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的燒在第二天凌晨退了,她被聞述擁在懷裡,流了一身的汗,頭腦終於清明了分毫。
她一動,聞述就醒了,比上一次她見他更疲憊些的模樣,先試了試她的體溫,然後問她:「腿還痛不痛?」
姜蕪說:「只有一點痛」,「不嚴重」。
她記得自己做了噩夢,在一個不是家裡客房的小房間裡,也是一張小床,但不是只給她午休用的,而像是一座監獄,窗外是暴雨和不見底的深淵,房門緊緊鎖著,她哪裡都去不了,只能等待大雨將這個房間連帶著自己一起淹沒。
沒有那個蔬菜玩偶,沒有她最喜歡的遊戲,也沒有聞述,只有她自己。
那是什麼地方呢?
她曾經在那樣的地方居住過麼?
還有那一隻小貓,白色的,死在她手心中的。
她曾經養過一隻小貓麼?
從聞述和沈園嘴裡,除去父親,她有著很美好的過去,她所有下意識的創傷都是來自童年——可真的是這樣麼?
那個房間,那一隻貓,那些出現在她夢裡,沒有面孔,但讓她本能地害怕的人。
他們向她隱瞞了什麼?
她想知道,也這樣向聞述問出來的。
聞述愣了一下,而面前的女孩兒虛弱,但神色堅定。
不需要任何人幫姜蕪做決定,她會自己做出選擇。
聞述低頭吻了一下姜蕪的額頭,嗓音喑啞:「再過一段時間,等你身體好了,我會把一切全部告訴你。」
「為什麼現在不說?」姜蕪堅持。
因為自己是一個軟弱的人。他想。
他同意了林岳和的合作,裝作林月秋的未婚夫,幫她逃過秦家的糾纏,她們就會對秦家保守姜蕪還活著的秘密。
他不指望她們能一輩子保守秘密,但只要等到姜蕪的身體恢復就可以。
在這件事情結束後,姜蕪也差不多能從輪椅上站起來,他會將所有的一切對姜蕪和盤托出,她的過去,他的謊言,還有他軟弱的心意。
之後,無論姜蕪會不會留在自己身邊,會去到什麼地方,會做出什麼選擇,他都會為她開闢好道路。
此時此刻,姜蕪執拗地看著他,他躲避了她的眼神,說自己有半個月的出差,外面不是很太平,讓她在聞家老宅安心地生活。
之後無論是黃毛,還是陳容,甚至是管家,不管是誰,都對姜蕪三緘其口。
只有沈園來找她時,還保持著從前的樣子,說感嘆了一番有錢人家可真豪華,然後問她每天都吃什麼,和以前一樣每天從早到晚地打遊戲的話,會被說麼?
姜蕪等她一次性問完了,一個個回答:「確實很豪華,每天吃得很好;一會兒我去問問管家,你可不可以留下來吃飯;不會被說,聞述的母親對我很好。」
陳容對她不止是好,簡直可以說是縱容,看她的眼神也並不是正常的婆婆看兒媳,或是母親看女兒,反而像是在看一個可憐的小動物。
她有一次碰到陳容在偷偷地抹眼淚,對方見到自己,嚇了一跳,解釋說自己在網上看小說,看得太投入。
「你想看麼?」她不動聲色地將那幾張紙收起來,俏皮地對姜蕪眨眨眼紅腫的雙眼:「我知道小姑娘喜歡看小說。」
那是一篇長達一百萬字,五百章的穿越七零年代當知青的小說,姜蕪第一次接觸,一口氣看到了半夜四點鐘,好看歸好看,但沒有任何催淚的情節。
女主角穿越後大殺四方,一邊打臉一邊念書,考上大學找到了當軍官的男朋友,畢業後開始做生意,成為了當地首富。
她的好姐妹也和男主角的下屬修成了正果,甚至主角團里六十歲的姥姥都有一個追求者,最後收穫了愛情。
圓滿得過頭的一個故事,有什麼好哭的?
她頂著黑眼圈,在第二天找到了陳容,詢問這個問題。
陳容張嘴就是編:「我就是七十年代的人呀,裡面寫的內容很真實,都是我們經歷過的,看著看著我就想到了小時候的事兒,還有早就去世了的奶奶。」
姜蕪想原來如此,這樣的感動是需要特定記憶和背景的。
過了幾天,到了她的腿拆石膏的日子。
黃毛開車,帶著她和陳容一起過去。
上次遇見了林月秋,這次便換了個醫院。
說是醫院,不如說是個療養院更恰當,流程倒是差不多,拍片子,拆石膏,醫生檢查檢查,說她的恢復狀況良好,可以開始復健走路了。
她被護士扶著,第一次踩在地面上,還沒學會怎麼發力,小腿上的鈍痛就慢慢顯現出來。
「不用太著急啊,每天練一會兒,慢慢地來就好了。」
她得到了一副拐杖,可以從輪椅上站起來,有更高一些的視野,很新奇,願意多練習一會兒。
她和陳容都是第一次見自己傷痕駁駁的小腿,最大的那一個從膝蓋蜿蜒下來,縫針的傷疤也猙獰地突出在外面,陳容剛一看見,就紅了眼眶。
「多漂亮的腿啊,傷成這樣,該多疼啊。」
「沒事的,」姜蕪不是很在乎腿好看與否,車禍時的疼痛她也早就忘了,如今只為了自己能站起來而開心,像是探索一個全新的東西一般,在自己的小腿上一寸一寸地撫摸過去。
在碰到膝蓋背面以下的小腿肚時,她的指尖忽然傳來了奇怪的觸感。
那是一道一道的細長傷痕,整齊地,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幾乎覆蓋了她整個小腿背面。
太整齊了,不會是意外導致,只能是人為。
而有耐心在她的腿上劃下一道道傷痕的,只能是她自己。
下意識地,她拉下了褲子,不想讓陳容和黃毛看到這些。
「怎麼了?」陳容擦擦眼角的淚:「沒什麼不舒服的,疼的吧?有不舒服,咱們立刻告訴醫生啊。」
姜蕪乾笑兩聲,說:「沒事的,醫生也說了,我恢復得很好。」
當天晚上,她回到房間中,用鏡子看自己的小腿後面。
兩條腿後面都被這樣的傷痕蓋滿了,她白天摸到的那一些還算齊整,應該是在神智尚且清醒的時候弄下的,而另一條腿後面可以說是慘不忍睹,短促的小傷口,橫向豎向,細細密密地交疊在一起,將皮膚覆蓋成暗紅色。
直接看到,比從鏡子裡看過去的衝擊力更大,她卻沒有自己預想的那樣害怕。
鏡子裡,她注視著那些傷口,面無表情,雙眸黑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