疤痕。

  在沐浴之前,沈之恆用三言兩語,講清楚了她這死而復生的原因,此刻用手指戳了戳那幾枚圓疤,她不疼不癢,真是想像不出幾天前,曾有一粒子彈將自己穿了個透心涼。

  等她出了浴室,沈之恆也從外面回了來。他方才強打精神出門去,到百貨公司里買了兩套女裝和一些女士所需的小零碎,半路還遇到了法國人福列。福列足有一個多月沒看見他了,然而不以為奇,因為他算是個富貴閒人,完全有理由和資格出遠門旅行一個月或者半年。

  他買回來的兩套衣裙,讓米蘭攤開來欣賞了好半天,各種顏色的名稱,她全不懂,她只是覺得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太美麗——美麗,更奇異,繁複到令她目眩。閉上眼睛伸出手,她又換回了前十五年的活法,在前十五年裡,她只能用手指來了解她的新裝。

  指尖撫過那薄衫子上的大翻領,她摸到了領子上鑲著的一道道闌干。這樣的衫子,叫做水手服,她知道。

  摸著摸著,她忽然睜開了雙眼,望著眼前的水手服,她緩緩綻放笑容,一扭頭再望向窗外,窗外還有一整個花紅柳綠、無邊無際的大世界!

  「厲叔叔,謝謝你殺我。」她在心中低語:「司徒醫生,更謝謝你救我。」

  在樓後那一道白石砌成的長廊里,米蘭找到了沈之恆。

  長廊比下方草坪高了幾個台階,廊柱頂天立地,帶著古希臘風,沈之恆倚著廊柱席地而坐,一條腿蜷起來,一條腿伸長了,仿佛是在休息乘涼。米蘭走到他身旁蹲了下來,這才發現他閉著眼睛,已經睡了。

  抱著膝蓋歪了腦袋,她開始靜靜的看他。他多大了?不知道,她還不會看人的年齡,反正對她來講,他是個「大人」。

  這就是她的沈先生呀!

  她忽然又不確定起來,伸手輕輕捧住了沈之恆的臉,她閉上了眼睛,要用雙手再做一次確認。

  沈之恆受了打擾,哼了一聲,兩人隨即一起睜了眼睛。沈之恆盯著米蘭,心裡也有了一點不確定之感——面前這個女孩子穿著雪白的水手服和短裙子,披散著一頭長髮,面貌確實是米蘭的面貌,然而除了面貌之外,她的神情和姿態全變了,她的大眼睛清澈有光,面頰清瘦緊繃,泛著淡淡的血色。


  「米蘭?」他試著問了一聲。

  米蘭答道:「沈先生。」

  沈之恆向她笑了一下:「對不起,自從遇到了我,你就一直受我的連累。」

  米蘭搖了搖頭:「不對,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救的你,是司徒威廉。」

  米蘭起身走到長廊邊坐下來,垂下了兩條長腿。沈之恆不懂她的意思:他不是從死亡里救了她,他是從黑暗裡救了她。早在相遇的那個寒夜裡,他就已經救了她。從那一夜開始,她單是想到世上有著沈先生這個人,單是想到沈先生正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好好活著,便能得到極大的安慰,便能在那黑暗的世界裡心滿意足的活下去。

  這就是她所說的救啊!

  她想得明白,可是說不明白,說不明白就不說了,反正她在這十五年的人生里,一直是活得很沉默。

  沈之恆走到她身邊,也坐了下去:「從今往後,就是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我會對你負責到底,等你以後長大了,如果你想,也可以隨時離開我,去自立門戶。」

  米蘭忽然扭頭望向了他:「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了?我不用回家了?」

  「你想回家嗎?」

  「不想!」

  「那就不回。」

  「可以永遠都不回嗎?」

  「可以。」

  「真的?」

  「真的。」

  她眼睜睜的望著他,有點相信,又不敢全信,於是垂下頭去,打算走著瞧。縱算沈之恆將來反悔了,她也不大怕。她現在有了一雙好眼睛和一具好身體,她已經斷然拋棄了黑暗的舊世界,她已經成為了一個新生的自由人。

  她愛這光明的新世界,然而又仿佛不是慈悲溫柔的好愛,因為胸中含著一波洶湧的快意——快意恩仇的那個快意。

  沈之恆疲憊不堪,也就沒太關注米蘭的所思所想。反正這孩子是活下來了,只要活下來,就不會輕易的再死,而且以她現在的情況,胃口也不會太大,隔三差五的補充一點鮮血,應該也就夠了。還有米將軍——米將軍當然不會允許女兒無故住進陌生男人的家裡,不過這是後話,等米將軍發現女兒失蹤了再說吧。

  接下來,就是厲英良。

  厲英良只是個奉命行事走狗,算不得是罪魁禍首,他知道。可厲英良——陰差陽錯的——總能害得他死去活來。

  他也真是受夠這個人了。

  沈之恆睡了一天,然後出門露面,結果發現自己對於這個世界,還真是無足輕重。

  大部分人都篤定的認為他是出門旅行去了,而且還確定他是去了上海。如今他回了來,倒也還是那麼的受歡迎,酒會晚宴的請柬像雪片子似的往他懷裡飄。這天晚上,他應邀前往義大利俱樂部,參加義大利公使一家舉辦的跳舞會,跳舞會亂鬨鬨的很熱鬧,而他在跳舞廳里,遇到了司徒威廉。

  司徒威廉是跟著金靜雪來的,可見他這些天的求愛很有成績,已經有了陪伴金靜雪赴宴的資格。他西裝革履的打扮著,偶然一回頭瞧見了遠處的沈之恆,他立刻向著他招手一笑。

  沈之恆沒理他,扭過頭去和身邊的朋友談話。

  司徒威廉收回目光,把笑容的餘波送給了面前的金靜雪。他現在很快樂,因為美麗的金二小姐這幾天給了他許多好臉色,讓他的心房中充滿了陽光與蜜。他想自己定然是繼承了母親浪漫的天性,所以才會如此的喜歡愛,需要愛。母親不就愛上了一個人類男子嗎?那麼自己愛上一個人類女子也不稀奇。況且不愛人類愛誰去?難道他身邊還有異性的同類嗎?

  手裡還有一點積蓄,原來沈之恆給的,先花著,沈之恆的汽車,嶄新的,也先開著。沈之恆還在和他賭氣,沒關係,讓他自己賭去吧。他如今正忙著追求佳人,等忙完了這件頭等大事,再去向他服軟也不遲,順便再向他要筆錢,用來租洋房買汽車雇僕人。據說組織一個小家庭,花費是很大的,尤其要是組織一個配得上金二小姐的小家庭,那更是寒酸不得。

  司徒威廉盤算得頭頭是道,越想越美,對著金靜雪一味的眯眯笑。金靜雪心不在焉的回了他一個笑,心裡則是另有其人。

  她想的人,是厲英良。

  厲英良連著失蹤了許多天,不知是死到哪裡去了,也許根本就是在故意的躲著她,橫豎他現在有了日本爸爸了,不需要她金家的庇護和抬舉了。厲英良不稀罕她,那她也不稀罕厲英良,愛她的男子成千上萬,她怎麼就非得和個學徒出身的漢奸較勁?現在司徒威廉是她的新寵,司徒威廉高大英俊,一頭捲毛尤其新鮮好玩,瞧著活脫就是個西洋青年,又總是那樣天真熱情,她覺著自己要是收了他做自己的男朋友,大概也不壞。


  司徒威廉這也不壞,那也不壞,可金靜雪和他在一起,總是有點提不起精神,舞會尚未結束,她就提前離場,讓司徒威廉送自己回了家。

  她是真的疲憊,到家之後也懶怠請司徒威廉進去坐坐,徑直自己走進了樓內。結果剛一進門,家裡的丫頭小桃迎了出來,對著她低聲說道:「二小姐,良少爺來啦。」

  金靜雪吃了一驚:「誰?他?他怎麼來了?」

  「來了好一陣子了,一直在客廳里等著您呢。」

  金靜雪拔腳就走,一個急轉彎進了客廳。客廳內亮著吊燈,燈下的長沙發上坐著個人,正是厲英良。不見厲英良的時候,她總是恨恨的惦記著他,如今他坐在她眼前了,她把小臉往下一沉,反倒愛答不理的放鬆了。把手袋往丫頭懷裡一扔,她在厲英良對面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而厲英良站起來向她淺淺一躬,禮數還是那麼的周到:「二小姐,抱歉得很,這一陣子事忙,一直沒有過來問候你。」

  她從鼻孔哼出了兩道涼氣:「這話說得稀奇,你又不是我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來問候我?況且我也不敢當。」

  說完這話,她橫了他一眼,卻發現他又瘦了一圈,面頰都凹陷了,雖然分頭梳得鋥亮,下巴颳得乾淨,然而那種憔悴憂愁的模樣,是掩飾不住的。心中微微的一動,她又想也許厲英良沒有說謊,這些天他是真的忙。

  於是扭頭望向門口,她擺著冷淡姿態,高聲呼喚丫頭上茶,一方面表明自己沒有逐客的意思,另一方面還要表現出自己對他是愛答不理。而厲英良坐回原位,先是不言語,等丫頭送上熱茶和蛋糕糖果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才抬頭說道:「我出了趟遠門,這是剛回天津。」

  金靜雪也端起了一杯熱茶,慢吞吞的抿著,心想你愛去哪兒愛回哪兒,和我有什麼關係?怎麼今夜忽然想起向我匯報了?

  厲英良又道:「我闖了個大禍。」

  金靜雪一愣,萬沒想到厲英良會說出這話來。首先,厲英良是貧苦出身,最有心機,根本就不是那惹是生非的人,況且他現在有日本人做靠山,就真是惹上那了不得的人物了,大不了搬日本人出面抵擋一陣,也不至於讓他這麼失魂落魄。

  「那……要不然,你和我回家去,避一避風頭?」

  厲英良搖了頭:「不行,避不開的。」

  金靜雪狐疑的看著他:「你到底惹上誰了?」

  「沈之恆。」

  「沈——」

  金靜雪幾乎被嘴裡的熱茶嗆著,伸手把茶杯往茶几上一頓,她皺著眉頭啼笑皆非:「我當你是惹了誰,原來是個沈之恆。沈之恆是有點本事,可還不至於把你嚇成這副模樣吧?再說你為什麼會惹上了他?是不是你仗著日本人的勢力狐假虎威欺負了人家,人家一急眼,就請了法租界的青幫老頭子出頭,要找你的晦氣,對不對?」

  「要是這麼簡單,倒好了。」

  金靜雪來了興致:「奇怪,你這是和我認真討論起來了?難不成這個難關,我能幫你渡過?」說到這裡她冷笑了一聲:「我就說嘛,平時三催四請都請不來你,要不是今天有求於我了,你也不會大晚上的登門過來問候我。可是我的本事,你都知道,我又能怎樣幫你呢?」

  厲英良向她那個方向湊了湊,兩隻水汪汪的杏核眼注視了她,眼白纏著紅通通的血絲,像是含淚已久,一開口,嗓子也是沙啞的破鑼嗓子:「司徒威廉,你認識吧?」

  金靜雪微微一笑:「怎麼,你調查我?」

  厲英良繼續說道:「我聽說,他最近和你走得很近。」

  金靜雪恍然大悟:「你不會是要請司徒威廉做說客吧?可司徒威廉只是個傻小子,他雖然和沈之恆是朋友,可在沈之恆面前,說話未必有分量。」

  厲英良情不自禁的反駁:「他有,他別的沒有,分量有的是!」

  金靜雪扭開了臉,嘴角噙了一絲笑意,不和他爭辯。

  厲英良伸長脖子,向著金靜雪湊了湊,繼續追問:「明天,你和司徒威廉有約會嗎?」

  「怎麼?你要管我呀?」

  「你只告訴我有沒有就是了。」

  金靜雪頗俏皮的一歪腦袋:「明天下午我和他一起看電影去,看完了電影還要共進晚餐,怎麼啦?」

  厲英良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雙手夾在兩腿之間,一個腦袋幾乎探到了金靜雪眼皮底下。兩隻遍布血絲的眼珠子緊盯了金靜雪,他壓低聲音問道:「司徒威廉,是不是對你動了真感情?」


  金靜雪冷不丁的聽了這麼一句話,先是驚訝,隨即一扭頭一揚臉:「對我動真感情的人多著呢,很稀奇嗎?」

  「那……你對他呢?」

  金靜雪覺得厲英良那呼吸已經噴上了自己的面頰,烘得她面紅耳赤,所以僵著脖子,她是死活不肯回頭:「我還沒想好呢。」

  她這話說得硬邦邦的,厲英良覺察到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像條蛇似的,竟把腦袋探出了如此之遠,怪不得金靜雪氣色不善。把腦袋往回縮了縮,他說道:「二小姐,明天你去見司徒威廉,可否帶我一個?」

  「兩人約會,帶你幹什麼?」

  「我想……我們畢竟還有一層兄妹的關係,你對司徒威廉似乎很有好感,那我去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若是好,我也就放心了。況且家裡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在天津,我若是對你不聞不問,將來乾爹知道了,恐怕也是要怪罪我的。」

  金靜雪不置可否,從茶几上的香菸筒子裡抽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厲英良連忙從褲兜里掏出打火機,打出一朵小火苗,用雙手籠著送過去給她點了煙。她淺淺吸了一口,然後嘬起紅唇吁出了一道白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悠悠一轉,她向厲英良射去了目光:「你是真的關心我?還是想通過我聯絡司徒威廉,請他幫你運動沈之恆?」

  厲英良攥著打火機,累得似乎連眼珠都轉不動了,就那麼木呆呆的看著她:「我惹了一個沈之恆,別的事情就都顧不得了?我就不可以一邊對付沈之恆,一邊看看你的新男朋友是何許人也?」

  金靜雪一撇嘴:「喲,急啦?跳了一晚上的舞,我也怪累的,你要急就急,我可懶得理你。」

  厲英良站了起來——在直起腰的那一瞬間,他原地一晃,金靜雪慌忙起身要去扶他,然而他定了定神,已然自行站穩了。

  「見笑了。」他啞著嗓子說話:「這幾天可能睡得太少,總愛頭暈。我不打擾二小姐了,二小姐早些休息吧。明天——明天中午吧,我打電話過來。」

  他對著金靜雪一鞠躬,然後退了一步一轉身,向外走去。金靜雪大聲招呼丫頭,讓丫頭送良少爺出門。

  等厲英良真走了,她徘徊在客廳里,先是心不在焉的吸著那一支香菸,香菸吸到一半,她忽然眉飛色舞的暗笑起來,甚至穿著高跟鞋原地轉了幾個舞步。她想良哥哥平時不服不忿的,非要自己出去闖蕩江湖,結果現在終於踢到了鐵板,知道外面江湖險惡,還是做她金家的好姑爺最便宜。

  良哥哥總是那麼別彆扭扭的,她不奢望他能和自己甜言蜜語的戀愛一場,只要他肯收起那一身的棘刺,好好的和她相處,她就心滿意足了。良哥哥是苦出身,苦得怕了,活得窮形盡相一點,也是情有可原,反正她是能體諒他。

  「唉。」她美滋滋的想:「雖然司徒也很可愛,可是如果良哥哥肯愛我,那我就要對不起司徒啦。反正司徒年紀還輕,將來還會遇到新的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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