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次暢談,得到了所謂的「答案」,姜蕪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聞述卻沒有睡著。
姜蕪身上除了燙傷之外,還有數不清的小傷口。
那些陳年傷疤多出自姜天賜和秦兆川那一群富二代,新的傷口,則大多是從那場車禍中帶出來的。
除了噩夢的時候,姜蕪很少會說自己疼,即使是碰到什麼事情導致了應激,她也只會道歉。
聞述閉上眼,心臟像是泡在深水裡,窒息之感縈繞著,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又騙了姜蕪。
為了自己那點私心,埋下了將來可能會給姜蕪帶來更大傷害的隱患。
而姜蕪對這些無知無覺,睡熟之後,往他的懷裡蹭了蹭。
……
黃毛是過了兩天,向沈園詢問工作進展的時候才得知了這件事。
最初他以為聞述將姜蕪撿回來是動了惻隱之心,後來發現姜蕪之於他確實很特別,但總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克制著不願意太親密,現在倒好。
「你這真的沒有回頭路了,」他和聞述說:「你就不怕她哪一天想起來,發現你這個深情老公的一切都是編出來的?」
聞述頭也不抬:「怕啊。」
黃毛:「你不怕也……等等,你說什麼?」
聞述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很害怕。」
「但是我沒有辦法,」他說:「不這麼做,她現在就會離開我。」
黃毛難得見到他服軟的模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聞述問起另一件事兒:「秦兆川那邊怎麼樣了?」
「哦哦,那個啊,」黃毛這就有話說了:「聽說他發燒燒得只剩一個骨頭架子了,醒來之後見了什麼心理醫生,現在吃喝拉撒都沒問題,就是拒絕和人說話。」
「然後他媽找了心理醫生,也找了大師上門,中西合璧,雙管齊下。」
「有用麼?」
「誰知道?」黃毛擺擺手:「也一個多月了,他如果是裝的,也該裝不下去了,現在再來幾個坡給他下下,就能恢復了。」
「聲明我都想好了。」
「就說自己夢到了已故的妻子,她說讓我一個人也要堅定地走下去,不要因為她而被困在回憶里,所以他要帶著亡妻的遺願砥礪前行。」
他是依照以往對於秦兆川和那一幫人的理解做出這樣的判斷,但是網友們很多不會這麼覺得。
在網上在秦氏官網和官方帳號底下留言的人很多,說那些惡事都是秦老頭這個封建大家長乾的,和繼承人秦兆川沒什麼關係吧?深愛的妻子被自己的家族害死,他走不出這個怪圈,只能將自己封閉起來,多可憐的男孩子。
某小說網站已經有人開始寫秦兆川和姜蕪的同人文:有叫做《重來一世,我一定要讓你幸福》的秦兆川重生文,有叫做《死遁後,不愛我的丈夫突然瘋了》的姜蕪其實沒死文,還有叫做《被害死後重生,我的丈夫不對勁》的二人雙重生文。
黃毛是個愛上網的人,年輕的時候能為了贏得網上的罵戰,請假在家,現在雖然很少自己參與這些戰爭,但提起來,還是越說越來勁,說到聞述後悔自己提起這個話題。
他既希望秦兆川多受點兒罪,最好能像那些小說里寫的一樣,直接自殺隨姜蕪而去,或是被這些事情纏繞一生。
又希望這場鬧劇可以早點結束,姜蕪可以在身體好全了之後重新回到社會生活中去,不受這些輿論的困擾。
半個月後,姜蕪去醫院檢查。
聞述選了保密性更好的私人醫院,人很少,住院的多是來療養的老人,不用擔心姜蕪會被往來的路人認出來。
姜蕪的腿恢復得很好,再過一兩個月,就差不多可以練習下地走路了。
檢查得差不多,她在休息室里等著聞述去取藥。
沒過多久,房間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不是聞述,而是一個有點兒眼熟的女孩。
她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瓜子臉,五官精緻,穿著及膝白裙。
是林月秋。
姜蕪花了幾秒鐘認出她來,是偶爾會在熱搜上出現的那個人,自己車禍前似乎還參加了她的宴會。
那她們應該是認識的,這麼想著,她同林月秋打了個招呼。
林月秋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就瞪大了眼睛,見到她和自己打招呼,更是見了鬼似的轉身離開休息室,然後重新打開門進來。
姜蕪依然在那裡,表情平靜中略帶著一絲疑惑地看著她。
林月秋咽咽口水,遲疑道:「姜蕪……?」
「你怎麼在這兒?」
姜蕪指指自己的腿,說:「來複查。」
她想到自己出車禍那天,林月秋也出車禍了,於是禮貌地關心她:「你呢?受傷嚴重麼?恢復得怎麼樣?」
林月秋接受了一個本來應該死了,甚至連墳墓都有了的人的關心,氣若遊絲地回答:「我沒怎麼受傷,恢復得很好。」
「那就好,」姜蕪注意到她奇怪的表情,略帶歉意地說:「抱歉,我失憶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
「哦哦,失憶……你失憶了?」林月秋大驚失色,隨即點點頭:「怪不得,嗯嗯。」
她感慨了幾句,想問點兒什麼,卻不知從何問起。
姜蕪第一次見到除了「丈夫」和「朋友」之外的人,很新奇,想多同她聊幾句。
但是看她的反應,姜蕪能判斷出來兩人之前的關係不算應該不算很熟悉。
網上說得好,和一個人拉近距離的最佳手段就是聊八卦,她撿起之前聞述說給她聽的那個例子,主動搭話:「聽說有一個人肇事逃逸了。」
林月秋以為她說的是車禍那天醉酒駕駛的司機:「……?是吧,他已經死了。」
姜蕪驚訝:「他還是選擇了這一條路麼?」
林月秋:什麼路不路的,酒喝多了上路開車撞死人怎麼給她說得像個個人選擇似的。
但是出於某種在姜蕪出事期間還和秦兆川混在一起的愧疚心理,林月秋還是順著她的話說:「是啊,傷害了很多的家庭。」
姜蕪表示贊同:「辜負了被他撞死的,和他自己的家人。」
那個司機就是個小混混,全家往上數三代一個親屬都找不出來,哪兒來的家人?林月秋越聽越困惑。
她忍不住開口問:「你說的那個肇事逃逸的,是誰?」
姜蕪愣了一下,說:「就是那個呀,撞死人,然後逃回家,越想越愧疚,最後暴飲暴食將自己吃進醫院的。」
林月秋剛想說哪有這麼一回事兒?但轉念一想,害死人,愧疚,食物中毒。
這不是秦兆川麼?
她看姜蕪的眼神忽然變了。
連秦家都找不到,只好公開確認了死亡的人,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這裡,還知道一點秦兆川的事兒。
但是知道得不多,還都是經過魔改的。
那她背後的一定不是個普通人。
她狀若無意地唉聲嘆氣了兩句,說沒想到這事兒你也知道,我們圈子裡,現在聊起這些可是禁忌。
姜蕪瞭然:「我知道,他家背後有黑社會。」
林月秋:這都什麼跟什麼,哪來的黑社會?
她不死心地還想打聽:「知道這件事兒的人也不多,你生著病,是怎麼知道的?」
話音剛落,聞述從外面推門進來。
姜蕪看到來人,眼睛亮了起來,而林月秋卻像是見了鬼。
她認識聞述很多年了,知道他小時候陰鬱沉悶的模樣,也見過他接手公司之後八面玲瓏的笑面虎面孔,卻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這麼有生活氣的樣子。
他沒穿平日裡的西裝,只套了件寬鬆的大衣,半長發隨意扎在腦後,似乎上來得很急,幾縷碎發往前飄,遮住了眼睛,左手提著一袋子藥和剛剛拍的片子,右手是保溫瓶。
聞述也看到了她,顧著姜蕪在場,語氣不咸不淡:「林大小姐怎麼在這裡?」
林月秋:「我才應該問吧!」
聞述走過來,細心地將保溫瓶遞給姜蕪,然後側過身瞧著她:「我陪姜蕪過來複查。」
他陳述了事實,而林月秋想自己當然知道這個。
一個起死復生還失憶了的人,一個從沒聽說和前者有過關係的人,出現在同一個場景里,舉止親昵。
她還想追問,就對上了聞述警告似的眼神。
因為背對著姜蕪,他收起了那溫和得很平庸的氣質,眼神陰冷,慢條斯理地開口道:
「我同岳和很久沒見面了,不知道她最近怎麼樣?」
他語氣很輕,像是尋常的問候,但林月秋知道這是在威脅自己。
林岳和是她姐姐,林家現在的家長,素以威嚴著稱。
她和二哥都由林岳和帶大,怕她怕得緊。
林月秋這就歇了要打聽的心思,心有戚戚焉:「她忙著呢,以後有時間,我請你們上家裡吃飯。」
聞述笑起來,說:「好。」
等林月秋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病房,聞述給黃毛髮了個簡訊,隨口問姜蕪道:「你們聊了什麼?」
姜蕪的身體湊過來,身上有乾淨的洗滌液香氣,小聲說:「你之前和我說的肇事逃逸的那個人,好像死了。」
聞述一邊確認了林月秋沒說出什麼讓姜蕪懷疑的話,一邊想這又是聊到哪去了?
秦兆川死了麼?
黃毛很快回了消息:「已經跟林月秋和她二哥打好招呼了,至於林岳和那邊兒,得你自己說一聲。」
聞述回覆:「好」,想了一下,又問:「秦兆川死了麼?」
黃毛:「活蹦亂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