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安頓好沒多久,黃毛奉聞述之命帶著禮物來做客。
姜蕪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他來了,很有禮貌地說:「要不要喝點什麼?」
黃毛:「水就行。」
姜蕪點點頭,轉動輪椅看了一圈兒,有點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忘了杯子和水在哪兒。」
重任落到了聞述身上。
但他也是新來的,不太清楚水在哪兒。
姜蕪看著他,而他看著黃毛。
黃毛接收到眼神信號,一拍大腿,打開冰箱門,拿了瓶礦泉水出來,做作地說:「我太渴了,自己拿了喝哈。」
「以前我經常來你們家玩兒的,簡直就是當自己家。」
想聞述買了一堆和姜蕪相關的東西,而採購食物飲料、使這個家看起來像個有活人生活的地方這個任務就落到了他頭上。
還好聞述給足了工資。
姜蕪沒有察覺出異樣,點點頭,重新轉過頭去看電視。
諜戰劇她已經看到結局前的高潮了,所有人物都不藏著掖著,暗度陳倉,而是各自從身上的各個部位掏出槍和手雷,開始了火力戰。
男主角的好兄弟死在他懷裡,身邊的一切似乎都停滯了,敵人也不攻擊了,戰友也消失了,幾個三百六十五度的迴旋運鏡,天地間唯余深情兄弟二人。
兄弟說:「你要好好照顧我的老婆孩子。」
男主流下了眼淚,砸在兄弟的臉上,說以後,你的老婆孩子,就是我的老婆孩子。
姜蕪第一次見這樣震撼的大場面,帶著考究的態度,說:「再這樣下去,老婆孩子你倆誰都照顧不著。」
黃毛:「噗。」
這段時間和姜蕪相處下來,他參透了眼見為實的真理,覺得姜蕪完全不是上層社交圈裡傳聞的那樣。
她漂亮,話不多,表情也少,但遠非呆板無趣,反而有種稚拙的冷幽默在身上,偶爾也會流露出聞述那樣敏銳的狐狸相來。
他站在沙發後面,看著認真面對屏幕的姜蕪,又看了看她身邊翹著嘴角觀察她的聞述,灌下一口水。
他還是走吧。
黃毛喝了點兒水就走了, 晚點兒時候,聞述捲起袖子,說要做飯。
姜蕪眼睛亮亮的:「你會做飯呀?」
「當然,」他說。
他早上去了一趟公司,穿的還是襯衫西褲,勾出風流的寬肩窄腰來,袖子挽上手肘,露出手臂上一小截文身,青筋蜿蜒,合上那張臉,更顯出冷淡禁慾的氣質,偏偏他伸手掂了掂鍋鏟,又熟練地拿下砧板來,回頭看向姜蕪,臉上是初雪消融般的笑:「要不要觀摩?」
姜蕪正處於對什麼都好奇的階段,自然說好。她自己掌著輪椅,像個跟屁蟲,跟在聞述後面,在半開放的小廚房裡轉來轉去。
「我會做飯麼?」她問聞述,然後想到了什麼似的張開自己的手,比了比上面幾個顏色很淺的傷痕,說:「應該是會做的,我還受傷了呢。」
聞述切菜的動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最開始你要做的,但是受了傷,我就不讓你弄了。」
「是麼?」姜蕪探著頭看灶台上面,默默辨認了一會兒,反駁道:「我覺得我應該做得挺好的啊。」
「我對這些都很熟悉。」
聞述放下手裡的刀,垂眼看著她,眼神里是姜蕪看不懂的,某種深而難言的東西。
姜蕪面對這種來自高處的,情緒不明的注視,忽然有些膽怯,下意識地想道歉,「對不……」兩個字脫口而出,聞述就轉回頭去。
「你受傷了,我就不想讓你做。」
「以後我有空,我可以做;如果我不在的話,會請阿姨來。」
姜蕪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所以有些不安,收起了最開始的興奮勁兒,安靜地觀摩。
然後她就發現了聞述並沒有他自己聲稱的那麼熟練。
比如他煲湯的時候沒怎麼放鹽,卻多放了兩勺意義不明的糖。
比如她認為應該等油熱了再下鍋,但他倒了油,緊接著就放了菜,菜上還沾著水,噼里啪啦一大通,也不知道稍微躲一下,反而忙著伸手幫自己擋油。
這個廚房不算大,聞述一個將近一米九的男人,加上她的輪椅,幾乎沒留下什麼空隙。
所以他第一時間想護住姜蕪,一不小心就貼到了旁邊煮著湯的陶瓷碗。
他不想被姜蕪發現,沒喊痛,只是稍微皺了皺眉,若無其事地將手收了回去。
姜蕪卻看見了,一把拽過他的手臂,看著上面被燙出的一大片紅痕,忽然睜大了雙眼。
她幾乎能共感到那樣的痛覺,自己手臂上那道陳年傷疤也隱隱作痛起來。
聞述本想說沒關係,用涼水沖一下就好,卻發現姜蕪的狀態不對勁。
她呼吸急促,眼神顫抖個不停,手心滿是冰涼的汗,語無倫次地說:「燙傷了,燙……」
她忘了自己還在輪椅上,身體掙扎著前傾,想站起來,想逃離這個地方。
聞述也顧不上自己被燙了的皮膚,匆匆將衣袖拉下來,擋住那一塊紅痕,彎下身來護住姜蕪,將她身體輕輕擁進懷裡,說:「沒事的,不嚴重的。」
姜蕪耳鳴得厲害,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是努力將有疤痕的那隻手往自己的背後縮,一遍遍重複著,燙傷了,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她哽咽著說。
聞述跪在輪椅面前,一遍遍徒勞地說著「沒關係」、「不是你的錯」、「沒關係」。
姜蕪聽不見。
她只能聽見耳邊警報似的嗡鳴聲,混雜著聽不清內容的尖厲叫罵聲,連著劇烈的心跳共振,幾乎要從她的胸口衝出來,將她撕裂。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感受到自己的雙耳被溫暖而乾燥的東西緊緊地覆蓋住,大腦中的噪音也隨之有了停頓。
在這個縫隙里,她聽見了聞述的聲音。
聞述用雙手蓋著她的耳朵,強硬地讓她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對她說:「沒關係的」,「不是你的錯」。
姜蕪呆呆地,看著他的嘴型,緩慢地跟著重複了一遍,嗓音沙啞:「不是……錯。」
聞述又重複了一遍。
而姜蕪也跟著學。
等她能完整順利地說出「不是我的錯」這句話時,她也差不多恢復了理智。
聞述沒有再管廚房炒了一半和煮了一半的菜,而是把她帶到洗手間,打濕了毛巾,細細地幫她擦臉。
姜蕪想起他才是被燙到的那個人,堅持著抓過他的手臂,折起袖子,看到了裡面原本不嚴重,但經過剛剛那一通安慰,又被布料摩擦,變得不堪入目的傷口。
水泡破了,衣服粘著了脫落的皮膚,鮮紅的皮肉翻起來,瞧起來觸目驚心。
聞述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來,放在洗漱台的冷水下沖洗,一邊兒觀察著姜蕪,在她猶豫著開口前打斷了施法:
「不許說對不起。」
姜蕪要說的話被堵了回去,臉急得浮上一層紅:「我不說對不起了,你快去醫院看一下,要不然會越來越嚴重的,會留疤的。」
「留疤有什麼關係?」
他蹲下來,將被水沖得濕淋淋的手臂放在姜蕪的腿上,和她手上的那一塊疤對在一起,像兩塊紋路相連的褶皺樹皮,他揚起眉毛,難得在她面前露出狂妄的神情,笑得張揚:
「你有一塊疤,我也有。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