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黃毛開車去接了姜天賜來醫院。
姜天賜大概是去銀行看了卡里的錢，態度比昨天還要殷勤十倍，精神面貌也煥然一新。
他颳了鬍子，洗了頭，頭頂一小撮蓬鬆的發，其他禿頂的部位也擦得油光鋥亮，身上還撒了過量的花露水，將酒味蓋了過去。
在車上，黃毛同他交代具體情況。
他們需要姜天賜演兩場戲。
一個是在姜蕪面前演，他是殘疾人，從縣城來，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生活也過得去，和前妻的女兒沒什麼聯繫，但是心底里很在乎她。
之後聞述可以順理成章地讓他慢慢地不再出現在姜蕪面前，也讓姜蕪知道自己有個爹。
第二個是他在見過秦兆川之後臨時加的。
姜天賜要去秦兆川面前哭天搶地，說女兒在車禍後失蹤，怎麼也找不著人，讓秦家一定要給個說法。
讓姜蕪遠離姜天賜很容易，但她很難徹底從秦家的視野里消失。
乾脆讓姜天賜隨便掰扯一通，等秦家不耐煩了，再想辦法。
在這段時間裡，他可以保護好姜蕪，不讓任何人找到她。等秦家已經放棄了她，他就可以給姜蕪弄到新的身份，讓她去其他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姜蕪願意。他想。
姜天賜聽到姜蕪出了車禍的時候，也大吃了一驚，隨後也沒有流露出太多心疼的表情，只拍著胸脯說你放心，今天這兩場， 我都給你演得以假亂真！
黃毛嘆了一口氣。
姜蕪的病房在頂樓，有專門的電梯，黃毛提前和姜蕪說了她父親今天要來的事兒，和聞述一起將姜天賜帶了進去。
姜蕪剛掛上吊瓶，一個頭髮不多，坐在輪椅上的小老頭就推門進來，一見她就紅了眼眶。
「小蕪，」姜天賜抽泣了一聲，自己轉著輪椅來到病床邊：「你受罪了。」
姜蕪沒覺得他親切，反而有些緊張，回答道：「哦、哦，還好，我都不記得了。」
姜天賜逮住她沒扎針的那隻手，顫抖著說：「我和你阿姨在鄉下縣裡，平時也想不到聯繫你，本以為你和聞述結婚了，以後都能過上好日子，卻沒想到有這種飛來橫禍。」
「腿斷了，啥也忘了，該怎麼辦啊！」
不等姜蕪說些什麼，他就哼哧哼哧地哭了起來。
姜蕪有些手足無措，只能重複「沒事的」、「沒事的」來安慰他。
「腿斷了可以重新長好，記憶沒了，會慢慢想起來的。」她說。
之後，姜天賜陪著她吃了午飯，說些姜蕪小時候的事情。
說她爬樹摔了一跤，都不會哇哇哭，還跟小朋友們告別，然後回家自己給自己上藥；說她在學校做了中隊長，晚上睡覺時都要將二道崗的袖標戴著；說她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最好的高中的，等等。
他說得懷念又溫馨，而姜蕪像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
「那我這一塊疤是怎麼弄的呢？」她伸出手來，指著手臂上那一大串猙獰皺起的皮膚，問自己的父親。
姜天賜瞅了她的手一眼，往嘴裡扒了口飯，眼神躲閃：「我也不記得了，大概是你什麼時候一不小心被燙到了吧。」
下午，父女倆一起看了一會兒醫院電視裡循環播放的諜戰劇，看到昏昏欲睡的時候，姜天賜接了一個電話，說鄉下的廠子出了事兒，他得連夜趕回去。
「有他這樣的好孩子陪著你，我很放心，」他最後還擦了擦眼淚：「只是以後有什麼事，都要記得和家裡人說，好嗎？」
姜蕪興致缺缺地同他告別了。
護士進來給她拔針，她撥弄著自己手背上的醫用膠布，問一旁的聞述：「我父親，跟我關係不好吧？」
聞述怔住。
姜蕪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說對了。
「沒事的，」她語調平淡地說：「我也猜到了。」
「他說有什麼事以後都要和他說，但是他都沒有問我新的手機號是什麼。」
「他有新的家庭，住得也遠，和我關係不那麼親近，很正常，」她彎起嘴角：「能見一見家人就好了。」
不算愉快，但至少了了一樁心事，她隨口和聞述聊了兩句電視劇里的情節，便靠著枕頭睡著了。
聞述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剛好黃毛從電梯上來，一臉興奮：「他演上了，你應該去看看，那效果，哎，真不是蓋的。」
聞述下樓去，電梯剛開了一條小縫，他就聽見了姜天賜那哭天喊地的聲音。
「我把女兒嫁到你們家，是你們秦家人說了，看在我斷了一雙腿的份上，這輩子都會對我女兒好！」
「現在呢？」
「車禍，這麼多人住院，我女兒呢？」
他演得懇切，又確實坐在輪椅上，周圍的人都唏噓著往這邊看。
秦兆川擋在林月秋面前，眉頭緊皺，還是那一套說辭：「她應該是沒怎麼受傷，先回家了。」
「我這兩天在醫院照顧其他人，也沒來得及聯繫她。」
姜天賜冷笑一聲：「你說她在家？」
「你回過家麼？」
他將手上的東西摔到地上：「你怎麼敢說她在家？」
秦兆川也愣住了。
姜蕪不在家？
她那樣無趣的人，沒有朋友，除了父親之外也沒有親人，除了在家裡待著做做飯，或是看點電視，還能去哪裡？
他也給姜蕪打過電話，但是她一直都沒有接。
他以為是姜蕪在因為林月秋和他賭氣，或是不願意離婚，正在逃避，所以故意不接電話。
卻沒想過她真的能消失。
「她還能去哪裡？她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姜天賜用雙手擋著臉抽泣：「出了車禍，就突然消失了，怕不是你們秦家看她不好，想換人，故意做的吧！」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但畢竟住院的林月秋是這兒的貴賓，又即將要進娛樂圈做公眾人物，為了免得有心人拍下視頻來傳到網上，保安很快就涌了上來，將痛哭流涕的姜天賜給拉了下去。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醫院的某個領導匆匆下來了，也姓林，是林月秋的小叔，匆匆地對她說：「咱們先回家吧。」
他瞥了一眼旁邊站得像個石柱子似的秦兆川：「這兒人多眼雜，被拍到什麼也不好。」
聞述和黃毛遠遠地夾在人群里看熱鬧，看林月秋很快被護送著離開，人群也散得差不多，只有秦兆川，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他幹嘛呢？」黃毛說：「也失憶了，第一天發現自己有個老婆？」
聞述沒有理睬他，帶頭回到電梯裡。
黃毛挺不甘心地接著說：「怎麼沒人給他們拍下來，秦氏繼承人為了小青梅，括號，青梅是之前上過熱搜的未來演員，對自己車禍過後消失的妻子不聞不問。」
「很解氣，但不是我的目的，」聞述看著電梯不斷跳動的數字：「姜蕪也會上網看熱搜，我不想讓她看到這些。」
「至於秦兆川麼。」
「你信不信，他馬上就會發了瘋似的開始找姜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