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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2 00:09:41 作者: 輕黯
  許意濃望著他,在日本的種種畫面如這風般在腦海沖涌激盪,包括那一幕。

  那晚他們沒有視頻,只通了語音,他告訴她,「我不能來日本了。」

  那時的他們都身心俱疲,她心如空山強自忍耐,「沒關係,那你留在A大,我讀完研就回來,以後哪兒都不去了。」

  就在你身邊。

  沉寂許久,他罕見地叫了她全名,正式到像經過了深思與熟慮,「許意濃,我們……」

  那聲許意濃其實已有所預兆,她太陽穴敏感一跳,好像知曉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幾乎下意識地把他的話截斷,「我明天上全天的課,要起好早,先睡了。」

  她聽到他沉重且壓制的鼻吸聲,「好。」

  她咬了咬唇,還強顏歡笑地追問,「你不跟我說晚安嗎?」

  他默了默,那頭有碾息菸蒂的喁喁聲和他低啞的聲線,「晚安,睡吧。」

  她緊捏著手機,等了一會兒,但再也沒有下文了,胸腔里像卡了什麼,有一口氣喘上不來,她隱藏著這種艱難的呼吸不讓他聽到,也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嗯了一聲。

  隨著通話的結束,她人像被抽光了力氣,背脊抵著牆壁慢慢滑坐下去,手機屏幕還停留在他們的微信對話框,她呆呆望著備註上的【老公】兩個字,從未覺得兩人離得那麼遠,不僅僅是相隔千萬里的距離。

  屏幕隔幾秒就有要暗下去的趨勢,她用手不停地點不停點,固執地不讓它熄滅,仿佛一旦熄滅他們之間就有什麼要斷了。

  驀的,她打開在線票務服務公司的app,搜索從東京飛回中國的最快航班,她快速定了一張機票,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連夜出發去了機場。

  那一刻她是奮不顧身的,什麼學業、要強、孝心,統統都不要了,她只想在明天一早讓他能看到自己,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站在他身邊,即使他什麼都沒有了,也還有她,他們可以一起面對的。

  可到了機場,她被告知受特級颱風影響,東京所有去往中國A市的航班無限期取消,她立刻拿手機查新聞,國內去往A市的各種交通也停運了,這就代表即使她從東京回國先到別的城市過渡,也無法立刻抵達A市,回到他身邊去。

  她雙眼失焦,整個人空洞且漫無目的地拉著行李走在機場。

  其實從一開始,他們倆的事就不太順。

  第一次雙方家長見面,父母的對他父母的印象就不大好,他的父親似忙得不可開交,坐下不多久就狂接電話,一連幾個後他握著手機打招呼,「不好意思,我還有急事要處理,先走一步。」然後把攤子撂給他母親真的一走了之了,弄得王驍歧左右為難,場面十分尷尬。

  知書達理的吳老師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但全程還是表現得很禮貌,不歡而散後,那天他們回去的路上吳老師坐在車裡繃著個臉一言不發,只目不轉睛盯著窗外,氣壓低沉到許意濃沒敢出聲,老許也時不時添油加醋。

  「看看,這做生意的啊,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我們這種小門小戶屬實高攀了。」再往許意濃那兒看一眼,「我看吶,還是老老實實找個門當戶對的,書香門第有什麼不好?」

  許意濃當時咬著唇,死犟,「我不,我認準的人,你們休想干涉我!」

  吳老師和老許當即皺眉,罵她死心眼兒。

  好在王驍歧優秀,加之她的堅持,父母最終沒辦法才鬆了口。

  可王家的事東窗事發後,父母再也忍不住了,立馬要求她分手,老許幾乎天天給她打電話,苦口婆心地勸。

  「王家的事已經把你奶奶給氣進了醫院,她揚言你不分手就咽氣給我們看,你真的忍心逼死她嗎濃濃?本來衝著他家的態度,你倆的婚事我跟你媽就是不同意的,現在我們家更萬萬不會接受這種家庭背景的女婿,難道你要讓我們全家也陪著他們王家變成C市的笑話嗎?」

  那個家永遠如此,她望著可以一眼看到頭的悠悠長廊,猶如看到了他們的結局。

  之後,她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在機場坐了整整一夜,光陰洪流一幕幕一幀幀在腦中清晰如昨日。

  初見時的不歡而散,分班時的明爭暗鬥,日常中的一言不合,笑過,哭過,冷戰過,開心的不開心的都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動,從初中到現在,她的半個人生軌跡里,所有靜好的歲月中,滿滿的全被他的身影所占據,離訂婚也只差一步之遙,連婚戒他們都一起選好了,甚至幾個月前的他們對未來還空泛憧憬。

  ——

  「你今年的生日,我一定已經在你身邊了。」

  「好,到時夏日祭,我們一起去看煙火大會,我要許願。」

  「許什麼?」

  「不告訴你。」

  他笑聲清朗,「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不告訴你。」

  「學我說話,切。」

  等鬧夠了,他收攏聲線,語氣認真,「你只要知道,我們不會再異地了,不會再分開了,以後都會在一起,你想留在日本我們就定居在那裡,你想回來我們就回來,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她淚眼迷濛,柔腸百轉,用力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

  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可他們倆都沒能做到。

  熬過了異地戀,做過了抗爭,也衝破過困難,但凡能堅持的他們都努力過了,卻還是沒抵過現實,但現在這種局面再掙扎也是徒勞,他們最終都無法拋開各自的家庭做一個一己私慾的人,成長的代價除了泯滅童心,還有諸多的無能為力。

  視線模糊,喉間荷荷,她知道這一次自己再也抓不住了,他也是。

  在晨曦透進玻璃窗照亮她細長的眼尾時,她才恍惚,天已經亮了。

  總有人要來了結的,那就讓她做這個惡人吧,就像他說的,她的心總比他硬。

  日本比中國的時差只快一個小時,她知道這個時候他已經醒了,於是撥通了語音。

  他永遠都是秒接的,包括這一次,可聲音低沉得也像一夜無眠,他直接忽略了昨晚,照常問她,「醒了?要去上課了?」

  這次換她長久靜默,一夜未合眼,她宛如只剩一息尚在的軀殼,面容枯槁眼神空靈,短短几個字要用盡全力,一句話間隔三次極為艱澀,「王驍歧,我們,就這樣吧。」

  隔著電話,他們的呼吸頻率逐漸一致,在無聲中彼此交融,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卻是沒有任何溫度的。

  寂靜的蕭索,漫長的時間把他的嗓子薰染枯萃無比,如葉之凋零,霧之將盡,他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她望著面前漸多的人群,默默深吸了一口氣,「以後,就不要聯繫了。」

  「好。」

  「我去學校上課了,掛了。」

  「等一下。」

  這三個字讓她手指緊攥,心跳雜亂地抱有最後一絲期待,屏息靜氣。

  可等到的只是他的最後交代,「在外面,照顧好自己。」

  她眼瞳中的光終是熄滅。

  「嗯。」

  「別質疑自己,你一直很優秀。」

  「嗯。」

  「太累了就歇一歇,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嗯。」

  「以後的生日,不能陪你過了,我食言了。」稀薄的空氣凝滯半晌,「對不起。」

  她仰頭望著機場上空的天花板,心臟豁裂,鈍痛不已。

  他從來不道歉的,卻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她眼中皆是空惘虛無,說著,「沒關係。」

  沒關係,我不怪你。

  就這樣,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可她知道總有一個要先掛的。

  「我去上課了。」

  「嗯。」這次他沒再說好。

  沒有正式的告別,沒有開口說再見,自始至終也沒有提到分手兩個字,就這麼平靜地結束了,結束了他們彼此交匯的青春年少,結束了他們緊密相連的八年,結束了他們共同擁有的點點滴滴。

  掛斷電話,那一天她並沒有去上課,而是關了手機坐在地鐵里,經過了一站又一站,所有的街景就好似裹著傷口的髒繃帶,看起來是絢爛的,其實只是在其掩蓋下的千瘡百孔。

  刪去了他的所有聯繫方式後,她的希望也仿佛在漸漸西沉的落日餘暉中消融待盡,世界變成了一幅了無生機的黑白畫。

  又到站了,一群穿著制服的俊俏高中生,嬉笑著,用籃球書包打鬧著下地鐵,為首的那個男生背影跟他很像,她仿佛看到了記憶中的陽光少年,他張揚,驕縱,輕狂,傲慢,是她願意用一生去仰望的,可如今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她的那道光也隨之一併隕滅了。

  從此,她再也不過生日……

  瞬息萬變,隔世經年,此刻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再也不是只能出現在手機的畫面和聲音,往事奔流不可抑,各種情緒交織於一堂,在狹小隘仄的胸腔中翻騰碰撞,逞凶肆虐,她幾次張口卻難言,只垂下眼眸任憑烈烈寒風把臉頰連同心臟吹得乾澀無比。

  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後,他將門掩上走出門外,出去的那瞬好像夾雜著他微不可察的一嘆,也許是為他的失態,或為他的言重。

  「抱歉,是我多事了。」

  許意濃頭始終低著,不發一辭。

  他手扶著門,視線還在她身上,「把門鎖好,早點休息。」

  耳邊「嗒——」地一聲,風一下小了,門被從外關上了,卻沒有立即響起腳步聲,許意濃知道是他站在門口沒走,而是在等她落鎖。

  五年後,他們之間僅隔著一扇門,可這扇門如同重逢以來的無形之牆,有著無法跨越的距離感。


  她手放在把手上,最終緩緩落向鎖扣,反鎖了兩圈,重金屬的摩擦聲吞噬掉了裡間飄忽而來的殘風,隨後門外便有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她手貼著門板,即使沾了一手的灰,直至它們消彌無蹤再也聽不見,她看著手中的鴨舌帽,眼底黯然無光。

  這一晚,本來就不易適應新環境的許意濃還得倒時差,加上鼻炎發作,根本沒睡著,她坐在床頭曲抱著雙腿,就這麼安靜地望了一夜的月亮。

  第二天,為了遮蓋黑眼圈,她的妝要比平時濃一些,還特地化了一下臥蠶,以至於黃有為看到她時眼前一亮。

  他們這行男女比例失調,美女更為稀有,她這種儼然要劃分為人類高質量女性啊。

  許意濃打開車后座門,發現王驍歧正坐在裡面,兩人眼神一撞再一錯,他往裡挪了挪,她上車,其實他已經坐得很靠里了,不知道還在讓個哪門子,搞得她很胖似的會擠到他。

  坐在副駕駛坐的黃有為沒注意到兩人的「眉來眼去」,他問許意濃,「怎麼樣,還能不能習慣?昨晚睡得好嗎?」

  許意濃實話告訴他,「時差還沒倒過來,我淺眠,睡眠一向不大好,尤其到一個新環境要適應很久。」

  「我剛來那會兒也是,還以為是年紀大了,原來你們小年輕也這樣。」他回頭看看他倆,「王經理昨晚也失眠了,我看你倆這時差可有一陣要倒呢。」

  許意濃攏攏頭髮,又回到了平日裡唇齒言笑的樣子,「是啊。」但隻字沒涉及到他。

  他們兩人搭著話,王驍歧不著痕跡地看她一眼,精神狀態還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妝的緣故。

  「我們這會兒是去公司嗎?」許意濃看看時間,都快中午了。

  黃有為說,「公司下午再去,現在去Chinatown.」回過頭來再對他倆一笑,「你倆初來乍到,給你們接風洗塵。」

  許意濃沒料到還有這齣,直言,「客氣了黃總,大家都是同事,其實沒必要的。」

  黃有為這個傳統中年男揮揮手,「你不用太在意,即便你們不來,我們也會經常吃大鍋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他們老外吃的,偶爾嘗個鮮可以,真讓我每天對著那些可是要了老命了。」又說到她,「你以前待日本那好歹還是亞洲,擱唐朝那會兒小日本把我們中國方方面面學了個遍,流傳下來的飲食文化也大差不差,但白種人到底不一樣,到了我這年紀一天不給我吃米跟家常菜就渾身難受的慌。」

  這黃有為一打開話匣,就逼逼叨叨個沒完,儼然在講單口相聲,許意濃沒想到他那麼能說,但打斷又禮貌,只能微笑地做個傾聽者繼續聽下去,時不時還搭上兩句,相比之下王驍歧就比她明智多了,戴上耳機,直接屏蔽聽歌。

  她覺得他是故意的,他倆比她先相識,他肯定早就知道這人是話癆。

  「再說了,於總也交代過,讓我照顧好你。」黃有為說著說著冷不防地又冒出這麼一句。

  許意濃總覺得這話裡有話,膈應的慌,但又不好多說什麼,只得隨意扯個話題打個哈哈搪塞了過去。

  末了她往王驍歧那兒看了看,見他耳機仍塞著,心想:他應該沒聽見吧?

  去的是廣式菜館,還定了間包廂,一入內巨大的圓桌早已坐滿了一圈人,都是公司上一批外派來常駐的同事。

  許意濃的出現讓他們一個個眼睛都看直了,要不是初次見面怕嚇著人家,絕對能當場蹦出幾句「國粹」。


  許意濃一一跟他們打過招呼,大家都笑容滿面,一個勁地又是給她倒水又是拉椅子邀請她坐,就差把「坐我身邊」四個大字掛臉上了。

  最後還是黃有為讓她別客氣,隨便坐,她才默默在王驍歧身邊落了座。

  這裡都是經典的廣式菜系,口味偏甜也經過了一定的改良,雖不比國內但還能接受,男人們仗著迎接美女同事的興奮勁都喝了點兒酒,倒是沒讓許意濃喝,都挺照顧,可王驍歧身為壯丁就在劫難逃了,啤酒被一輪一輪地倒滿,就差吹瓶了。

  許意濃眼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知道這是他身為乙方的必要應酬之一,她看得見的地方都尚且如此,看不見的那些地方,又是一番什麼景象。

  酒越多,桌上的話越多,菜也就著酒所剩無幾,黃有為看許意濃吃的不多,怕是自己照顧不周,問了句,「要不要吃點什麼?給你上個甜點?」

  許意濃說不用,他卻已經叫來服務員。

  「再給這位女士上一道你們這兒的特色甜品,芒果木瓜。」

  還沒等服務員說話,有人卻笑了起來,大概是喝高了,他調侃道,「黃總,還是換道甜品吧,木瓜不適合許組長。」

  黃有為一時還沒明白過來,「為什麼?」

  那人嘖了一聲,「你這什麼眼神啊,許組長這身材,還用得著再吃木瓜進補嗎?」

  其他人也跟著笑,仿佛沒把這種酒桌上的玩笑話當回事,亦或者他們已經對這種女同事的調侃習以為常。

  只有許意濃臉色一變,很不舒服,她剛要放下筷子,旁邊王驍歧突往座位上一靠,他看向那說話那人,拿起酒杯用杯底輕輕敲了敲桌面。

  那人只當他要跟自己碰杯,隔著其他同事朝他舉起杯,可王驍歧並沒有要跟他喝酒的意思,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調笑。

  「酒後別開車,傷人又傷己。」

  一語雙關,卻恰到好處。

  那人聽得一臉懵逼,這回換他反應慢拍,還嚷嚷著,「我,我今天沒開車啊。」

  王驍歧手將杯中剩餘的酒全倒進了腳邊的垃圾桶,一副不再喝的模樣。

  大家還在愣著神,只見他把酒杯往桌上一不輕不重地一擱,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開口道。

  「如果一個玩笑,你不會說給你的母親、姐妹、妻女聽,就不要說給你的女同事和女同學聽。」

  語落,整個包間都陷入一片寂靜,頓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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