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遊說與大餅
無名給出的條件，在軍中引起一陣騷動，尤其在梅瑟莫士兵中。
聖戰剛剛開始時，大家的意志還是堅定的，不完成任務，決不返鄉。
但一千年過去了，豪情壯志已經隨著長久的殺戮轉化為麻木。故鄉也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奢望，很多人發現即使在夢中故鄉的模樣也已經模糊，便發狂了。
大家已經不報奢望，冷不丁聽到無名這句話，絕大多數不是喜悅，更多是懷疑，和不敢相信。
黑騎士相對來說更加堅定，但也能聽到窸窣的聲音在人群中傳來，鎧甲碰撞的聲音也變得更大，展現出他們不平靜的內心。
看無名一句話就讓自己這邊人心動搖，安卓斯臉色愈發陰沉。
他有心怒斥無名妖言惑眾，平復軍心，但目光剛從軍隊中轉回來，卻已經找不到無名的身影了。
再抬頭，無名已經站在保藏庫高處的平台上，對安卓斯打招呼了：
「好好考慮哦，畢竟你的手下能不能回到交界地，全看你了。」
安卓斯心一沉，無名這一聲站在高台上，讓更多人都聽到了。
安卓斯看著有些搖擺的梅瑟莫士兵，輕聲嘆息：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呀……」
無名回到保藏庫，梅瑟莫正在等待著他回歸，有些忐忑：
「這樣就可以了嗎？」
「之後我去角人那邊再談談，說好和談的時間和地點。」無名活動著鎧甲。
梅瑟莫輕輕點頭。
他現在還是有些猶豫。是要放棄自己的使命，還是主動改變。
憂心著自己這麼做，是否背棄了母親，應驗了那句蛇背叛一切的話。
猶豫中，無名已經帶著帕奇等人，把這件事推進到一個很難再回頭的地步。
也是這種疑慮，讓梅瑟莫擔心——信仰更加堅定身後的聖戰軍們，是否會輕信無名畫出來的大餅。
畢竟其實無名自己也回不去交界地，也怪不得梅瑟莫覺得無名畫出來的這餅並不算很誘人。
「黑騎士和角人，真的願意坐下來談？」梅瑟莫問，「怎麼保證他們坐在一起不打起來？」
「黑騎士和士兵很多都頹廢了。」無名說，「而角人也在渴求著自己的神明，渴求著救贖。我想，大家還是沒那麼想繼續打下去的，只要雙方願意各退一步。雖然可能這一步就比登天還難。」
無名看著猶豫的梅瑟莫，拍拍他的肩膀，發出一聲咆哮，震得梅瑟莫腦袋瓜子嗡嗡的。
「你在幹什麼？」梅瑟莫震驚看他。
發現無名已經變成羊頭人了。
羊頭張開嘴：
「我去和角人談判了，這裡你盯住。」
說著，羊頭人坐著升降機下去，從巫者那邊，沿著帕奇降下的繩梯，從城牆上爬下去，繞過幽影城前往角人軍營。
頂著一頭大角，更重要的是無名那從容自然的步伐，硬是讓他避開了不少角人的哨探，大搖大擺地走到角人軍營，靠近那位角人老嫗的位置。
然後就被一位頭盔形似鳥，渾身金甲的角戰士擒住了，被提溜著，押到了角人老嫗跟前。
「哎呦這個角戰士的眼光怎麼這麼毒辣。」無名手腕反擰，感受著手腕被猛禽攝住的壓力，驚嘆於角戰士的觀察力。
聽到無名的驚嘆，角人老嫗冷笑中帶著傲然，對無名說：
「神鳥戰士，可是角戰士的始祖。與神獸大人不相上下。」
「怪不得這麼厲害。」無名恍然。
角人老嫗突然有些疑惑，被硬角遮蔽的雙眼之下，嗅了幾下，頭輕輕搖擺，用頭上叢生的斑斕長角遙指無名頭頂。
角人老嫗有些迷茫，好像身處夢境，但很快就在夢中撥開迷霧。
「等等，這守護靈，有我兒子……你是勇人大人？！」角人老嫗驚呼一聲，終於認出了無名。
「好久不見。」無名微笑。
「神鳥大人，這位是神獸大人，是勇人呀。」角人老嫗仰著腦袋，用角尋找著神鳥戰士的方向，「他不是敵人，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沒錯，我不是敵人。」無名連連點頭，十分贊同角人老嫗的這個觀點。
但神鳥戰士始終死死攝住無名的手腕，一點不放鬆。對角人老嫗的吶喊，沒有半點回應，十分冷酷。
「神鳥大人，這是何意？」角人老嫗疑惑，「莫非神鳥與神獸，如今又要爭鬥起來？如今是我族的重要日子，若是各位心中激盪怒意，先用老婆子我發泄一番吧，然後再去戰場上，狠狠吞噬那些惡婦之子！」
面對角人老嫗的話，神鳥依然沉默。一如那冷酷的神鳥，不回應任何人。
「因為您看不到，他並不是勇人。」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無名扭頭看過去，是一位鮮血貴族。
看到鮮血貴族安然走在角人中間，無名確信了之前的猜想：
「角人果然是和血王朝聯手了啊。」
「怎麼能算聯手呢，我們本來就是一家啊。」鮮血貴族展示著身上的硬角，「都是被黃金樹排擠的一員罷了。」
鮮血貴族說完，對角人老嫗說：
「大人，您看不到，所以不清楚，這是一個誆騙了您的卑鄙小人呀。他並非神獸戰士，甚至不是角人。」
角人老嫗聽到鮮血貴族的話，頗為吃驚：「怎麼可能？可……他身上明明有神獸的香氣呀。而且他還承載了吾兒的靈，只有勇人，只有神獸，才有如此的靈性力量呀。」
鮮血貴族輕笑一聲，審視著無名：
「他確實有角，只是這角，大約來路不正，恐怕是……殺了大山羊後，從山羊那裡奪來的吧，就像熊饗那樣。」
鮮血貴族說：「大約也是降神的一種，只是別人是通過大角來降神，而他是通過降神獲得大角，以此騙你。」
「就算那也是龍饗啊。」無名不服了，「古龍人都沒見過？血王朝的人都這麼沒見識？」
「勇人大人您——」角人老嫗聽到無名的回應，愈發震驚，「你說的——他說的都是真的？」
無名本來也沒打算隱瞞，開口說道：
「我確實不是角人，這角是我的變身效果，不過對靈魂的技巧，我也不輸角人就是了。」
角人老嫗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沉默許久，才緩過來，再說話時，聲音又蒼老了幾分：
「那你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居然膽敢冒充神獸大人，是何居心？」
「真要我說嗎？」無名瞄了旁邊的人，「有外人在誒。」
「我們的聯盟堅不可摧，情報都是共享的，伱如果有什麼秘密，最好儘快招了，不然對刑罰，我們也略知一二。」鮮血貴族威脅著無名。
無名嘆了口氣：
「一開始，有個人，找你要蠍子湯的配方，你還記得吧？」
角人老嫗疑惑地思索著，想了許久，才逐漸意識到：
「你的聲音，和那個傢伙的聲音，是一樣的……怎麼可能，你在騙我……可你怎麼冒充的神獸大人？」
「我看你旁邊擱著個獅子頭，就戴上了。」無名說。
「不可能，那位神獸頭盔早就沒有香氣了。」角人老嫗說。
「我有我的方法，可以翻新物品，專業維修。」無名說，「我想要蠍子湯的配方嘛，但又不想對你用強，就用這個方法了。」
角人老嫗佝僂的身形突然舒展開了，頭頂龐大的怨魂咆哮著顯形，仿佛要吞噬了無名一般。怨魂糾結掙扎，似乎它們寄生的主人，也頗為痛苦。
角人老嫗嘶吼著：
「為了蠍子湯？你這個噁心的騙子，現在還在欺騙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角人老嫗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你向我要了所有角人的藏身處……」
「那是為了方便我了解情況。」無名說，「你們現在角人都集結了吧，可有聽說有什麼據點的角人被襲擊了？」
「這個……確實沒有。」角人老嫗說，「但你一定有什麼其他目的，你居然是梅瑟莫的爪牙，我真是瞎了眼了！」
「你確實是瞎了嘛。」無名說，「我也確實有其他目的，要聽聽嗎？」
角人老嫗被無名這態度氣得喘不上氣，連連咳嗽，無法回應。
一旁的鮮血貴族饒有興趣：
「說說你的目的，我看你很從容啊。」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嘛。」無名說，「我來到這原因很簡單——和談。」
「和談？」角人老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此刻？」
「前幾天，送給你們的禮物，收到了嗎？」無名問。
「什麼禮物？」角人老嫗側著耳朵，極力傾聽著無名的話，她已經不想再用角去感知無名，看著自己的兒子待在無名頭頂，她就心痛。
「那些屍首。在我們有意地將你們逼退後，釋放的那些屍首。」無名說，「據我觀察，你們都將屍首收殮了。」
「你說那些。」角人老嫗恍然，她確實有所耳聞。這幾天他們也將屍首安置掩埋好了，直到現在，還在猜測梅瑟莫到底有什麼目的。
角人曾經聽說梅瑟莫的手下有一個叫溫戈的火焰騎士，可以將死者復甦，並且作為炸彈使用。所以殮屍的時候，都心驚膽戰地，將屍首埋在遠處，還派人看守著墳地，防止活屍詐屍在後方爆炸。
「那是梅瑟莫和火焰騎士的誠意。」無名說，「他們想結束聖戰。」
「結束聖戰？」角人老嫗的硬角發紅，「你們用火焰燒了我們一千年，現在將你們屠殺焚燒的屍體歸還，就想一筆勾銷了？這裡的戰士里，有多少人的親人，就在那些屍首中，你覺得我們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角人老嫗忍住怒火：
「我們不會信任入侵者的承諾，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們隨時有能力重新摧毀我們，就像你們當初所做的背叛一樣。我也不會相信一個騙子的話。」
「所以這只是一點誠意。」無名說，「你們今天哨探應該看到了吧，燃爐魔像都關閉了，看到了吧？」
無名說：「有一點我們應該可以達成共識——和談的基礎是雙方站在同樣的高度，至少不能差距那麼懸殊。所以我做主，先把燃爐魔像關掉了，那東西強雖強，但運作方式上，無論是核心還是供能，都太浪費，黃金樹和角人也都避諱它，我就給關掉了。」
「你做主？」角人老嫗再次用角探測起無名，「你到底是誰？」
「準確來說，我並不是梅瑟莫的人。」無名說，「我是個商人，作為第三方，全權負責推進和談進程。你可以將我的意志，理解成梅瑟莫的意志。」
「你能代表梅瑟莫？」角人老嫗嗤笑。
「我不能代表梅瑟莫，我只能代表我自己的意志。」無名說著，被反鎖的雙手緩慢而順滑地掙脫神鳥戰士的鐵手。
神鳥戰士注意到無名掙脫，愈發發力，指甲在無名的臂甲上劃出火星，卻無法阻止無名分毫。
無名將手臂伸到身前，把死死抓住他手臂的神鳥戰士當披風披在背後，手臂伸到角人老嫗身前，攥緊：
「我的意思是，梅瑟莫必然會順從我的意志，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角人老嫗看不到無名的動作，只是無名那言語中的自信，令老嫗沉默。
「至於信任問題，我騙了你，但只是為了菜譜。無論是你們角人的藏身處，還是將屍體歸還，這些是實在做的事情，我可信不可信，你自己衡量。」無名說，「而且我給的條件，你們應該也不會拒絕——我會讓梅瑟莫解除封印，歸還角人的白塔，如何？」
角人老嫗身體輕震，緩緩抬頭：
「當真？」
「反正不歸還，和談就不可能吧。」無名說，「我從角人學者那裡了解到，螺旋塔是你們全部文化的精髓，就像對黃金之民的黃金樹一樣。」
無名想了想：「可能還要更重要——畢竟你們角人千年都沒有放棄，而有個別黃金之民依然會因為長久的苦難而放棄黃金樹信仰的。」
角人老嫗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她頭頂的怨魂，詭譎變幻，如同醞釀著一場風暴。
「不用急著決定，我只是透露了底線，如果想獲得更多利益，可以繼續談判。」無名說，「只要你們肯坐下來談談，或許就有機會達成共識。就算沒達成共識……那你們繼續打不就好了。」
看到老嫗的沉默，一旁的鮮血貴族似乎想說什麼：
「大人，我們不用——」
不等說完，鮮血貴族的聲音突然就消失了，聲波被魔力撫平，無名把手裡的輝石水晶收回兜里，瞥了眼鮮血貴族：
「大人在談正事，小孩不要說話。」
角人老嫗沉默著，低垂著頭，仿佛天人交戰，依然陷入深深的沉思。
無名也不著急，靜靜等待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角人老嫗終於出聲：
「呼……呼……」
聲音平穩寧靜，氣韻悠長。
突然一個呼嚕從角人老嫗口中打出，驚醒了她自己。她挺了挺腰背，四下看看：「……唔……嗯？」
「想好了嗎？」無名問。
角人老嫗說：「你要和談？」
「沒錯。」無名說。
「時間和地點呢？」角人老嫗說。
無名取出地圖：
「你們可以自己選幾個地方，回頭我再讓梅瑟莫和黑騎士團選幾個地方，如果有重合的，就去那個地方。」
「沒重合的地方呢？」角人老嫗說。
「我們商隊可是啥都有的。」無名掏出一個羅盤，「卡利亞魔法，可以遠距離，將自己的影像投射到他人面前，他人的影響你也能看到。這樣即使遠隔重洋，也能直接談判。角人如果擔心埋伏，可以用這個。」
「不必了。」角人老嫗說，「我們是用靈魂來識人的，用這種把戲，我們無法確定他人是否真心。」
角人老嫗說：「此事事關重大，不能委託給使者，我們要召集各族代表，去談判。但這樣就很危險，我們要帶兵力前往。再找個開闊地帶，防止埋伏。」
「我給你個建議——不如就近，就在這片戰場上。」無名說，「你們再拉開一點距離，這樣無論幽影城還是角人軍隊都不能第一時間發動突襲。雙方兵力也充足，不用擔心對面偷襲。」
「可以。」角人老嫗說，「時間呢？」
「你定。」無名說。
「兩天後。」角人老嫗說。
「時間很趕啊。」無名說。
「就算想埋伏，也不會給你們時間。」角人老嫗說，「而如果你們真的有埋伏，我們死前，一定會給你們準備好最烈的詛咒。」
「那就成交。」無名握住角人老嫗的手搖了搖。
感受著那熟悉的掌心和溫度，角人老嫗確定了，這確實是之前的勇人。
「為什麼要這樣做？」角人老嫗問，「我們還有什麼值得你這樣做的嗎？你到底在覬覦什麼？神之門？還是秘傳的寶藏？還是我們的皮？我們的螺旋？」
無名仰頭想了想，回答道：
「角人的湯，真不錯吧？」
「嗯？」角人老嫗愣住。
無名揮揮手，把依然掛在身上的神鳥戰士摳下來：
「那我回去復命了，兩天後戰場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