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兆川在林月秋的病房前站了一會兒,等林月秋被家人帶走,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姜蕪消失了,不在家裡。
但她能去哪裡?他不相信姜天賜這個滑頭的前司機說的話,但這些天來,積壓在心底的某種慌亂有爆發出來的趨勢,他撥通了陳穆白的電話,強裝鎮定:「你這兩天見過姜蕪麼?」
陳穆白在車禍後被禁足在老宅里,根本別想出門,更別說見到姜蕪。
但姜蕪在他們一幫人嘴裡向來是個可以隨意消遣的人,沒弄清楚狀況,也不妨礙他滿嘴跑火車:「怎麼了,她不是說要和你離婚麼?怎麼的,現在不願意了?」
「她就是那種人,唉……」
秦兆川打斷他的話:「她不見了。」
陳穆白沉默了兩秒,有些疑惑:「她能怎麼不見?」
秦兆川往停車場去,準備回家去看看,一邊和陳穆白說:「你問問那天一起的那些人,有沒有人看到她。」
陳穆白在家閒著也是閒著,到處發消息打電話,沒多久就來了消息:「沒人見過她啊」。
所有人聽到「姜蕪不見了」這件事,第一反應都是如出一轍的:她能去哪兒?
姜蕪就是個每天在那個空蕩蕩的房子裡等待秦兆川的回家的固定npc,怎麼會好端端地消失?
秦兆川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打開門,被門口的一個東西絆了一下。
他很少回這個和姜蕪一起的房子,對這裡不熟悉,在牆上摸索了一下,才找到了電燈開關。
發現腳下是一隻亞麻布的拖鞋。
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姜蕪一定要拉著他去家居商城買回來的那一雙,平時總是整整齊齊地放在鞋柜上,現在一個在門口,一個歪倒在柜子底下,像是離開時很匆忙。
再往裡去,沙發上疊著幾件外套,沒什麼特別的設計,好在輕便柔軟,是姜蕪最喜歡穿的樣式。
他們那一圈人,人人都在私底下說過姜蕪不會穿衣打扮,沒有高跟鞋,沒有任何能顯出身材來的衣服,也不用任何香水,洗衣液是什麼味兒,她就是什麼味兒。
清淡到了索然無味的地步。
鬼使神差地,秦兆川將那幾件薄外套拿了起來,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上面洗衣液的味道已經幾乎消失了,這些應該是她留在這兒,還沒來得及洗的。
他幾乎能確認,姜蕪自那一天之後,就沒有回到家裡了。
不遠處桌子上擺著的蛋糕更證實了這一點。
那是個小小的水果蛋糕,被挖去了大概一半,兩個燃過的蠟燭被用紙巾墊著,整齊地放在旁邊。
秦兆川幾乎能想像出姜蕪獨自一人,一點一點挖著蛋糕,然後送到自己嘴裡的模樣。
但是蛋糕已經變質了,黑綠的霉斑叢生,上面甚至生了白色的毛,布滿了蛋糕表面,甜膩腐爛的味道招來了一些小蟲子,盤踞在蛋糕上。
姜蕪喜歡吃蛋糕這樣的甜食,也最愛乾淨。
秦兆川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一邊給姜蕪打電話,一邊在房子的其他地方翻找。
電話自然是無人接聽,而這個房子裡,除了拖鞋和蛋糕,除了沙發上幾件沒來得及收拾的衣服,姜蕪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生活痕跡。
主臥的床鋪和衛生間像高檔酒店一樣平整乾淨,床頭甚至落了些灰;書房的架子上還擺著樣板間裡用來裝飾的假書,柜子里空無一物。
秦兆川一個一個找過去,心也漸漸地沉了下去。
直到他打開面積最小的那個客臥的門,才終於找到一些姜蕪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跡。
小床挨著窗戶,綠色的床單,被子亂糟糟地堆在上面。緊挨著的是一張小書桌,用書立夾了一些漫畫書和化學相關的書籍,沒電的遊戲機在書桌正中,充電器的線從抽屜里伸出來一個頭,拉開抽屜,裡面是相機和一本相冊。
相冊上沒什麼裝飾,簡潔樸素,翻開第一張就是姜蕪和秦兆川的合影。
姜蕪穿著短袖短褲,站在秦家的小花園前面,比了一個傻氣的手勢,秦兆川在一旁,略有些嫌棄地低頭看著她。
秦兆川根本就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和姜蕪拍了這樣的照片。
但姜蕪記得。
每一張照片背後,她都用小字寫了日期和事件。
第一張的背面是:「8.3,和秦兆川在花園中」
後面還有很多秦兆川根本沒見過的照片,有他在秦家老宅的沙發上睡著的,大多數是偷拍,小部分是兩人的合照,每一張背後都寫了日期和事件的簡單描述。
沒有帶什麼感情色彩,也不顯得她對秦兆川有多深情,只是單純的記錄。
唯一一張稍微有兩行字的,是一張模糊的照片,色調很暗,上面有閃過的光亮。
背面寫著:「8.31,爸爸受傷了,秦兆川開車帶我去醫院看他,下了很大的雨,我們都沒有駕照。」
秦兆川這才想到那一天。
林月秋過敏住院,他想過去看她,剛好碰上父親秦老頭被對家僱人開車撞了,那個姓秦的司機為了救他而被送到醫院。
以此為藉口,再拉上司機的女兒姜蕪這個墊背的,他冒雨開夜車去了醫院,偷偷溜進林月秋的病房,陪她說了一晚上的話。
至於姜蕪,他對那一晚上的她的印象實在模糊。
應該在哭吧?
他們之間的相處實在不多,相冊的內容也有限,秦兆川來來回回地翻了幾遍,深吸了一口氣,將其丟到一邊的床上。
抽屜里,相冊底下壓著幾張薄薄的紙,是一模一樣的離婚申請書。
她列印了很多份,每一份上面都工工整整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姜蕪那天是想和自己提離婚的,被逼急了,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了出來。
他記得那時自己的感受,最開始是覺得可笑,姜蕪這樣的人不可能同自己離婚;在看到她認真的表情後,他開始覺得不可置信。
好像一團火衝上大腦,攪亂他的思緒:父母那邊怎麼交代?
而姜蕪一如往常地很善解人意,說叔叔阿姨那邊她會交代。
結婚一年,她依然喊自己的父母喊叔叔阿姨,因為秦兆川並不願意承認兩人之間有婚姻關係。
在車上,說出「今天是我生日」的姜蕪,是什麼表情?
姜蕪的手機依然打不通,秦兆川站起來,有些茫然地環顧了一圈這個姜蕪生活的小房間。
窗外下起了雨,窗戶沒關,風雨斜著打進來。
他這才發現窗外的小陽台上擠擠挨挨地擺著很多植物。
姜蕪之前種了很多花草,放在家裡的各個地方,某一次他喝多了回到這裡,不小心打碎了其中一盆多肉,發脾氣和姜蕪說「不要再種這麼多,難看又擋路」。
之後家裡就再也沒出現過植物。
原來是她將所有的都搬到了自己的小房間裡。
秦兆川不喜歡她,她就將自己在這個家裡其他地方的生活痕跡全部抹去了,然後像個蝸牛似的,安靜縮在這個小角落裡。
她平時都在做什麼呢?
將相冊和離婚申請書這兩個割裂的東西放在一起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他不認識姜蕪的朋友,而她的家人也找不到她。
他該去哪裡找姜蕪呢?
她會是賭氣離開,過一段時間,再安靜地回來麼?
這樣的希望沒有留存多久,秦兆川接到了4s店的電話。
說他那輛車毀得太嚴重,沒有什麼修下去的意義了。
「毀得太厲害?」他有些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他只記得那天,失控的小轎車衝過來,他的車被撞了,但自己沒怎麼受傷,聽到後面喧鬧,擔心林月秋,便急著下車離開,將林月秋送到了醫院。
等他回來時,只聽說那個小轎車的司機是酒後駕駛,當場死亡,沒有家人,沒什麼賠償的餘地,而他們這些公子哥的車也被一起拉去修理了。
「是的,」對面的店員描述了一下:「您的車的後半部分已經完全被撞癟進去了,裡面的座位也損毀比較嚴重……」
「什麼?」
店員重複了一遍,撞癟了,沒有維修價值。
「哪一側?」他呼吸急促地問。
「右側車門。」對方簡單地回答。
像在給他宣判。
因為他不允許姜蕪坐自己的副駕駛,所以姜蕪在他的車上,總是縮在和自己形成對角線的右側車門旁。
他太久沒說話,而呼吸急促,對面的店員有些擔心地問:「秦先生?請問需要幫助麼?」
秦兆川的雙手抖得厲害,抹了一把臉,接著問:「你說,車內損毀嚴重……」
店員有些遲疑:「是的,坐墊上,包括下面,有大量的……血跡,非常不好清理。」
秦兆川聽到了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沒抓穩手機,看著它砸到地上。
電話沒有中斷,對面還在不斷地詢問,但他渾身發冷,僵在原地,竟然一個動作都做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顫抖著將手機撿起來,直不起身,就伏在地上,用麻得沒有知覺的手,再次撥打姜蕪的電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打了多少遍,他被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環繞著,一遍遍撥出去。
突然,電話被接通了。
「打什麼打,煩不煩?」一道年輕男性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
秦兆川猛地從地上爬起來,瞪大了滿是血絲的雙眼,語無倫次地說:「姜蕪——」
「姜蕪在不在?」
「什麼姜蕪?」對面莫名其妙地問:「神經病吧?」
「不是,不是的,」秦兆川咽了咽口水,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這是,這個號碼是我妻子的,她在嗎?」
對面的聲音拉遠了一些,笑了一聲:「你妻子?」
「她恐怕已經不在了。」
秦兆川花了幾秒鐘理解這句話:「什麼,什麼意思?」
「你在哪,你在哪找到的這部手機?」
「殯儀館啊,」對面說:「死人火化的地兒,知道不?」
秦兆川固執地不願意相信那個最明顯的可能性:「那她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這兒?」
「我這兒就是保存遺物的,規定是不讓動,一起下葬的,但你一直打電話,影響工作,我真的沒辦法啊。」
「你老婆死沒死,燒沒燒,你自己不知道?」
姜蕪的手機剩的電不多,說完這句話,沒聽到秦兆川的反應,就自動關機了。
黃毛抓著手機,著急忙慌地將聞述從姜蕪的病房裡拉出來:「你快去找關係問問,殯儀館這兩天有沒有年輕的,意外死亡的女性屍體?」
聞述回頭看了一眼在戰火音效中認真觀看諜戰劇的姜蕪,將門關緊了,拉著黃毛到醫院走廊的拐角處,聽他重複了一遍那荒謬的請求,不說話,用疑惑的眼神盯著他。
黃毛揪揪頭髮,也有些崩潰:「我隨口說的,誰知道他個弱智真的能信啊?」
「你就說你能不能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