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薛含淑所言,薛盼柔和趙三郎的婚事算是黃了,但她的日子也沒有好過多少。
輕綠齋。
隔著帕子,大夫的手搭在薛含淑的脈上。
春姨娘焦慮不安:「大夫,都已經七日了,還是疼得厲害,請問大夫可有法子?」
那大夫摸著鬍子,略一沉思,而後展顏:「倒無甚大礙,老朽這就開一方子,小姐照著方子內服外敷,不出三日便能結痂。」
聞言,春姨娘鬆了口氣。
但待她看到藥方時,又面露難色:「大夫……這藥方中所說的蟲草和靈芝,可否能用旁的藥材替代?」
不因其他,實在是這兩味藥材太過昂貴。
這大夫常常出入大戶人家,知曉不受寵的妾室日子艱難,也見怪不怪,便又重新寫了道方子。
「這個方子也是一樣能止痛消炎的,只是癒合得略慢些,讓傷口痊癒倒是不難,只是會留下些許疤痕。」
春姨娘目色一黯:「……多謝大夫了。」
而後又差遣道:「幽蘭,送大夫出去吧。」
送走了外人,春姨娘點了點眼角:「淑兒,娘讓人按藥方煎下,淑兒乖乖把藥喝了,便不疼了。」
不料,薛含淑卻是一把掀開了床幔,蒼白的嘴唇哆嗦著:「你沒聽到他說的嗎!照這藥方吃是要留疤的!我還沒有成婚,你是想毀了我一輩子嗎!」
幾日的病痛折磨,讓薛含淑再沒有閒心裝溫婉賢良,最真實的秉性在自己親娘面前展露無遺。
被自己閨女吼了,春姨娘也沒脾氣,難堪之下,捂著臉哭了出來:「榮姨娘勢大,淑兒得罪了她,輕綠齋連日常吃穿用度都被層層剋扣,咱們的銀子差不多都用來打點,才勉強吃上口熱飯,哪還有閒錢去買勞什子蟲草和靈芝?」
薛含淑被哭煩了,她冷著臉:「就知道哭!若非你不爭氣,我又何必受此屈辱?你要是有本事生個兒子,嫁趙家的就是我了,我又何必鬧這一通!」
春姨娘哭聲更甚。
薛含淑沉默了片刻:「絳雪軒送可是東西來了?」
春姨娘回過神,可卻悲戚地搖搖頭:「三小姐養尊處優,不知柴米油鹽的難處,送來的都是些珠釵綢緞,可三小姐的首飾拿去打點下人,誰又敢收?要不……我去求三小姐幫幫忙?」
「求她做什麼?我算是看出來了,她也是個不頂用的,我那般求她,她都不肯幫我,現在又何必再去丟人!」薛含淑咬牙:「先把首飾拿去換錢吧。」
春姨娘不免猶豫:「可……那是三小姐給的,她若知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想我死嗎!」
薛含淑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掀起來,不免氣急敗壞:「我必須儘快養好傷,然後見到趙三郎,否則過些日子他將我忘了,我豈不白白受罪!我若不搏這一次,還能有什麼好親事?這輩子就真的和小娘一樣完了!」
於是乎,幽蘭送走了大夫,剛回來,便又被薛含淑抓著撒了頓氣,然後被命令著將幾樣珠釵藏在身上,躡手躡腳地往門房方向去了。
只不過很可惜,榮姨娘恨極了薛含淑,整個薛家以榮姨娘馬首是瞻的下人們,便也很自覺地對輕綠齋百般針對。
幽蘭還沒出門的時候,就被門房攔了下來。
小廝不懷好意擋住她的去路:「哎呦,這不是輕綠齋的幽蘭姑娘嗎?聽說是二小姐把你打成這副模樣的?」
本就是被要挾著撒了謊,幽蘭自是心虛,腳步頓住,不敢言語。
小廝二號搡了她一把:「我還以為幽蘭姑娘是有多大本事,怎麼?這會兒說不出話了?」
小廝一號嘖嘖:「果然是一個院子的人,形跡猥瑣,藏頭露尾,都不是什麼好貨。」
另一個接茬:「這般鬼鬼祟祟的出門,怕是又憋著什麼壞心思吧!」
「只怕是這一房的人心思不乾淨,手腳也不乾淨,我說的對吧?幽蘭姑娘。」
幽蘭被說得面紅耳赤,看著這兩個沒安好心的,她咬了咬下唇,羞憤道:「你們空口白牙誣陷我,仔細我告訴夫人去!」
不料,兩個小廝鬨笑起來:「夫人日理萬機,哪有閒心搭理姑娘你啊?怕是連你們主子都懶得理睬!」
這話說的倒是不錯,若夫人有心搭把手,輕綠齋也不至於被榮姨娘一房壓成這樣。
「是不是空口白牙,搜一搜不就知道了?」那小廝摸著下巴邪笑起來。
「你們膽敢!」幽蘭的聲音都抖了起來。
「有何不敢的?」小廝一號被幽蘭的威脅逗笑了。
小廝二號附和著:「咱們守薛家門戶,自然有守家財之任,你形跡可疑,萬一偷偷藏了什麼東西出去變賣,豈不成了咱們失職?」
幽蘭身上確實藏著要拿出去典當的東西,一聽這話,不禁縮了縮身子,眼神也跟著躲閃起來。
兩個門房小廝早存了要欺辱輕綠齋的意思,見幽蘭是個膽小的,氣焰更甚。
「來來來,幽蘭姑娘也別在這杵著了,容我搜一搜身,若真是口袋清白,不就放你出去了嗎?也免得耽誤你我的差事。」
幽蘭也是個要臉的,聽罷,臉煞地就白了,襯得滿臉的巴掌印紅得愈發顯眼。
她嚇得磕磕巴巴:「薛家何曾……何曾有過這等規矩!」
「府上的確沒有下人進出門搜身的規矩,但卻有規定,但凡盜竊府中財物者,一應亂棍責打,發賣出去!幽蘭姑娘形跡可疑,實在讓人不敢輕縱啊。」
小廝說著,便摩拳擦掌步步緊逼。
幽蘭愈發瑟縮起來,被逼得連連後退,奈何她身上真的藏了東西,若被人發現了,只怕四小姐更要打死她,因此她此刻連呼救也不敢。
她的手掩了掩腰上藏東西的束口袋,一咬牙,扭頭就跑,但門房小廝通常身強體壯,一把就將她扯了回來。
幽蘭重重跌坐在地,連那個束口袋也掉了出來。
「喲!還真藏東西了?」
那小廝大喜,伸手就要撿起。
幽蘭大驚失色,也不顧自己摔倒時弄出的滿手血,連忙就要搶回來:「那是我的物件!你別動!」
「你的物件?」小廝唾了她一口:「誰知道是從哪夾帶出來的!」
他說著便打開束口袋,卻見裡頭竟是一柄熠熠生輝的攢花累絲多寶金簪。
「這等華貴之物竟在個女使手裡!果然是個手腳不乾淨的!」
說罷又命令另一個小廝:「再搜搜,看看還有沒有!」
幽蘭雖容貌平平,但也眉清目秀,又堪堪碧玉之年,這二人本就存了揩油的心思,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小廝衝著她的衣襟就要扯,幽蘭抱著自己不住哭喊:「不是我偷的!這是四小姐的東西!是她讓我拿出去典當的!」
「四小姐?」小廝更樂了:「四小姐若有這等好物,又怎會淪落到要靠典當度日?」他冷哼一聲:「繼續搜!」
兩個小廝撕扯著幽蘭,手還有意無意在她身上摸幾下。
到了此時此刻,幽蘭的羞恥心達到頂峰,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咬著唇嗚咽不止。
「做什麼!還不快住手!」
一聲呵斥,讓兩個小廝渾身一激靈,回過頭來,卻見個一等女使打扮的女子風風火火走來。
「秋雲姑娘……」
那小廝不甘不願地收了手。
秋雲素日與人為善,但畢竟是嫡小姐院裡的一等女使,身份和體面自不是區區門房小廝能冒犯的。
此二人斂聲屏氣,具是不語。
而幽蘭如獲大赦,幾乎是手腳並行爬到了秋雲腳邊。
入秋添衣後,秋雲穿得也厚實,她蹲下來,將自己最外的套衫脫下來,裹在了幽蘭身上,柔聲寬慰:「你別哭了,我去求三小姐和夫人給你做主。」
說罷,她這才起來,拿捏起了大丫鬟的款兒,斥責起方才正得意的二人:「青天白日的做什麼?高門大戶的,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這般喧亂,若是攪擾了主子們,仔細你們的皮!」
小廝一號連忙陪著笑臉解釋:「秋雲姑娘這是錯怪人了,幽蘭手腳不乾淨,盜取主子的財物出去變賣,事關重大!咱們也不過盡忠職守是不是?」
秋雲冷笑一聲,正氣凜然:「盡忠職守?莫不是狗仗人勢藉機磋磨!幽蘭若真有什麼,自有春姨娘和四小姐教訓,再往上,還有夫人老爺定奪,何時輪到你們濫用私刑!」
小廝聞言,收住了臉上的諂笑,頗為沒趣地嘖了嘖嘴:「大家都是做奴才的,秋雲姑娘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難不成還真要為這事驚擾夫人?」
「若是小事,自然不該攪擾夫人,可你既說了事關重大,自然該請主子拿個主意。」她橫了一眼二人:「二位是與我同去,還是待會兒讓夫人前來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