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述原本為秦家準備的路子是從姜蕪的人間蒸發入手,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最後只能無奈地認為她死了。
循序漸進,水到渠成。
經過黃毛的嘴一禿嚕,現在秦家已經知道姜蕪不但死了,還被燒了。
連個葬禮都沒有。
聞述思考半晌,給母親去了電話:「你之前是不是有個朋友,在殯儀館上班?」
女人在麻將敲擊聲中大聲詢問:「怎麼的, 你殺人了?」
「……」聞述:「不是,就是問問這兩天有沒有沒有身份的被火化的人,我有用。」
女人:「那你還不是殺人了?」
聞述:「媽……」
聞述的媽陳容,年方六十,愛好麻將。年輕的時候一個人帶著小聞述——當時還叫陳述,在最便宜的小區租房子,擺攤、推銷、微商,什麼都幹過,將他拉扯大。
聞述十歲的時候,聞家的繼承人飆車摔死了;幾個月後,另一個小兒子自稱是同性戀,要去國外結婚,和家裡斷聯了。
偌大的家產沒有人繼承,聞述他親爹開始絞盡腦汁,思考自己年輕的時候風流,應該還有流落在外的血脈吧?
幾下查下來,找到了陳容家。
聞述是個野生野長的彆扭小孩兒,最初不願意認回這個十多年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爹,還是陳容女士苦口婆心,舉了他一定要回聞家的兩個個理由:
第一,聞家有錢,小輩剛死光,沒人和他爭,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你把老頭子哄好,錢都是你的,我們以前這些老街坊老鄰居,買不起藥的,住不起養老院的,都能跟著沾光。
第二,回聞家之後,他們肯定會讓他改姓。聞述比陳述好聽多了。
陳容是個沒什麼文化,大字不識兩個的人,在派出所給聞述上戶口時,在旁邊的通知上摘了個帶陳字兒的詞語,就這麼報上去了。
天知道他小時候因為自己的名字被嘲笑而跟人打了多少場架。
還在念小學的聞述就這麼被半推半就著,回到了聞家。
聞家到他這兒,也才第二代,單著傳下來,沒什麼旁支啊家族之說,聞述回來前,聞家就老頭一個人,聞述回來後,就是下一代的獨苗。
他小的時候遭了不少白眼,大學畢業後進入公司,沒幾年聞老頭駕鶴西去,他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最年輕的掌權人。
人人都說陳容運氣好,養了個這麼好的兒子,語氣里經常帶著諷刺,陳容也不以為恥:「你兒子愛飆車,她兒子交了五個女朋友,難道能怪我?說什麼酸話呢。」
而且這聞家好是好,可沒人跟她打麻將啊?
一成天的聽高雅音樂、做瑜伽是個什麼事兒啊?
好不容易認識了幾個會打麻將的有錢家族太太,能聚在一起搓上兩盤,她也沒什麼功夫同聞述插科打諢,直接說:「我一會兒把你張姨電話給你,你自己聊吧。」
「她是那邊管事兒的,帶點兒禮過去就行了。」
臨掛電話前,她確認了一遍:「不是你殺的人吧?」
她以前知道社會底層險惡,來到上層之後見識得更多,知道這個社會的法治不算健全,有錢人更是隻手遮天,不拿人命當回事。
她不希望聞述也變成那樣。
「真沒有,放心吧。」聞述道。
他把張姨的電話丟給黃毛,自認衝動辦了壞事的黃毛積極地執行任務,不一會兒回來匯報:「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沒有符合姜蕪信息的、剛火化的、無人認領的屍體。」
「好消息是有個年輕吸毒的流浪漢屍體,二十多歲,男的,今早剛火化。張姨說可以改資料,給錢就行。」
「反正沒家屬,一捧灰又看不出來到底是誰。」黃毛轉述張姨的話:「辦不辦?」
聞述:「行。」
等秦兆川反應過來,給殯儀館打電話求證,那邊兒的工作人員翻了翻資料,說確實今早有這麼一個客戶,沒有家屬,死因……未知,女性,二十多歲。
他的天都要塌了。
另一邊病房裡,因為失憶而看古早諜戰劇看得津津有味的姜蕪,並不知道外面這一系列兵荒馬亂。
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一次。
她恢復得很好,沒什麼後遺症,只等著下周再來一次檢查,就可以回家等著腿慢慢長好了。
她問過聞述,她們的家是什麼樣子的,聞述便問她:「你希望是什麼樣子的?」
「小一點,」姜蕪說:「種很多花。」
「就是你想的這樣。」
出院那一天,聞述開車帶姜蕪回家。
她坐在輪椅里,小小的一個人,臉還是白,但這段時間稍微養了一些肉回來,氣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她剪了頭髮,柔軟的黑色頭髮落在肩膀上,圍出一張清冽的臉來。
她腿腳不便,聞述就將她抱到副駕駛上,然後幫她繫上了安全帶。
動作很輕,但姜蕪還是變了臉色。
她在副駕上,看著旁邊聞述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忽然有些反胃,心跳也平白地加速起來,雙手絞在一起,試著通過小口呼吸來平復心情。
聞述一直注意著她這邊兒,沒急著發動車,而是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姜蕪也有些困惑,強壓下心裡的不適,解釋道:「我覺得……不太對。」
她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坐在這裡。
就像之前準備發消息之前,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不應該主動找別人說話,打擾別人一樣。
像姜天賜來看望他,她下意識將他的眼淚認定為不真實的一樣。
她失去記憶了,但身體還記得一些事情。
聞述微微側過身,身上帶著淺淡的雪松香味:「哪裡不對?」
姜蕪嗅到他身上的氣味,翻湧的心緒稍微平靜了些,想說出那些話,又覺得這是沒有根據的無稽之談,更進一步地,她篤定說出來之後不會有好結果。
於是她搖了搖頭,說:「沒什麼的。」
「可能是第一次坐車……有點兒緊張。」
聞述知道她在敷衍,也知道她不願意說,沒有逼問,開車到了他這兩天布置的房子。
這是聞老頭之前隨手給他的房子,市中心小區,環境不錯,但有些年頭,面積也不算大,剛好不會碰上之前秦兆川圈子裡的那些人。
聞述按照姜蕪的喜好買了一柜子的衣服,大多是寬大簡單的黑白灰,用洗衣機洗了幾趟,幾件放在沙發上散著,剩下的掛起來。
他還回了一趟聞家,從陳容女士的花園裡搬了幾盆長勢不美妙的花回來,塞在各個角落裡。
姜蕪說自己喜歡小一點的地方,他就將次臥給布置了出來,旁敲側擊了姜蕪喜歡什麼顏色,狀若無意地跟公司里的小姑娘打聽了幾句,訂購了幾個蔬菜形狀的抱枕。
姜蕪靈活地轉著輪椅,安靜地在不算大的家裡看了一圈兒,沒提出什麼質疑,最後在主臥和次臥間來回看了看,默默地轉身詢問聞述:
「我們是分開睡的呀?」
忘了這個漏洞,聞述想。
他眨眨眼,垂在身側手指輕輕動了一下,說:
「我們是一起睡的。」
「但是你喜歡小一點的床,可以躺著玩遊戲和午休,不是麼?」
「是麼?」姜蕪略帶困惑地想像了一下他描述的情況,又轉頭看看被布置得極其溫馨,窗台上還有蔬菜玩偶和小盆栽排排坐的小臥室,信服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