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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獻計

2024-08-10 22:48:18 作者: 尼羅
  厲英良告訴司徒威廉:「蒙沈之恆所賜,我現在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釘,解鈴還須繫鈴人,所以我若是想改變這個局面,就還要從沈之恆身上下手。��

  司徒威廉登時站了起來:「我犯不上為了你再去得罪沈之恆,告辭。」

  厲英良這回沒起身:「我還不至於壞得這樣沒水平。放心,這回你不但不會得罪他,甚至還能在他面前邀個功。」

  司徒威廉低頭看著他:「那你有話就一次說完,別這麼一句一句的逗我。我是為了靜雪來的,不是為了你來的。」

  厲英良一口氣把香菸吸到了頭,然後掐滅菸蒂,開始低聲說話。

  他讓司徒威廉做信使,替自己出面,去聯絡橫山瑛。在尋求到橫山瑛的幫助之後,他要和司徒威廉設上一計,誘捕沈之恆。沈之恆一旦落網,他厲英良就可以重新出面了。

  他這回不會再拿沈之恆的秘密做文章了,他只要求沈之恆承認綁架自己和偷竊文件兩項罪名,在日本人面前洗刷掉自己的冤屈。然後,他自有辦法製造機會,讓司徒威廉把沈之恆救走。到時候沈之恆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最好是離開天津永遠別回來,而他可以說服橫山瑛,讓橫山瑛和他一起佯裝糊塗,放走這個魔頭。到時司徒威廉若是也想走,那厲英良會送他一筆巨款和兩張船票——他一張,金靜雪一張;若是不想走,那更好了,將來這天津衛就是日本人的天下,而憑他厲英良在日本人那裡的面子,給司徒威廉安排個肥差,還不是很輕鬆的事情?

  厲英良的聲音很低,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司徒威廉聽到最後,卻是一笑:「你這話啊,哄哄小孩子還行。我幫你去逮沈之恆?只怕剛逮住他,你就要將我殺人滅口了。」

  「我把你殺人滅口,那麼將來萬一有一天沈之恆又回來了,誰來幫我?況且我有必要將你殺人滅口嗎?難道你還敢把我們的合作宣揚出去?你不怕沈之恆找你算帳?你自己想想,我有沒有必要對你殺人滅口?」

  司徒威廉坐了下來,還是搖頭:「他那麼恨你,怎麼會聽你的話?你讓他認罪他就認罪?」

  「表面上是他認罪,事實上是日本人和他各退一步,互相放對方一馬。你想想,是不是?」

  司徒威廉皺著眉毛,「嗯」了一聲,還是感覺這事有點懸,而厲英良又問道:「你說你和沈之恆鬧翻了,請問是為了什麼呢?」

  「唉,小事,不值一提。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的脾氣,也許是嫌我總跟他要錢,煩我了?」他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隨他的便吧!」

  厲英良來了一點興趣:「你總向他要錢嗎?」

  「也沒有總要,只不過是最近手頭有點緊。靜雪是闊小姐嘛,肯理我這個窮小子,就已經是我的榮幸了,我哪裡還好意思委屈到她呢?隨便吃吃飯跳跳舞,錢就都花光了。」

  厲英良聽了這話,心裡更有底了。司徒威廉只是個凡人,並且是個有弱點的凡人。自從和沈之恆交過鋒之後,司徒威廉之流在他眼中,都簡單得如同孩童一般,自己先前所經歷過的那些明爭暗鬥,現在再看,也都幼稚得如同過家家一樣了。

  他感覺自己成長了不少。

  向著司徒威廉伸出手,他說:「祝我們合作成功。」

  司徒威廉遲疑了一會兒,末了不情不願的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也不算是合作……反正你一旦讓我害人,我就立刻停手。」

  厲英良鬆開了他的手,站了起來:「我明白,不必擔心,我一定不會讓你為難。」

  司徒威廉也起了身:「那咱們就出去吧,別讓靜雪在樓下老等著。」

  厲英良留在原地沒有動:「請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司徒威廉下了樓,去和金靜雪吃西瓜,又仔細去看她臉上殘存的一點淤青,嘴裡唏噓著,是真的心痛。金靜雪看了他這樣子,心裡越發的過意不去。她真不想再對他多說一個字的謊話了,所以只得盼著他快點走。

  西瓜吃完,厲英良又露了面,拉著司徒威廉走到一旁,嘀嘀咕咕的又長談了一番。金靜雪遠遠的坐了,聽不清他的話語,也不想聽清。

  等他把話說完,司徒威廉走回她面前,戀戀不捨的向她道別。她送他到了院門口,等他走遠了,這才回到房內,問厲英良:「他願意了?」

  「願意了。」

  金靜雪上下掃視著他:「你是給他開出什麼條件了嗎?」

  「我給他錢,況且也不用他太冒險,他只要幫我個小忙就可以了。」


  「他是個好人,又傻乎乎的,你可不能害了他呀!」

  厲英良先前一直望著門外,這時收回目光,看向了她:「這麼關心他?」

  金靜雪移開目光:「我不是關心他,我只是不像你那麼缺德罷了。」

  司徒威廉直接回了沈公館。

  沈之恆已經提前開始收拾行李。真正幹活的人是米蘭,她蹲在大皮箱跟前疊襯衫,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方,似乎忘記了自己已然復明,還在憑著觸覺去行動。沈之恆在一旁席地而坐,低頭翻看著一沓文件,電話機扯著長長的電話線,也擺在他身旁。

  見司徒威廉回來了,米蘭站起來向他打了招呼。沈之恆沒理他,他也不理沈之恆,只問米蘭:「船票有了嗎?」

  米蘭照例是答得簡短:「沒有。」

  司徒威廉把頭一昂,開始吹著口哨往樓上走,一來真是心情好,二來也是想氣一氣沈之恆。

  到了樓上,他吃多了西瓜,先去那洗手間裡撒了泡尿,然後洗了把臉,趁著天色尚早,他溜溜達達的又出去了。

  司徒威廉前往了日租界。

  他先前不大來日租界玩,嫌亂,雖然厲英良方才告訴了他橫山公館的地址,他找起來還是有些費勁,尤其是各處路口都架了路障,四處全是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街上的市民都戰戰兢兢的,動輒就要在路口接受盤問和搜身。

  司徒威廉占了他那滿頭捲毛的便宜,這一路冒充英國人,少受了許多刁難。通過路口的中國人,全都被逼迫著向日本士兵鞠躬,他也免受了這低頭哈腰的羞辱。他對此並沒有多少感觸,甚至覺得挺好玩——人類打架,他看熱鬧。至於將來這片土地是歸日本人還是歸中國人,他沒想過,也沒意見,反正不歸他。路邊躺著橫七豎八的死屍,腐臭不堪,他有點犯噁心,又有點垂涎——連著好些天沒有嘗過鮮血了,人類食物吃得太久,讓他擔心自己會營養不良。

  走了一段路,又坐了一段三輪車,他進了日租界,並且順利走到了橫山公館門前。守門的衛兵向他大喝一聲,意思是讓他這閒雜人等速速避開,然而司徒威廉迎頭走了上去,向那衛兵開口說道:「我找橫山先生有急事。」

  他使了個小花招,故意講英文。而一個守大門的衛兵一方面認定了他是西洋人,另一方面又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便狐疑的打量了他。司徒威廉越發的嘰里呱啦大說起來,又伸了手向內一指,改用中文慢慢說道:「橫山,橫——山——」

  衛兵抬手一推他的胸膛,不許他前進。而他旁邊的同伴見狀,轉身跑進門房裡去,打通了公館的內線電話,尋求指示。

  片刻過後,那衛兵跑了出來,直通通的對著司徒威廉說出了一聲「請進」。

  司徒威廉跟著衛兵往裡走,順便瞻仰了橫山公館的建築,結果感覺這地方比濟慈醫院體面不了多少。空氣中隱隱流動著新鮮的血腥氣,讓他越發有了餓意,就在他將要流出口水之時,樓後忽然駛出了一輛卡車,血腥氣隨著卡車撲面而來,讓他不由自主的做了個深呼吸。

  卡車後斗潦草的蓋著帆布,帆布下面起起伏伏,司徒威廉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卡車裝載的,乃是一車的屍體。

  「在這兒當官也不錯。」他心曠神怡的想:「起碼伙食好。」

  在二樓的機關長辦公室里,司徒威廉見到了橫山瑛。這回他不講英文了,改說了中國話:「是厲英良托我來的,他說——」

  橫山瑛一嗓子把衛兵吼了出去,隨即問司徒威廉:「你說什麼?」

  司徒威廉答道:「厲英良,就是你們的厲英良,他托我來的。他說他不是什麼間諜,他是被沈之恆綁架了,前些天剛逃出來——」

  橫山瑛一抬手:「等等,你又是誰?」

  「我是沈之恆的好朋友啊!那回你們押著沈之恆去哈爾濱,我還被厲英良抓去當了一路人質呢!」

  橫山瑛聽到這裡,簡直快要精神錯亂:「那你怎麼會為厲英良做事?」

  「噢,是這樣的,他給我錢。」

  橫山瑛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哦……那他為什麼不自己來見我?」

  「他說他現在不敢露面。他還說了,那些什麼文件不是他拿給沈之恆的,是沈之恆偷去的。沈之恆是故意要栽贓陷害他。想要借刀殺人,讓你們把他宰了。」

  「那他不怕我逼著你帶路,找上他的門去?」

  「那可太好了,他讓我來,就是想讓你過去瞧他一眼。他說現在他只信得過你,別人誰也信不過。他甚至都不敢給你打電話,他說你們這兒的電話都有竊聽器。」


  「他在哪裡?」

  「在我女朋友家裡。」

  「你的女朋友,又是誰?」

  司徒威廉昂起頭,兩隻眼睛放了光彩:「就是金靜雪金二小姐。你知道吧?」

  橫山瑛把嘴閉了上,在心中無聲的反問:「難道她愛的不是厲英良?」

  無聲的反問過後,橫山瑛心中翻起了重重波瀾,對於司徒威廉這一番話,是既有點相信,又不敢全信。

  「金靜雪,住在什麼地方?」

  「就在英租界。」

  橫山瑛的心裡打起了鼓。日本士兵是不能進入英租界的,可讓他單槍匹馬的去見厲英良,他也有點膽怯,萬一厲英良真是個愛國人士,這一次是要誘他去死呢?

  「好。」他思來想去,最後告訴司徒威廉:「我會在近期去見他。」

  司徒威廉沒有告辭,仰著腦袋做了個苦思模樣,最後一拍腦袋:「糟糕,差點漏了最重要的幾句話。那個,厲英良還說了,為了表示誠意,他想出了個辦法,能幫你抓住沈之恆。」

  橫山瑛嚇得腿肚子幾乎轉筋:「他又有了什麼新主意?上一次我聽了他的話,結果險些全軍覆沒。」

  「那你自己去問他好啦,我就是個傳話的。天要黑了,我得走了。」

  橫山瑛看司徒威廉還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稚氣,又盤問了他幾句,也沒問出什麼內容來,便讓人送他出去,回頭又找來了黑木梨花,讓她負責派人跟蹤司徒威廉,倒要看看這小子的背後,是否真有一個厲英良。

  然而他沒想到,黑木梨花竟然對他的命令提出了質疑。

  「機關長。」她正色說道:「我認為我們應該向前看,不要再糾纏著沈之恆不放了。」

  橫山瑛一愣:「你是在批評我?」

  「不敢。只是,我想,我們還是沒有勝算能夠制服沈之恆,如果這一次再失敗,那麼整個橫山公館都要被人視為精神病集團了。據我所知,現在軍部已經有人在批評您,認為您上一次是發了瘋,其實並沒有什麼吸血鬼存在,都是您一個人設計出來的鬧劇。」

  「胡說八道!是不是鬧劇,你很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可是那又有什麼用處呢?沈之恆現在顯然無意繼續報復我們,我們又何必再招惹他?我們當下的工作,應該是穩定局面,儘快組建新的政府。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甚至可以和沈之恆建立新的關係,他有名望,有身份,如果他肯支持新政府,那將是一場最好的宣傳。」

  橫山瑛聽她侃侃而談,心裡恨得要吐血——她當然有閒心說這種話,橫豎她不是沈之恆的仇人,她也沒有因為沈之恆擔驚受怕、被人嘲笑。可他不一樣,他只有抓到了沈之恆,把沈之恆的秘密公之於眾,才能洗刷掉他的恥辱,才能證明他不是一名怯懦的瘋子。

  還能把厲英良召回來,證明他也沒有用人失察,他的忠誠部下絕非內奸。

  橫山瑛不信黑木梨花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所以她方才那一番侃侃而談,全是故意的要氣他。可惜黑木梨花不是他的老婆,否則他現在就要請她嘗嘗自己的老拳了。

  橫山瑛強忍怒火,讓黑木梨花退了出去。

  他生出了一點直覺:這女人並非善類,背地裡一定沒閒著,也許已經排兵布陣,要將自己擠出去,把這個機關改成黑木公館。所以他也得趕緊行動起來,要在短時間內做出些成績,把黑木梨花的風頭壓下去。

  橫山機關長帶著兩名便衣保鏢,前往了英租界金公館。

  他要賭一次,就賭司徒威廉所言非虛,賭厲英良依舊忠誠於他。

  他是乘著夜色而來的,租界內已經恢復了燈火通明的舊觀,只是街上難民還多得很,堵著道路,也堵住了他的汽車。後來他索性下了汽車,帶著保鏢一路步行,走到了金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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