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 星期四
川上負責上的是語文課,別人對她的課基本上都是兩個字的評語:微妙。
她本人的講課水平還算不錯,講課方式也不死板。但每次上課她都是一臉家裡死了人還被迫繼續上班的慘澹模樣,一堂課平均要嘆二十次氣,每次上她的課都好像在守靈。
川上在介紹森鷗外時,紅的手機發出震動,想都不用想是龍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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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司:關於找證人的事
▪龍司:我們可以向高卷打聽嗎?
他居然還沒有放棄啊……不愧是他。
▪紅:因為她是鴨志田的女朋友?
▪龍司:還有其他原因啦
▪龍司:排球社的人都不打算說吧?
▪龍司:既然如此,我想就乾脆去問那些排球社成員的熟人
▪龍司:高卷和排球社的鈴井是好朋友
▪龍司:我休息時間去問過鈴井但她不肯說
▪龍司:所以我想讓高捲去問問鈴井
▪龍司:但是高卷那副樣子應該不會幫我們吧……
▪龍司:抱歉,我再想想
▪紅:說了跟沒說一樣
▪龍司:……抱歉
▪紅:這樣吧,我去試試鈴井同學
▪紅:她全名叫什麼?
▪龍司:鈴井志帆
▪龍司:話說你真要去啊?
▪紅:我也只是碰碰運氣
▪紅:女生對女生警惕性更小吧?
▪龍司:但是你現在可是危險人物啊?
▪紅:那你說一個更好的主意?
▪龍司:……沒有
川上在講台上繼續講:「他認為文學上的美是具有獨自的意味……唉……」
這堂課第十七次,紅在心裡又添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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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餘暉給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橙紅色光芒。
鈴井志帆坐在中庭休息區的長椅上,呆呆地望著遠處走來走去的學生們。他們看起來有說有笑,好像沒有任何煩惱。而自己呢,總是覺得忍忍就過去了。但是越是忍,時間就像故意和自己作對一樣流逝得越慢,不知不覺她已經開始按天算日子了。
已經……快堅持不下去了……
有腳步聲,但她還泡在自己的情緒里不想出來。
「鈴井同學嗎?」聲音冷淡但有力,莫名的讓人安心。
鈴井微微抬頭,看見一個綁著雙麻花辮的高個子女生。
「那個……有什麼事嗎?」
「口渴嗎?」紅掏出一罐果汁。
「那個,不用。」陌生人突然送她東西讓她有點慌張。
「那我放你旁邊了。」紅將果汁放到她身旁,接著在她旁邊坐下,掏出另一罐果汁打開。
「……我好像沒見過你。」志帆緩緩開口,「難道是D班的轉校生?」
「回答正確。」
兩個人靜坐著,無言的一分鐘過去後,志帆下定決心說:「那個,雖然可能是我多管閒事,但是你不要太在意那些謠言哦?」
「我沒怎麼在意。」
「嗯,那就好。」志帆點頭,「我的好朋友,也是個容易因為外表而被他人誤解的人。」
「是高卷同學嗎?」
她怎麼知道?志帆心中泛起漣漪,但很快平靜:「……對呀,你們是一個班的。」
「你們關係很好呢。」紅的語氣柔和。
「是啊。」提到杏,志帆的表情放鬆下來。
「但是不會讓她擔心嗎?」
「咦?你再……說什麼?」
「左眼上的淤青。」
志帆的左眼上方多了一大塊淤青。
志帆下意識舉起手想隱藏淤青,但感覺沒有意義又放下了:「這是……練習時受的傷。」
「不是因為體罰?」
被戳破謊言後她心裡又是一驚:「坂本同學告訴你的嗎?他……」
「他沒撒謊。」紅打斷她。
「唔……」志帆痛苦地低下頭。
「我明白你至今遭受了多少折磨,也知道如果沒了鴨志田很可能會對排球保送造成影響。」
「那……」
「但是不趕走鴨志田情況只會更嚴重。」紅認真地說,「你知道龍司的腿是怎麼斷的嗎?」
「不是他對鴨志田老師動手……」
「那是鴨志田故意的,他的目的就是斷送龍司的田徑生涯。」
「……」志帆的手不住地顫抖。
「能為我們作證嗎?也是為了高卷同學。」
杏……志帆咬住下唇。
「所以……」
紅想繼續說下去,志帆「啪」地站起來,還碰掉了紅送她的那罐果汁。
「對不起。」志帆道完歉像逃似的地跑開了。
失敗了。
但是……那個女生,即使自身都已經難保,還要關心紅有沒有被謠言所傷。
「又是個笨蛋。」紅輕笑。
龍司在中庭走廊里和志帆擦肩而過,他疑惑地看了眼逃走的志帆,接著繼續走進休息區。
看見紅正把掉在地上的果汁撿起來,龍司問:「剛才我看見鈴井了,你說服她了嗎?」
「沒有,你找到人了?」
「我看起來像嗎?」龍司生氣地捶牆,「無論哪個傢伙,說法都和三島差不多!絕對是鴨志田對他們說了什麼!」
「要喝嗎?」紅拿出那瓶果汁。
龍司搶過來一飲而盡:「真的拿他沒辦法嗎?到處都找不到證據,只能威脅他自首了嗎?」
聽到這句話,紅靈光一現。
「怎麼了?」龍司問。
「也許可以啊。讓他自首。」
「哈?!我只是隨便說說啊。」
「你忘了國王了?」
龍司聽後一愣:「那個城堡里的?」
「摩爾加納說過,那個世界本質是扭曲的欲望,要是可以對那個世界做什麼,鴨志田的認知可能就會改變。」
「然後他就會自首?」龍司的情緒又變得高昂,「那具體該怎麼做?」
「你別問我啊?」紅無奈地看著他,「最好還是去問摩爾加納……」
「想問吾輩什麼?」一隻戴黃色項圈的黑貓跳上圓桌開口說話。
紅警覺地看向四周:「這聲音……」
龍司瞪大眼睛:「摩爾加納?」
摩爾加納看著兩人:「上次你們竟然自顧自地回去了!讓吾輩做事,可別認為能這麼簡單溜走哦?」
龍驚訝地發現是眼前的貓在說話,他大叫:「貓在說話?!」
「不是貓!」摩爾加納反駁,「來到這裡就變成這樣了!為了找到你們吾輩可是花了很大功夫啊。」
「你居然能來到這邊啊。」紅不禁摸上去,「好軟,好可愛♡」
「別碰吾輩!」摩爾加納費力地躲開她的手。
「話說,你怎麼來的?難道你有手機?」龍司問。
「像吾輩這樣的人物,當然是靠自己找的。就是在抄近路的時候,迷路了很久。」
「話說,為什麼你變成貓還能說話啊?!」
「是認知的緣故啦,去了異世界聽到吾輩說話發覺到『吾輩會說話』的事實後,回來就可以聽見吾輩說話了。一般人只會聽到貓叫聲。」
「聽不太懂啊。」龍司問紅,「你也聽到他在講話了吧?」
「喵?」紅故意歪頭表示不解。
「不用搞笑啦!」
「你們好像遇到麻煩了?說證人怎樣怎樣的。」摩爾加納說完梳理自己的毛。
——越看越像貓啊。
紅的心裡萌心蕩漾。
摩爾加納繼續說:「吾輩也可以教你們一個辦法,解決掉鴨志田哦。紅剛才想到的方法就很好哦?」
龍司篤定地說:「這種居高臨下又讓人火大的態度!真的是摩爾加納!我現在非常肯定!」
「你居然還在懷疑啊!!」摩爾加納吐槽。
「不要吵了。」紅勸阻兩人,「所以解決鴨志田的方法是什麼?」
「就是從城堡那邊下手。」
「說的詳細些。」
「那座城堡,是鴨志田眼中的學校。雖然城堡里發生的事情他本人不會察覺,卻聯繫著他的內心深處。所以,如果城堡消失的話,自然也會對他本人有影響。」
「會怎麼樣?」龍司問。
「那座城堡,也就是宮殿,即為扭曲的欲望本身。如果它消失的話……」
「……鴨志田就會改邪歸正,是這個意思吧。」紅說。
「沒錯!你果然很有才能!」摩爾加納高興地說。
「真的假的?也就是說他會變成好人嗎?」龍司問,「但是,這樣能讓他就範嗎?」
「將宮殿消除,說白了就是讓他『悔改』。但是,就算扭曲的欲望消失了,他所犯下的罪也不會消失。於是鴨志田應該無法忍受,自己坦白他的罪行!」
「真的嗎?!能做到這種事?!」
「而且,只要宮殿消失了,他也會忘了吾輩等人在那裡做過的事。所以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就能讓鴨志田自滅。」
龍司興高采烈:「太牛逼了!你真是只厲害的貓啊!」
「都跟你說不是貓啦!」
「然後呢?然後呢?要怎麼才能讓那地方消失?!」
「偷走宮殿的『秘寶』。」
「偷走?」紅覺得這個詞用得有意思。
「之後的事情等你們決定要做了再說,畢竟這是吾輩壓箱底的秘策啊。如果你們決定幫助吾輩,倒是可以告訴你們如何?」
龍司和紅商量:「尋找證人的辦法感覺行不通,只能按照他說的辦法來了吧?」
「沒錯。」
看兩人沒有異議,摩爾加納高興地伸腰:「很好……啊,對了,還有件事得先告訴你們。消除了宮殿之後,扭曲的欲望是必然會消失的。但是欲望這種東西,對生存來說是必要的。像是想要睡覺,想吃東西,想要戀愛……諸如此類。」
龍司問:「你想說什麼?」
「如果不單單是扭曲的欲望,而是連所有欲望都消失的話,那就和廢人一樣了。如果沒人保護的話,甚至有可能死亡。」
死亡?!
兩人仿佛聽到天上降下的轟雷聲。
「會死嗎?」紅嚴肅地問。
「也就是說……會變成我們的錯?」龍司神情有些恍惚。
「你們應該有這種覺悟吧?」摩爾加納問。
「餵……你怎麼想?」龍司躊躇不定地問紅。
紅髮愁地捏鼻根:「這和殺人沒有區別。」
「那、那是當然的啊。」龍司說。
「什麼啊,都這個時候了還這麼麻煩,反正又不會泄漏出去。」
「不是這個問題啊!」龍司握住拳頭說,「因為不會泄漏就為所欲為的話,那不就和鴨志田那混蛋幹的事情一樣了嗎?」
摩爾加納反問:「但是也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鴨志田了吧?」
看兩人一直猶豫,摩爾加納說:「吾輩下次再來,在那之前做好決定吧?」
「空歡喜一場啊,該死!」龍司苦惱地說。
「想想看有沒有其他辦法吧。」紅說,「今天先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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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銀座線電車站出來時,紅看見高卷杏在打電話,因為她聲音太大,她想不聽都很難。
「能不能適可而止?!我真的是不舒服……」杏好像是在和誰吵架。「等等……這什麼意思!老師,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志帆的事情和這個沒有關係吧!」
「啊……」電話好像掛了,杏愣在原地。
她無力地蹲下來:「志帆的……主力名額……」
她的樣子實在可憐,紅上前把手帕遞過去。
杏看見眼前的手帕後立即站起來:「難道,你聽到了?」
她眼睛周圍發紅,還有幾道淚痕。
「不是故意的。」紅解釋。
「你這人很惡趣味啊?」杏充滿敵意地說。
看紅默默把手帕收起來後,她又覺得過意不去:「……抱歉。」
她擦掉眼淚:「你聽到多少?」
「只聽到吵架。」
「是嗎……也是啊。」杏強顏歡笑,「沒什麼大不了的……沒什麼……」
杏又流下淚水,而且像裂開的玻璃瓶一樣怎麼也止不住。紅再次把手帕遞過去,杏一把搶過,用力地把鼻涕擤出來。
——我的手帕……
紅滿臉黑線。
杏反應過來,手裡尷尬地拿著沾滿鼻涕的手帕:「啊,對不起。」
「……沒關係,送你了。」紅一臉嫌棄。
拿了別人的東西轉頭就走也不禮貌,於是杏提議:「那個,要不去哪裡坐坐吧。」
兩人在澀谷的大爆炸漢堡店裡相對而坐,在服務員送來免費的冰水後,杏緩緩開口:
「你應該……聽說過傳聞吧?我和鴨志田老師的傳聞……大家都說我們有一腿。但是……我怎麼可能跟那種人……!
剛才鴨志田打電話給我了。之前他跟我要電話號碼,我明明都敷衍過去了……鴨志田要我等一下去他房間,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她說著,把一張面紙揉爛。
「如果我拒絕他,我的朋友……志帆就沒辦法當正式隊員了。雖然我告訴自己這都是為了志帆……但是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沒辦法再這樣對他言聽計從了!」
杏泣不成聲。
「但是,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因為……我就只有志帆這麼一個朋友啊!我……該怎麼辦?」
——鴨志田真是人渣!
紅憤怒地握緊雙拳。
杏抹掉眼淚:「抱歉……和你說這種事,你也很為難吧?」
「沒有。」
兩人又陷入沉默,只聽見杏的微微啜泣聲。
「我都……說了些什麼啊……明明和你都沒怎麼說過話……」
「所以才說得出口吧?」紅安慰她。
「也許吧……你真是個怪人,明明大家都在無視我。」杏說。
杏打量紅:「你……真的是壞人?感覺和聽到的……不太像啊。」
「多謝誇獎。」
杏被這句話逗笑了:「什麼意思嘛。」
「雖然我也隱隱約約覺得,傳得有點太誇張了。總覺得你有點寂寞……或者說,沒有容身之處的感覺?」杏想了一下,「也許就是因為你和我一樣,所以我才會說出那些事情吧。」
「也許吧。」
杏用手撐著腦袋苦惱:「我是不是沒辦法幫到志帆呢?能不能讓他改變主意呢?如果能把他那些關於我的記憶還有想法,全部消除的話……」
說到這裡,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想得太美了,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也許會發生呢。」
「別那麼認真回答行不行。」
杏笑出聲。
「不過,心情好多了。」
「我回去了。」杏拿起書包,臨走時對紅說,「剛才說的事情,不許告訴別人啊。我會先想想有什麼說服鴨志田的辦法。再見,謝謝你了。」
杏走後,紅坐在原處回想剛才的對話。
「寂寞啊……」
在杏說出來之前,紅一直極力迴避自己的負面情緒。
她的腦海中一直重複放映滿身是傷的志帆和哭泣的杏,她總是在想要為她們做點什麼。
……明明自己一開始是為了找到鴨志田造謠的證據,到現在卻想為別人行俠仗義。
看來自己也是個笨蛋啊。
龍司發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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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司:關於摩爾加納的事你有什麼想法?
▪紅:我想賭一把
▪龍司:真的假的?
▪龍司:我是不爽鴨志田那個傢伙啦……
▪龍司:但也不能把他搞得跟死人沒兩樣吧……
▪紅:也不是一定會死
▪龍司:我懂你在說什麼
▪龍司:可能是我慫了吧,但我真的不想當殺人犯
▪紅:……其實我也理解
▪紅:沒事,我等你
▪龍司:謝謝你
▪龍司:沒辦法……
▪龍司:今天晚上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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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三島在走廊叫住志帆。
「鴨志田老師在叫你……說在體育教師室等你。」
「老師為什麼叫我?」
「……不知道,我只是個傳話的。」
說完三島跑開了。
志帆心裡的恐懼開始擴大,產生波瀾。
她想跑,跑到哪裡都無所謂,只要離鴨志田越遠越好。
手機響起提示音,是杏的消息。
「……杏。」志帆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過了幾分鐘,她站在體育教師室門口敲門。
「……我是鈴井。」她的手心一直在出汗。
「請進。」這是志帆最不願聽到的話。
沒關係,只要挺一會兒就結束了。
志帆這麼想著,鼓起勇氣拉開房門,走進去,最後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