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本就因為突如其來的搬家這件事精神緊繃,又大哭了一場,腦袋昏昏沉沉的,很快就在陳容和管家兩個人花了一早上收拾出來的房間裡睡著了。
聞述接到消息就從公司趕了回來,從外面拉開一個門縫,看到她縮在床角,懷裡摟著枕頭,睡成一團的模樣,關上門,背靠著走廊牆壁,緩緩捂住自己的雙眼。
「她以前過的不好。」他說。
陳容知道這段時間他做的事兒,只道:「你這樣瞞下去,對她不是件好事。」
姜蕪雖然沒辦法完整地恢復記憶,但那些記憶片段就像定時炸彈,借一些契機,就會讓她遍體鱗傷。
聞述苦笑:「難道我全部告訴她,就是好事了麼?」
「她會發現的,」陳容說:「就算你把她之前經歷過的事情全部查清楚,把她保護得嚴嚴實實的,不讓她接觸到任何有可能讓她想起來的事物——但我們對她越好,就和她的行為,和她偶爾想起來的記憶越割裂,遲早有一天,這些問題都會爆發。」
「我知道。」聞述說。
姜蕪不能被他們從一個家搬到另一個家,在房子裡關一輩子的觀賞鳥。
她有過去,也很聰明。現在願意聽話是是因為生活家經驗尚且不足,身體上也有慣性的膽怯與服從。
那些傷害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但罪魁禍首秦家在鬧了一通猴戲後,開始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大言不慚地要林家將林月秋嫁過去,因為「秦家家大業大,兆川也喜歡你們家月秋」。
如果某一天姜蕪想起來一切,發現自己只是從一個籠子裡,進入了另一個由謊言和自以為是的「愛」編織的籠子裡,發現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都過得逍遙,甚至有人誇讚他是個單純而深情的人。
她會怎麼想?
她會受到更大的傷害麼?
她會怨恨自己這個沒有最初就告知真相,而是試著將她重新困住的人麼?
姜蕪一覺睡到天將黑的時候。
夢裡那隻渾身染血的白色小貓不斷出現,自己一會兒聲嘶力竭地喊著「小雲」,一會兒又從旁觀者的視角,對目前發生的一切茫然不清。
那是她的貓麼?它是怎麼死的?她在什麼地方。
當她即將看清周圍的環境時,一切都被重新打碎,沒過多久,再捲土重來。
這樣沉浮一個下午,終於醒來時,她的頭比睡前還要沉重幾分,心有餘悸。
聞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睡著了,保持著睡前的姿勢,雙手環在胸前,只是微微垂下了頭。
姜蕪不想吵醒他,也沒什麼行動的力氣,便躺在床上,安靜地看著他。
聞述生得好,五官濃麗而輪廓鋒利,既不顯得陰柔,也不太過於剛毅,恰到好處的溫和漂亮,現在閉著眼,坐在椅子上也能睡著,眼底一圈揮之不去的青黑,整個人的氣質也因疲憊而內斂下來。
他最近正在為一些什麼事情而焦頭爛額,而沒有詳細告訴姜蕪。
他很少同自己說些什麼,姜蕪回想兩人之前的相處,都是自己說得多,看了什麼,玩了什麼,遊戲裡怎麼倒下,怎麼重新來過,她最開始說話不太利索,組織起語言來,要花上一段時間,反反覆覆,前後顛倒,而聞述總是聽得很認真。
他會放下手中的任何東西,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她,好像聽她講那些無傷大雅的遊戲中的事情,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但他很少說起自己,也很少說到從前。
她以前養過一隻貓麼?
姜蕪多少知道一些有錢人的八卦,但仍然不知道聞述每天在公司做什麼,不知道皺起眉頭是為了什麼,鬆了一口氣又是因為什麼。
聞述是被手機來電吵醒的,姜蕪陷在被子裡,頭髮亂糟糟地看著他。
他沒有看來電是誰,按掉了電話,將手機放到一邊。
他想親吻姜蕪,想擁抱她,想聞她身上清淡的沐浴液氣味,但想到陳容說的話,難得地猶豫起來,最後只是坐在那裡,近乎貪婪地看著他,輕聲問:「睡得怎麼樣?」
姜蕪搖搖頭,說:「睡得不好。」
這一個簡單的搖頭動作,都讓她頭痛欲裂。
聞述察覺到了她變化的表情,終於上前來,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低聲說:「你發燒了。」
姜蕪閉上酸痛的雙眼,慢慢地說:「難怪呢,我的眼睛好痛。」
聞述的手背在她的額頭上又停留了一會兒,才慢慢抽走,問道:「還有哪裡痛?」
姜蕪乖乖地說:「喉嚨痛,腿也很痛。」
聞述好像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再醒來,還是那個房間裡,醫生在旁邊坐著,面色凝重。
聞述站在門邊的陰影里,她看不清,所以努力想坐起來,被醫生匆匆忙忙地阻止了:「你現在身體太虛弱,躺著就好。」
沈園說這種天氣出門容易感冒,沒想到她只出去了一次,全副武裝著,卻還是中招了。
聞述遠遠地看著她,看她滿臉潮紅,嘴唇卻蒼白,想直起身來,動了動嘴唇,但什麼都沒說出來的可憐樣子。
林岳和的電話按照一定的頻率打到他的手機上,他一個都沒接,對方也有足夠的耐心,依然堅持不懈地打過來。
他最初讓她們找別人,但林岳和堅持:「和你訂婚更有可信度,其他年齡適合的,例如陳穆白,不說陳家只是秦家的附庸,在外面說月秋看上了陳穆白那種不學無術的東西,就是狗也不相信的。」
「何況,」她笑笑:「我們有你的軟肋抓在手裡,不用擔心你會做出計劃外的行動。」
回到現實,聞家的家庭醫生正在詢問剛剛醒來的姜蕪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姜蕪燒得有些神志不清,只知道跟著聽到的話重複,說「不舒服」。
她頭很暈,記不起什麼事情,只本能地覺得難受,而記憶中唯一一個會在她不舒服時安慰她的人,遠遠地站在另一邊,並不過來。
鼻子很酸,腦中又有另一道聲音告訴她:這種事情你都經歷多少次了?一個人生病很正常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某個小房間裡,發燒發到渾身上下連吃藥的力氣都沒有的記憶。
那種絕望情緒太洶湧,讓姜蕪分不清現實與回憶,她怎麼也動不了,只好睜大了雙眼,想看清這是什麼地方。
小房間,窗台,書桌,很眼熟,可是是她從未見過的粉色床單,床頭的蔬菜抱枕也不見蹤影,窗外在下大雨,許多綠植擠在一起,承受著風吹雨打。
她想把植物全部弄回家,開了窗,又想到這裡不是她的家,她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被關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即將被傾盆的大雨吞噬。
聞述放下手機,來到她身邊,聽見她在說「害怕」,說「救救我」。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姜蕪扎了針的手,將她攬進懷裡,不敢用力,又想將她直接揉碎在自己的身體裡,讓她再也不用遭受不堪的過去的折磨。
不知過去了多久,姜蕪沉沉睡去,臉頰上不自然的潮紅隨著呼吸起伏,聞述無論怎樣,也抹不平她緊緊簇在一起的眉頭。
他過了很久才放鬆緊繃的身體,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嘴裡的血味。
他咬爛了嘴裡的肉。
他以前經歷過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小時候被人罵是小乞丐,回到聞家後被其他富家子弟排擠,被用記號筆在臉上寫「私生子」三個大字,被說會徹底搞砸聞家,如此種種,沒有哪一次比得上現在的難過。
像是鹹濕的海水封住了他的口鼻,而姜蕪是海水,也是唯一能救他的氧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