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雲

2024-08-12 10:36:53 作者: 我沒時間討厭你
  他難得強硬,姜蕪問起理由,也只說是這附近治安不好,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行李。

  兩人都是剛住進這個房子不久,行李很少,除去那些從聞家老宅搬過來的那些陳容的花之外,只有兩個行李箱。

  姜蕪醒來後,看到他在陽台上和人打電話,神色疲憊,發覺她過來了,才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突然搬家,你要告訴我理由。」她堅持。

  聞述知道她不會接受什麼距離兩公里的街道上發生了搶劫案,可能會威脅到她這個足不出戶的殘疾人士的理由,只好說了一半的實話:「有人用你來威脅我。」

  「他們知道你住在哪兒。」

  姜蕪睜大眼:「黑社會麼?」

  聞述點頭。

  基於聞述和黃毛之前給她灌輸的一些事件組成的社會觀,姜蕪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有錢人會遭到黑社會威脅的觀點,問他:「那我們要搬去哪?」

  「我媽那裡,」聞述說:「她是個很好的人,從前就很喜歡你。」

  其實陳容女士是今天早晨起床才得知了自己突然多了一個兒媳婦這件事兒的,此兒媳還是秦家前段時間為之鬧得天翻地覆的,本應該是已死的那一位。

  她都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夸自己的兒子膽兒大,殺人是沒殺人,但干出來的事兒也夠驚世駭俗。

  聞述難得安靜地聽完了她全程的絮叨,放低了語氣:「老宅那邊是最安全的。」

  陳容也熄了火,只問他姜蕪喜歡玩兒什麼,吃什麼。

  聞述一一回答了,姜蕪喜歡吃油炸的東西,喜歡吃綠葉菜,但不吃菠菜;平時愛看電視和玩遊戲,喜歡講家長里短的家庭喜劇片,但也不排斥她們老年人喜歡的諜戰和抗日片。

  說得差不多,他看著自己腳下的蓬勃生長的盆栽們,笑道:「她還把你差點兒弄死的那些花救回來了。」

  「真的?」陳容提高聲音:「那可是個大工程。」

  「真的。」聞述說:「她很厲害。」

  到聞家老宅時剛好是中午,姜蕪還沒下車,就看到了門口大門敞開著,一個略微富態的老婦人,同一個管家打扮的人,正翹首以盼。

  陳容沒有給她開口打招呼的機會,風風火火地,帶著她進了屋子,入目就是一桌子菜,從炸雞腿到炸雞柳,到炸雞中翅,到油炸麵粉裹空心菜。

  另一端的起頭是火腿腸炒花菜,醋溜大白菜和清炒捲心菜。

  一水兒的小孩菜擺在精緻鎏金的碗碟中,放在華貴的紅木桌上,呈現在工藝複雜精緻的水晶吊燈下面,頗有些喜感。

  但都是姜蕪愛吃的。

  陳容掛著一轉頭就前後搖晃的翡翠大耳墜子,笑嘻嘻地站在餐桌旁搓手:「今天做飯的老王休息呢,我也不好叫別人回來,就自己動手做了你喜歡吃的。」

  「大菜呢,我叫了外送,還在路上,一會兒就能到。」

  沒有時間給姜蕪表達感謝或者疑惑,她被聞述推著來到桌邊,旁邊的管家就遞上了餐具和毛巾,陳容操著公筷,食物全飛進了她面前的碗裡。

  最初她有些緊張,不敢撒開了吃,但陳容女士本人就吃得風捲殘雲,管家在幾人都坐下後,自己也坐在邊上的椅子上,用不算優雅的姿勢開始進食。


  陳容還時不時念叨幾句,說某一個菜做得不好吃,某一個調料放多了,聞述跟著她說得伸筷子過去,動作優雅地嘗了一口,道:「確實。」,然後向旁邊的姜蕪擠擠眼。

  姜蕪也跟著吃了一嘴,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但嘴上還保持著禮貌,道:「挺好吃的。」

  陳容哈哈大笑。

  在對於菜品的點評之外,陳容還在飯桌上加入了嘴別人的環節。

  「上次我去那個秦家吃飯,哎呦,你都不知道,那餐桌比秦老頭的命都長,一個人坐這頭,另一個人坐那頭,什麼管家啊,阿姨啊,擱桌子邊上站一排,跟古時候僕人似的,主人要吃啥,就走過去服侍。」

  「吃飯也不能說話,幾個人就是干吃,講禮儀麼,我也不好說什麼,但是那秦老頭吃飯還吧唧嘴啊。」

  「所有人都不說話,走路都得輕手輕腳的,光是他一個人吧唧嘴的聲音,能傳出去二里地!」

  說完,她還演了一下。

  一旁吃飯的管家笑了半天:「我上一份工作就是在秦家,有一天請假回家看生病的二舅,女主人就因為黃曆上寫著今日不宜探病,把我開了。」

  陳容:「是吧是吧?」

  管家:「可不是麼。」

  聞述早就習慣了這樣熱鬧而缺乏一定上層社會表面道德感的餐桌,面不改色地進食,姜蕪看看他,又看看陳容和管家,最後也沒繃住笑。

  吃了一半兒,陳容叫的外送來了,醬肘子豬蹄,水煮魚,還有個六寸的小披薩。

  姜蕪吃得應接不暇,又不敢拒絕,急得臉上出了一層汗。

  聞述看差不多了,幫她攔下了陳容過分的熱情,說:「她剛恢復,腸胃不是很好,讓她慢慢吃。」

  陳容發出一連串的「哦哦哦」,「對沒錯」,然後同姜蕪道了歉。

  姜蕪愣了一下,說「沒關係」,反應過來後,也給陳容道了歉。

  互相道歉幾個來回,幾人都笑了。

  一頓飯過去,姜蕪不但吃得撐,也在陳容的的分享下,對現在幾個最有錢的家族的風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秦家的主人脾氣古怪,愛端貴族架子,但是自己習慣又很差;

  陳家信仰基督教,在公司經營上秉持著一切都是上帝的恩賜的原則,非常佛系,所以一直受制於秦氏,發展前景不是很美妙。

  林家走質樸風格,沒有住別墅,但是每日在餐桌上都要進行自我反思,輪流發言,陳容過去吃飯時,在林月秋說完「自己今天沒能早起,耽誤了鍛鍊計劃,準備用晚上的娛樂時間補回來」之後愣了幾秒鐘,說自己「打麻將輸了五百塊錢,爭取明天贏回來」。

  那一次之後,她沒有再受到邀請。

  她每次都偷偷觀察聞述和管家的反應,確認他們在笑了之後,才跟著笑。

  陳容覺察到了她的小動作,笑眯眯地看著她,說:「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也是這麼緊張。」

  姜蕪有些侷促,下意識想著要怎麼解釋,便聽見她說:「沒事兒的啊,咱們慢慢來,我肯定給你養得白白胖胖,開開心心的。」

  姜蕪不知怎的,鼻子一酸,應了聲「好」。

  她以為陳容說的「剛認識」是幾年前聞述與她剛結婚時的事情,但聞述和陳容都知道,她說的是很多年前秦家大宅里,穿著校服,硬邦邦又渾身帶刺的模樣。


  她當時也剛從城市裡最窮的地方被帶進這個圈子,硬撐著參加類似的宴會,本就自顧不暇,不好插手,只覺得這個女孩可憐。

  幾年後,聽說她被秦家選作兒媳,婚禮上秦兆川擺著臉子,連裝都不願裝,所有賓客熱切地圍繞著他的父母,聽蘇娉說些:「我家兒媳婦,別看雖然家世不好,但長得漂亮,人也懂事。我們秦家不用聯姻什麼的,就是想給兆川找個體貼,懂事兒的,能在家照顧他。」

  人們紛紛附和:「是啊,她一看就是會過日子的,能好好地在家裡操持,當賢內助,過兩年生個一兒半女的,就是最好的了。」

  你一言我一語,將姜蕪的人生安排進了秦家富麗的大宅子裡,不在那一條長餐桌的任何一頭,而是在旁邊的廚房裡,樓上的臥室里,任何一個能實現她作為「賢妻良母」價值,而又能將她關住的。

  婚禮上的姜蕪穿著高定婚紗,站在一旁,臉上是得體的微笑,陳容在下面,怎麼看怎麼彆扭。

  她很早就見過她,見過她眼神銳利,面對富家子弟,依然神色倨傲的模樣,知道婚禮上的她是被折斷了獠牙。

  婚禮後,姜蕪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不知在哪個角落裡做著不見光的好女人,陳容也很少再想起她。

  一年後,兜兜轉轉,她出了車禍,竟然被聞述帶了回家。

  她失去了所有記憶,本能而天真地看世界,但行動上總有藏不住的膽怯和侷促。

  秦家做了什麼,才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幾乎是看到她坐在輪椅上,蒼白忐忑的臉時,她就動了惻隱之心。

  她願意對她好一點,讓她能不用看別人的眼色也笑出來。

  至於秦家那邊——一幫矯揉造作、害人不淺的神經病,讓他們知道姜蕪還活著,鬧著讓姜蕪回去,那還得了?

  飯後,聞述要趕回公司,管家說養在後院兒里的野貓剛剛生了小貓,問姜蕪要不要去看一下。

  她驚喜地說好。

  聞家的後花園不算很大,小路沿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盆花草,都蔫蔫的沒什麼精神,管家解釋說之前是有園丁的,但是在背後說陳容就是個鄉下女人,一點兒沒有做主母的氣度,被陳容逮到,趕了出去。

  「還主母呢,我是主母,那你就是我家的下人,見到我怎麼不下跪?」管家捏著嗓子學了一段兒,然後恢復正常語氣:「就這樣,他被趕出去了,家裡的花草也沒人打理。」

  姜蕪自告奮勇,說自己會種花,可以交給她來打理。

  她也家裡陽台上那些花的花盆,和聞家園子裡的很像。

  「是一起買的麼?」

  管家說:「是啊。」

  繞過一堆老弱病殘的盆栽,管家撥開一處灌木叢,幾隻點兒大的小貓就探出了腦袋。

  「母貓是我們一直在餵的三花,每天白天出門溜達,晚上就回院子裡吃飯睡覺,之前不知道怎麼的就懷孕了,我們還是快生了才發現,急得連夜送到醫院去,接生順便做了絕育。生下來三隻,兩隻狸花一隻三花,現在是快兩個月大。」

  管家介紹著,將其中一隻狸花拎著後脖子提了起來,說:「這個脾氣最好,」

  「想摸摸麼?」

  姜蕪有些緊張地伸出了手,那柔軟的、毛茸茸的一小團就落進了她的掌心,那小貓似乎剛吃的東西,身上的毛刺刺拉拉的,肚兒滾圓。它也不認生,在姜蕪手裡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安心地躺下,眯著眼舔起了自己的小爪子。


  「很可愛吧?」

  「你可以給它取個名字,咱們老闆懶得取,就直接叫老大老二老三,挺敷衍的,小貓崽都不理她。」

  姜蕪脫口而出,說叫小雲。

  管家笑著說:「很可愛的名字。」

  但姜蕪沒有聽見這句話。

  脫口而出那個名字的一瞬間,她的耳邊就響起了熟悉的耳鳴聲,一種強烈的反胃感沖湧上來,手心裡乾燥而柔軟的觸感不知在什麼時候變得黏膩而冰冷,她的身體叫囂著,把貓扔出去,把貓扔出去。

  她不想在如此和藹的,在聞家如家人一般的管家面前莫名其妙地失態,強壓下了胃裡的翻江倒海,定睛去看手心的小貓,想要驅趕掉心中陰冷的感覺。

  可眼前的貓似乎變了樣子,不再是那隻棕色花紋的毛絨小糰子,而是一隻白色的貓,身上沾了血,冰冷僵硬,毫無聲息地臥在她手心。

  她想閉上雙眼,一片黑暗中,卻還是能看見它傷口的模樣,從肚子下面被什麼 銳器劃開了一塊兒,讓旁邊的毛都沾上了厚重的血痂。

  她聽見有人在喊「小雲」、「小雲」,似乎是在呼喚那隻死去的貓,喊了很久,聲音戚哀至極。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回到現實,身邊是面色焦急的陳容和管家,她們一人握著姜蕪的一隻手,輕聲呼喚她的名字,那隻狸花小貓就在她的腿上,仰著頭,安靜而好奇地看著她。

  姜蕪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說:「可以幫我把,小貓送回去麼?」

  她很害怕。

  小狸花的頭頂濕漉漉的,是她不知什麼時候流了滿臉的淚,現在也依然在一串串地往下流。

  陳容忙將小貓輕手輕腳地放在旁邊的草叢裡,用紙給她擦著眼淚,一臉焦急:「沒事吧?」

  姜蕪緩慢地搖了搖頭,接過她手裡的紙,先說了句「謝謝」,然後小聲道:「我沒事的,我就是,想起來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怎麼看都知道,她想起來的絕對不是美好的回憶,兩人都沒有問她想起了什麼,只是輕聲細語地說起別的:「咱們先回去吧?」

  「你之前的房間給你留著呢,咱們擦擦臉,休息一下。」

  姜蕪意識到自己搞砸了氣氛,又給她們添了麻煩,不住地道歉,說自己沒事。

  道歉到一半,一條熱乎乎的毛巾被糊到了她臉上,陳容打斷她的重複,道:「別道歉啦,沒添麻煩,我們很喜歡你。」

  姜蕪聽了這句話,又是鼻頭一酸,幾顆眼淚砸下來,洇進毛巾里。

  「哭這麼厲害,一會兒臉該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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