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良人歸
辭別李贄後,陳恆到家後才跟丈母娘賈敏閒聊一會,朝廷的詔書就通過行人司傳到府內。該有的禮儀、案桌,府內下人都是熟練的很。稍顯莊重的儀式過後,等陳恆接下聖旨,就成了松江府正五品知州。
這樣的升遷速度不可謂不快,可想到自己在平安州的遭遇,以及在松江府所作的事情,陳恆又覺得心安理得。
對陳恆升官這件事,最高興的就是賈敏。如此年紀輕輕,就以做到這個官職。將來的前景,又豈止庸遠大可以形容。
正好林如海還未下衙,這丈母娘索性拉著女婿多嘮叨幾句。
「正值太上皇的國禮,倒是不好替你慶賀一番。」賈敏說的十分惋惜。
陳恆馬上捧道:「應該的,岳母。岳父有監察百官的職責,我們家自當做好表率。」
雖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可陳恆在賈敏面前,卻始終沒有林如海面前那般自在。賈敏也不在於小輩的拘謹,只要恆兒對玉兒好,就比什麼都重要。
「等這次回去,你們倆的事情,也該抓緊辦一辦。」賈敏算算日子,新年過後,國葬就要結束。玉兒嫁到陳家,也有一個年頭。這個時候要個孩子,正是合適的很。
陳恆聽的面色發窘,心中又有點小期待。自己跟黛玉生的孩子,會像誰多些?只盼著膚色能像玉兒些就好。
「知道了,岳母。」
見陳恆一口應下此事,賈敏這才滿意的點頭。她心情一好,就開始去張羅要給陳恆帶回去的東西。陳、林兩家一個在京師,一個在揚州,相互間走動的雖少。可逢年過節的走動,卻少不了。
正巧這次恆兒在京師,多待些東西回去,由女婿親自交給陳家人,更能顯示出林家人的客氣。
得了閒的陳恆,在林如海的書房看上半日書,才等到岳父回來。兩位翁婿一碰面,林如海倒先笑著恭賀女婿的高升。
翁婿間相互吹捧幾句,見林如海的鬍鬚微微俏動,陳恆便笑著問起一事,「老師,明日我還要去吏部拿文書嗎?」
剛剛的吹捧,陳恆正說到林如海的教導有加。此刻喊上一句老師,林如海心中的喜悅更勝,不做多想,直接道:「如今顏大人日日告假,你倒是不必去了。有了這份詔書,回去也是一樣。」
考慮到知州跟知縣的工作範圍,尚有許多差別。林如海拉著陳恆給對方分享起,自己在揚州擔任知府的經歷。
這些都是實際操作上的真知灼見,陳恆一邊聽一邊問,時間過的好不愉快。林如海今日聊興比較濃,又把最近早朝上的事情,拿出來給女婿長見識。
陳恆聽了半天,才疑道:「這麼說,陛下準備先取甄家?」
「嗯。」林如海點點頭,輕聲道,「應該就在這幾日,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要先行一步。」
那是要再年關前,就把甄家人抓捕歸案了。陳恆多心問了一句,「那罪名呢?」
「謀逆。」林如海說完這兩個字,唏噓著搖搖頭。似乎已經看到龐大的世家大族,要走入沒落的景象。
他特意給陳恆開解道,「甄家本就是靠著義忠親王發家,這次水溶底下的不少人,亦是義忠親王的門生故吏。」
其後,林如海又跟陳恆講解起,自己跟韋應宏一起定下的策略。追查謀逆大案,朝廷準備先取地方、再動京師的勛貴。
「雖然辦的繁瑣些,不過能減少些動盪,對百姓總是件好事。」林如海給此事定下調子,又道,「伱回到松江後,也別忘記此事。知縣講個親歷親為,知州跟知府卻不同,更要講個知人善用,協調好地方縣吏的關係。」
陳恆忙起身應是,兩翁婿還要繼續說道。賈敏卻已差人來請,讓這對糊塗翁婿趕緊出門吃飯。
考慮到今天回去,肯定趕不上陪二老過年。雖不能飲酒,陳恆在席上還是極盡才學,逗一逗二老開心。
…………
…………
幾日後,陳恆帶著李俊、柳湘蓮、林珏、信達踏上回松江的官場。若不是有李俊這個拖油瓶,陳恆其實更屬意海船。如今從天津衛出發,做海船數日可達松江,速度實在是快。
可惜李俊是千金之軀,加之難得出宮遊學,一顆心思早已飛到天涯海角去。沿途上,李俊拉著柳湘蓮、林珏東瞧瞧、西看看,好不熱鬧。
信達在旁看個真切,深覺這樣的大人物要在松江待上半年,實在是件麻煩事。他將這個問題拋給陳恆,才從後者口中得知原因。
「你真以為殿下跟著我們,只是來讀讀書啊?如今朝廷準備動一動江南各地世族,到時一番狂風雷霆過後,殿下正好替陛下出面安撫人心,穩定局面。」
「等此事辦完,他再把松江府的海事看過幾圈。估計就要馬上回京。」
讓兄長這麼一說,信達馬上在心中想到:就知道上頭這些人,花花腸子多。隨便一件遊學的小事,都能翻來覆去的做文章。
「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不必擔憂殿下。他雖是貪玩,品行卻是好的。」陳恆放下書,示意瞎擔心的信達,趕緊給自己倒一杯茶。
殊不知,正趕上李俊從船頭看完景色回來。一推門,他就嚷嚷道:「陳大人,你說誰貪玩啊。」
陳恆身後可有李贄、李賢站台,說起話也不慫,直接道:「自然是殿下。」
李俊也不在意,反而樂呵呵笑道:「這幾日是貪玩些,陳大人放心,我這不是已經幡然醒悟,正要帶珏弟來跟你請教學問。」
「是極是極,殿下在船頭就是這般跟我說的。」林珏還在一旁幫腔,卻不知自己一番話已經把底細說個乾淨。
自家這小舅子倒是妙人,陳恆輕笑著,看著李俊跟林珏陷入嘴仗。這倆人年歲相當,跟自家的二弟陳清岳都是同個歲數。到時路過自家,可以把二弟也帶上一道去松江。
心中有了決定,陳恆便勸住兩人的爭吵,又對李俊道:「殿下今日想聽什麼?」
「繼續說昨天的司馬家篡魏吧。」一則故事才聽了一半,李俊豈肯輕易換新的。
「好。」陳恆點點頭,繼續著昨日的講解,「我們昨日說了,曹孟德若要選擇繼任之君,只能是曹丕,而不可能是整日跟世家混在一起的曹植。」
「此種緣由,要從曹魏定下的國策——抑浮薄說起。所謂抑浮薄,就是打擊地方豪強。曹家先祖雖有些官職,跟袁家、司馬家這樣的望族比起來,確實有天壤之別。」
「曹操要結束三國時的紛亂局面,重新打造一個具有威信、法度的朝廷,無可避免的要選擇剝去再亂世中一日日蓬勃發展的地方豪強……」
雖著陳恆的不斷講述,李俊已經聽懂大半。因為其中的大致內容,還是環繞中央集權和大一統的概述出發。而少上一節課的林珏,只能一邊聽一邊記下,留待以後慢慢深入研究。
對於這位不允許提問說話的小舅子,非陳恆偏心。只因他馬上要參加院試,自己所講的東西,與科舉上並無用處。反倒是將來要即位大寶的李俊,越早明白這些道理更好。
陳恆的上課,並不像一般的老學究那樣照本宣科。更喜歡給李俊拆解起政治事件背後的來龍去脈,而不是用仁義禮智信、昏庸聖明等詞一概而論。
李俊不知不覺聽的入神,他喜歡陳大人這番抽絲剝繭的講述,既發人深省,又貼合史實,實在叫人別開生面。
上課一直持續到信達換過亮盞油燈,李俊才起身以學生之禮告辭。可這節課不是白上的,陳恆自然會像後世老師一般,給李俊留下寫感想的課題,同時又留出隋煬帝楊廣,作為李俊的研習方向。
明白歷朝歷代之君的錯誤,才是走向成功的開始。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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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運河上度過數日,陳恆趕在年前終於抵達揚州。一行人出發前並未知會本地知府,陳恆趕在夜色前,帶著數人先行回家看望父母。
陳啟和陳淮津沒想到孩子會突然回來,家中自然一片欣喜。陳母顧氏又埋怨兒子沒提前說一聲,家中連點準備都沒有。
陳恆到不在意顧氏的嘮叨,只說自己想爹娘了。他的房間,雖一直沒人居住。可顧氏日日有叫人打掃。換過一套被褥,陳恆躺在自己床上更覺得安心。
可惜皇命在身,陳恆沒法在揚州久待。只過了一夜,略陪過家中老父母。第二日清晨,他就重新坐上官船,繼續趕去松江。
聞訊趕來的揚州知州,只好留下送給陳恆的禮物,意興闌珊的回去找知府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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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風破浪的官船越是接近松江府,陳恆的心情就越是忐忑。他這兩日失了講學的興致,李俊和林俊、陳清岳也不敢輕易打擾他。三個小子混在一處偷偷玩樂,陳恆卻躲在屋子裡,直到柳湘蓮過來說已經抵達松江,他才沉著神色走出船艙。
一行人才走下碼頭,提前知會過的知府劉延章,早帶著府中官吏以及樂班、百姓等在此處。李俊的出現,對松江這樣的小地方,實在是件大事情。
雖著他們一道走入州府,陳恆只在劉大人安排的宴席上稍作片刻,就趁自家馬車趕來之際。推說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馬車是燕小二趕得,松江府的官道幾經修正,讓坐在馬車內的陳恆,感覺不到絲毫顛簸。他忍了許久,最後還是按捺不住,挑起車簾向外頭看去。
這條通往華亭縣衙的大道上,尚有不少人家掛著白幡。
陳恆只看了一眼,視線就如觸電般縮回。
「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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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今日回家,黛玉早早推了學府的事情,拉著英蓮等在自家後門處。才見到陳恆走下馬車,三個最親近的人就緊緊抱在一起。
此時無聲勝有聲,再多的關懷至語,都抵不過彼此間的擁抱。心思方定的陳恆,拉著兩人的手,道:「走,我們回家。」
半道上,恢復精神的黛玉,問起陳恆為何回的這般急。
「爹爹之前還給我寫信,說陛下要留你到過完年……」
聽著一句句的家常,陳恆的心中既有喜悅,亦有懷念。這份真實的生活氣,才是他此生都不願捨棄、遺忘之物。
「想你了。」陳恆直接道。
誰能想到大白天,自家相公竟然也敢這麼膽大妄為。在紫鵑和晴雯的憋笑聲中,黛玉紅了紅臉。陳恆覺得不過癮,又對一胖的英蓮道:「也想你。」
英蓮到時嬌憨一笑,回應道:「妾身也想念相公。」
正是昏黃的餘光照在小家中,重新燃起的油燈,照在院中殘葉上的積雪,又把忙率的人影,照在家中的白牆上。
歡聲笑語漸起,一家之主回來。紫鵑和晴雯幹活的速度,也變得有勁不少。恰逢後日就是年關,喜慶的紅物、擺件,自然要通通拿出來。
柳湘蓮身子高,自告奮勇的接下掛燈籠的差事。信達卻是走著眉頭,抓緊理清家中的外帳。這段時間他不在家,可別有昏頭的混帳東西,把假帳做到自家嫂嫂面前。
待到夜深人靜,縣衙中的諸人都開始歇息。才跟兩位夫人說完話的陳恆,獨自披著外袍,站在檐下賞雪。
天公作美,直到他歸家後,才開始下雪。望著不知不覺變白的天地,獨自站立的陳恆,腦海里突然閃過易安居士的詩句。
正在替陳恆修補新官袍的黛玉,隱隱約約聽到有歌聲傳來。英蓮顯然也聽到這陣飄渺的歌聲,她探頭從窗外打量起落雪。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英蓮默聲重逢幾遍詞調,突然意外道,「妹妹,是相公的聲音?」
下這麼大的雪,這渾家怎麼一個人跑出去看雪。英蓮真要起身去給陳恆拿件衣服,黛玉已經伸手將其攔下,微微搖頭道:「姐姐,這個時候就不要打擾相公了。」
英蓮一下子想不明白,卻還是聽黛玉的話,重新坐在位置上拿起官靴默默修補。
只差一步,就能苟且偷生的楚霸王,為何始終不肯過江東呢?
陳恆想明白了,黛玉也想明白。陳恆知道黛玉會知道,黛玉知道陳恆知道自己會知道。
有些時候,她寧願選擇等在外頭。等自家男人重新振作,重新變成那個力挽狂瀾的英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