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她將眼神從那些傷疤上移開，開始觀察自己身處的房間。
聞家老宅的裝修走中式和西洋混雜的風格，這個房間也不例外，鎏金暗紋牆壁，木質雙人床與衣櫃，床邊是華麗的落地燈。
床邊的玩偶是從公園旁的那個房子裡帶過來的，小書桌上的遊戲和漫畫，衣櫃裡的衣服也是。雖然布局不同，但所有的東西都是從那一邊帶回來的。
陳容說，她和聞述剛結婚時，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之後因為「小兩口想要二人世界」，才搬了出去，所以這裡一直留了個房間。
但這裡並沒有留下她和聞述生活過的痕跡。
沒有日常用品，沒有與結婚相關的照片記錄，全是她自己的，隨著她的到來而填滿這裡的東西。
聞述、黃毛和沈園信誓旦旦她有個幸福的過去，但那些過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那些都是真的麼？
夢裡那個只有她一個人的，陌生的房間，又是真實存在的麼？
她給幾人發信息，問他們有沒有自己從前的照片。第二天，她若無其事地找到陳容：「有沒有我們結婚時的照片？」
「我總是夢到一些片段，想看一看當時是什麼樣。」
陳容如她所想的那樣打了哈哈，說現在手頭還真沒有。
「但我有你以前的照片，」陳容秘密地對她招了招手。
她戴上老花鏡，從柜子里翻出一個舊手機來，連上電源開機，在相冊里翻了很久，找到了一張姜蕪穿著校服的照片。
那是在一個宴會上，燈光刺眼，照片的邊沿有其他人飛揚的裙擺，姜蕪站在一個角落的花瓶旁邊，穿著校服，裙擺直直地垂下去，腳邊放著一個書包。
她的臉被陰影籠罩了，眉眼橫平豎直地擺著，表情寡淡。
陳容卻說：「當時我一眼就看到你了，就是太瘦了，我看著都心疼。」
「沒想到幾年過後，你能到我家來，」她唏噓：「我就說，一定要好好地，把你養得胖胖的。」
姜蕪沒有看照片，只是觀察她，卻發現她眼眶紅紅的，一副真的從小看自己長大，對自己有著深厚感情的模樣。
沈園也發來了照片，是幾張高中獲獎的合照，裡面的姜蕪戴無框眼鏡，將黑色長髮紮起，垂在胸前，手裡舉著獎狀，一旁是校領導似的中年男人，笑容燦爛，而她和陳容手頭照片中如出一轍的冷淡模樣，舉著獎盃看向鏡頭。
「你當時可不喜歡拍照片了，我還是從官網上扒下來的！」她說：「你成績超好，化學競賽拿了金，大學是被保送的！」
「有你這樣的朋友夠我吹一輩子了！」
黃毛也是差不多的說辭。
她的人生被分為兩段，前一段是學生時期，她成績很好，也有朋友，但是在父親的陰影下過得並不好，每日苦大仇深地板著個臉；後一段是現在，她沒有記憶，接受了那些過去，在聞家老宅里修養身體。
中間的部分全是空白。
她提問，她給所有能聯繫到的人發了消息，偏執狂一樣撐著剛剛恢復的腿，在聞家老宅中尋找。
沒有人能給她一張她與聞述結婚時的照片或是影像資料。
她也不想去詢問聞述。
沈園擔心自己會被炒魷魚，急急地換話題，說現在網上流行的電視劇，很好看，下次來聞家找她一起看。
她和以往一樣回復她，沒顯露出什麼異樣。
她也沒有在陳容面前再提起那些她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在聞家老宅生活了一陣子，漸漸地能自己行走很長一段路了，每天和陳容一起養花，教給她一些小技巧，管家出門採購時，她也會跟著去。
一來二去，差不多摸清了這兩人的生活軌跡。
陳容會在周三四五的早上就出門打麻將，做飯的阿姨周五休息，而管家一般是周六出去採購。
姜蕪在周中自告奮勇要做飯，卻實在是不拿手，弄毀了不少囤在冰箱裡的菜。
陳容和管家當然不會責怪她，只說別擔心，只是一些蔬菜，弄毀了，大不了我們再買些回來。
管家將採購的日程提到了周五。
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
周五，陳容早早地約了人，一大早就挎著小包出門打麻將了，管家緊跟著出門，哄小孩兒似的同姜蕪說：「一個多小時我就能回來，到時候給你做你愛吃的。」
姜蕪乖乖地說「好」，然後帶上手機，錢包，和外套，杵著拐杖，打開了聞家的大門。
她跟著管家出去過幾次，也在手機地圖上對這片區域有了大致的了解。
這片別墅區建在城郊，依山傍水，環境很好，往來的人也不多，但往外走大約半小時的路程，離開了富人區，在農田集市旁邊，有一趟班車，可以進城。
姜蕪車禍後第一次自己出門，從富人區的水泥路面一直走到泥濘的土梗上，順著早晨趕集歸來的人流一起湧進大巴車上，坐到了底站，一個公交轉運樞紐。
她打了一輛車，報了一個小區的名字。
在聞家的這段時間，她偶爾還是會夢見之前夢見過的小房間，有時候依然在下雨，有時候則是晴天。
晴天的時候，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不遠處一座旋轉著攀升的大廈，下面是幾塊大屏幕，閃動播放著某個男明星代言的香水。
她在網上發帖詢問，很快得到了回復。
「那就是A市金融大廈啊，地標建築了，能看清底下的GG牌的話，肯定就是旁邊那幾個富人小區。」
姜蕪按照夢裡的視角，從地圖上開始排查，最後圈定了一個名叫「雲起」的小區，不到十年的新樓盤，主要做一梯一戶的大平層，GG語是俯瞰A城，盡收眼底。
從夢裡房間的高度，她很輕易劃定了幾個備選的樓層。
司機將車停在小區門口，高檔小區門禁森嚴，需要用門禁卡或是刷臉才能進去。
姜蕪站在刷臉的機器前，上面靈敏地閃出綠色的「通過，業主姜蕪，歡迎回家」的字樣。
來到她自己選定好的樓棟下面，她按了指紋，電梯上十三層的按鈕就自動亮起，將她送到了對應的地方。
姜蕪深吸了一口氣，抬步走出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