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沒說話,姜蕪也從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眼神從面前的男人身上離開,往陽台外面看去。
這一塊兒是市中心,小區做得小而精,下面就是公園,遠處是白天裡熱鬧非凡的商業街,深夜了,也還留著點兒燈光,在天邊明明暗暗。
她喜歡這個地方,所以最初並沒有質疑過聞述的說法的真實性。
過了很久,她問:「我沒有可以依靠的家人,你來醫院照顧我,沒問題,但你為什麼要說我們依然在一起,然後和我一起生活?」
她操控著輪椅轉身,不小心碰倒了地上的一小盆蘭花,正要伸手去夠,聞述就先她一步,將那花盆扶了起來,放到靠裡面的地方,又幫她把一些擺放在容易撞到的位置的盆栽挪去了別處。
姜蕪低頭看著他,什麼都沒說。
她對自己的認識尚且有限,試了聞述放在這裡的遊戲,知道自己喜歡遊戲;多看了幾部電視劇之後,便知道自己其實不愛看醫院裡放的那種諜戰劇;養了花,明白了自己喜歡植物……
但這些都遠遠不夠。
她從前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時候從那樣的父親身邊逃離的?上學時都做了什麼?
還有聞述——
她並不了解聞述,但知道聞述對她很好。
「我以為你是可憐我,」她看聞述手臂上那一道不及她的嚴重,但也尚未恢復的燙傷疤痕:「但你又吻了我。」
聞述做好了坦白一切的準備,做好了姜蕪離開自己的準備,但姜蕪的這句話又給了他向上攀升的梯子。
給了他將姜蕪再縛在自己的身邊一段時間的繩子。
他咽下喉頭的顫抖,雙手撐著輪椅的把手,低下頭,第二次同姜蕪接吻。
她的唇瓣軟而溫暖,偶爾會因為乾燥起死皮,然後自己咬掉或是撕掉,底下的黏膜有著淡淡的鹹味,比別處完好的更敏感些,咬下去會有綿長的痛。
但聞述沒有咬她,只是吻她,輾轉廝磨,像他是世界上最深情的人。
姜蕪沒有上次那樣慌張。她安靜地承受著聞述的動作,睜著眼睛,看他近在咫尺的,顫動如蝴蝶的睫毛,又想到了早些時候,沈園說聞述有多麼多麼的好。
她知道聞述很好。
這些天下來,他們朝夕相處,對於聞述的好這件事,她有著足夠的發言權。
這也讓她很疑惑。
她從那樣的家庭出身,是怎麼接觸到聞述這樣的人的?
在「我們是怎麼分開的」問題之前,她最想知道,也不敢問出口的是,「我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聞述知道她心不在焉,很快鬆開了她的唇。
他下定了決心不放開手,對上姜蕪的雙眼,說:「車禍前,我們確實不在一起了。」
「但是不是我的要求,是你的要求。」他苦笑道:「你想同我離婚。」
姜蕪想過無數個可能性,可能是那什麼聞家的施壓,可能是自己的性格讓他心灰意冷,卻唯獨沒想到是自己主動提出,慢慢睜大了眼:「為什麼?」
聞述垂下眼,道:「我工作太忙了,你也能看到。你不在的話,這些花花草草都很難活下去。」
姜蕪仍然覺得不對,擰著眉頭,說:「我以為……」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那些猜想來了。
聞述能猜到她想說什麼:「你以為是我提出來的,我先想離開?」
他的表情很奇怪,雖然對她笑著,但不似往常的沉著溫和模樣,在難過中夾雜著些諷刺。
姜蕪點點頭。
聞述蹲下身來,將自己的頭擱在她的膝蓋上,自下而上地看著她,一副任由姜蕪掌控的模樣,說話時的微弱氣流流進姜蕪的手心:「你失憶了,不記得要同我離婚的事情,所以我想對你好一些,多陪你一些,這樣你就能留在我身邊。」
姜蕪不受控制地縮了縮手指,看著這個一副全然臣服模樣的漂亮男人,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很久,她問:「為什麼是我?」
「我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聞述拿起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對著面前的女孩兒微微笑著:「你很特別,你是最好的。」
「你做飯很好吃,但是受過傷,我不想讓你自己動手。」
「你很會養植物,那些都快死了的,全都被你救回來了。」
「你玩遊戲其實很厲害,我經常打不過你。」
「你總是能很專心地做一件事,你遇到什麼事情都很冷靜,不受別人的影響,你很帥。」
他像個小孩一樣細數著眼前人的優點,而姜蕪擰著臉,依然覺得這些不夠。
不夠讓聞述這樣的人愛上她。
聞述嘆了一口氣,支起身體,朝著姜蕪那邊去,沒有吻姜蕪的唇,而是在她嘴角的小痣上落下一吻,然後蜿蜒向上,吻遍她的鼻側、臉頰、耳垂、眉角,吻遍她臉上每一顆痣,然後在極近的距離中注視著她的雙眼,說:「你很漂亮,姜蕪。」
兩人的睫毛交纏在一起,同頻共振,姜蕪笑起來:「這也不夠。」
「對我來說,足夠了。」聞述說。
姜蕪也借著這句話,作為跳板,問他:「我們是怎麼在一起的呢?」
聞述慢慢說:「你父親原本是我家一個合作夥伴家的司機,他經常帶著你去那邊的宅子裡玩兒,我在你還在上中學的時候就認識你了。」
姜蕪忽然想到:「那我除了你,其實也認識很多富二代?」
「之前你說過的那個,肇事逃逸還沒有受到法律制裁的,我也認識麼?」
「你認識,」聞述說:「但是他們都很……世家公子脾氣,我同他們關係不好。」
姜蕪想也是,能幹出那樣荒謬之事的人,自己也沒法兒誠心誠意地和他玩到一起。
「你為什麼和他們不一樣?」她問。
聞述朝她擠擠眼:「沈園沒有告訴你麼?我是私生子,跟著我媽,在郊區的小區里長大的。」
就是姜天賜賭博把錢全部輸光了,然後無可奈何,只能去那邊住的小區。
可見房租之低,可見環境之差。
「我十歲的時候,聞家的兩個兒子都出事兒了,老頭沒辦法,查到還有我這麼個在貧民窟里長起來的兒子,就把我接回家了。」
「你母親呢?」姜蕪很敏銳。
「八年前,老頭死了,我才把我媽接回去。」聞述已經能平靜地說起這件事:「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解開衣領,讓姜蕪看到了自己胸口那一大塊絞著凸起的疤痕。
「我小時候,不小心打碎了客廳里的花瓶,被他用碎片割的。」
他用了「割」,說明不是氣急敗壞時隨手砸中,而是有意為之的。
姜蕪屏住了呼吸,伸出手,輕輕地在傷口上撫過。
「很疼吧?」她小聲問。
聞述看著她笑:「你疼麼?」
姜蕪知道他在問什麼,也知道這個問題不用自己回答,低頭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他的嘴唇。
他們接了一個安靜的吻,然後姜蕪聽見聞述在她耳邊說:
「我很痛,別不要我,姜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