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終於說了真話,不比恭維中聽,但柳非霧反而這樣才滿意,「那還等什麼?起來吧,把地上的東西收一收,莫髒了本小姐的眼。」
「是,小姐。」
柳非霧用帕子細細地擦拭著指尖,仿佛方才碰了蘭猗的那一下,沾染上了什麼濁臭不堪的下人氣息一樣。
她又睨了一眼在旁邊僵住的桃夭,「還有你,桃夭,過來為我磨墨。」
「啊、是!」
桃夭回過神,匆匆去書架上取出另一個嶄新而名貴的硯台,不敢看半跪在地上收拾殘局的蘭猗一眼,更不敢有多餘的動作。唯恐惹怒了小姐,再給蘭猗帶來麻煩。
饒是她再粗神經,也該知道,小姐正在對蘭猗發難。
這段時日,小姐好像格外敏感,對待下人們也是動輒打罵,或是尋各由頭扣月錢。要不是身契在夫人那裡,桃夭甚至懷疑,小姐會將她們發賣出去。
小姐不如往日一樣熱愛偷溜出去玩兒,反而將自己關在小院裡面,除了向長輩請安外,半步不出房門。也不去見以前的狐朋狗友,而是在家吟詩作賦。
夫人知道了很高興,說這丫頭終於有了點閨秀的樣子,還賞了一套成色頗佳的文房四寶給她。不巧,剛剛摔壞了大半。
桃夭低眉順眼地侍奉左右磨墨。
蘭猗一言不發地將書房整理乾淨,又退到一邊,用最低聲下氣的話語,教導她們的小姐要如何運筆、如何排布文字讓百壽圖更加賞心悅目……
柳非霧見這兩人乖順的樣子,心中怒火不得發泄,反而越燒越旺。
有蘭猗一個長得狐媚的也就罷了!仔細看,桃夭這丫頭也是容色喜人。柳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就沒有長得太過歪瓜裂棗的,但為何就她身邊的這兩個品相最好?
還有她的便宜嫡姐柳如煙,更是號稱冠絕臨安的第一美人!連這具身體的親媽柳夫人,都因為對方一手清香四溢的茶藝而對她讚美有加。若不是血濃於水,柳府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姐就是柳如煙了,光環竟是更甚原主!
但沒辦法,人家是原配夫人生的,與自己這個續弦夫人生的,一樣是柳家嫡女,身份地位天然對等。就連在臨安城的公子小姐們口中,她們兩姐妹也被常常拉出來比較。
說柳如煙多才多藝,溫柔可人;說柳非霧卻是上躥下跳,不守貞靜婦道,色藝略遜其姐一籌。
明明是原主愛鬧騰,卻是她一來就遭人白眼。再說,她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憑什麼讓這群沒有名字的龍套像挑花魁一樣議論!
遲早有一天,她柳非霧要做自己的主!
兩個丫鬟不約而同地態度愈發恭順,各司其職,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錯。
柳非霧橫眉豎眼左看右看,想以她刁鑽的現代人的眼光肆意評判一頓,但偏偏挑不出疏漏來。
自己對封建末期流行過的百壽圖印象不太深,要想憑記憶完善它還需藉助在書法一道上有造詣的古人。身邊就這兩個大丫頭直接屬於自己,不像外院的丫頭婆子們各有各的差遣。
罷了,等今後站穩跟腳,再慢慢將她們換掉。
直到柳非霧放她們離開,桃夭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呼——真是太嚇人了!小姐為何突然為難你呀?」
蘭猗也感到莫名其妙,小姐今日沖她發難的手段也不似一般閨秀們教訓手底下的婢女小廝,至少,不會親手潑墨給她。
其他地方她沒去過,但臨安的閨秀們想教訓下人,都是藉助身邊親信丫鬟的手。親自動手不合身份。柳非霧方才要折騰自己,也應該讓桃夭來動手才是。
「不知,」蘭猗背過身子去解外衣,用帕子細細擦拭臉上的污墨,「今日小廚房可是王婆子當值?」
桃夭心想,確實該先好好清洗,「應當是她,王婆子雖然凶了些,人卻是好的!我替你去要點兒熱水,鐵定能成!」
因為此時不是洗澡的時辰,只好去小廚房跟粗使婆子借水。
「哎,不必!」蘭猗匆匆把她喚回,「我自己去!桃夭,你一個人在耳房裡好生待著等我回來。」
桃夭蹙著秀眉十分不解,「你現在這個樣子……那些指定又要給你臉色看!」
可蘭猗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見到好友天真的眼神,心中感到一陣無力。斂去眉目間晦暗的神色,道:「哎,你呀,就是不長心眼。」
她撇下桃夭,頂著這副尊容就一路走到小廚房,果不其然被王婆子嫌棄。
「真是個麻煩精!給給給 ,你自己打,別拿多了,你們就算是一等丫鬟,每月吃的用的也有定例,當心拿多了要被管家發現!」
蘭猗施施然行了一禮,「多謝王媽媽。」
「你幹什麼去了?怎麼弄成這副樣子,可別讓柳嬤嬤見了,又要說你們幾個小丫頭做什麼妖!」
蘭猗垂頭不語,默默用木瓢從鍋中舀熱水,小廚房氤氳著白色的水霧。她怎麼可能會親口說出來呢,但總會有明眼人看得見的。
路過的幾個丫鬟見到形容狼狽的蘭猗,紛紛捂住嘴偷偷取笑,聲音卻大得生怕人家聽不見似的:「瞧瞧她,一頭黑墨是不小心扎到洗墨池裡了嘛,哈哈,好當自己真是識文斷字的才女呢?不過是個下人,哼。」
這不是先前出言諷刺蘭猗的丫鬟,是另外幾個。畢竟她的名聲在整個柳府的下人里一直不怎麼樣,又有人從中作梗,名聲更是爛上加爛。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從眾的生物。蘭猗甚至沒見過這幾個丫鬟,卻不妨礙對方出口成髒。
柳非霧得寵,她住的紫竹苑是柳府中最熱鬧的幾個位置,周邊人來人往,蘭猗渾身髒污,又不避著人。
背著手來回巡值的柳嬤嬤見到前頭熱鬧,板著臉上前查看。
「幾個小賤蹄子,有空在這兒嚼人舌根不如把手頭的活兒幹了。這幾日夫人管得緊,仔細你們的皮!一個個都給我繃緊了,你們幾個,都給我扣半月的月錢長長記性,哼!」
柳嬤嬤資歷深,底下的粗使婆子粗使丫鬟們見她開口,瞬間都消了聲。
她雖然看不慣這些丫鬟不夠安分,但夫人卻要她以教訓為主——少爺們要參與秋闈,上下打點都要銀子,可不能在府中用人上破費。
「還有你,蘭猗,穿成這樣算什麼樣子,有辱柳府的門楣,還不快下去把衣裳換了!」
「是,奴婢這就去,多謝嬤嬤。」蘭猗謝過柳嬤嬤,從善如流地端盆走了。
柳嬤嬤依舊板著臉,心道,底下的丫鬟們應該不會明目張胆地欺辱其他下人,那蘭猗這身……不,不該妄自揣測主子。
她一雙銳利的吊眼一個個掃過抖如篩糠的丫鬟們,訓斥道:「今日之事,我希望不能不要再談論,如果讓我聽見……」
「是、是!奴婢謹遵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