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黑洞洞的,漫散著灰塵,似乎有什麼東西發酵了,正隱隱散發著酸臭味。
姜蕪不用摸索,伸手就打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熟悉的燈光灑下,整個屋子在她面前一覽無餘。
玄關轉角出去,正對著客廳, 上面有幾件衣服。深色的居家外套,姜蕪認出來那是自己的。只不過在那放了太久,又被人揉皺了,破破爛爛,載滿了灰塵。
往裡是開放式大廚房和落地窗,廚房的用品一應俱全,甚至可以說是琳琅滿目,想來她從前很會做飯,一旁的餐桌上零落擺著一個蛋糕底座一樣的東西,殘留著發黃泛綠的一點痕跡,幾個空盤,散發著奇怪的臭味。
走到餐桌邊時,她感到腳底有黏糊糊的觸感,往地下一看,幾個破碎的酒瓶子倒在桌腳邊,有顏色沒顏色的酒精撒了一地,表面沾滿了毛茸茸的灰塵,瞧著噁心至極。
姜蕪想自己似乎不是個邋遢到如此地步的人,聞述也不是。
那這個她可以刷臉進入,可以刷指紋直達的房子,究竟是誰在住?
主臥是張雙人床,很久沒住過人的樣子,處處積灰,次臥也是一樣。
姜蕪來到最後一個書房門口,也是她在夢裡被關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金融大廈的房間。
她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房門把手。
裡面一片狼藉。
夢裡的這個房間雖然出不去,但總是整潔乾淨的,植物生長得很好,書本也排列整齊,與眼前這個場景大相逕庭。
窗戶敞開著,陽台外面的植物七零八落地擠在一起,一些枯黃的葉子被風吹落在房間的地上,和一些散亂的白色紙張堆在一起,書桌上的漫畫被人翻開了,紙張皺得厲害,滿是雨水留下的痕跡。
一些化學和藥學相關的專業書籍還好好地放在書架中,姜蕪隨手拿了一本出來翻開,裡面夾著寫滿了的稿紙,幾乎每一章都做了筆記,是她的字跡。
她對這些知識很熟悉。
不同於之前和聞述一起住的房子,也不同於聞氏老宅,這個房間裡的東西,都有著她曾經使用過的痕跡。
她在這裡住過不短的時間,和另一個人一起——
她撿起地上散落的幾張白紙,翻到正面,發現那是一張離婚申請書。
她在每一張上面都簽了字,另一個簽名欄則都是空白,往上看,正文中,「秦兆川與姜蕪婚姻存續期間……」
和她一起住在這裡的,有著夫妻關係的,不是聞述,而是這個「秦兆川」。
「秦兆川……」
許多年的習慣使然,這個名字從她的口中滑了出來。
她抓著幾張離婚申請書的手止不住地發著抖,一定要立刻離開這裡的衝動幾乎驅使了她的大腦,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濃重的絕望感。
外面艷陽高照,不遠處的GG牌閃爍著某個飲品品牌的GG,顏色鮮艷,姜蕪卻如墜冰窟。
全都是「秦兆川」這個名字帶來的。
她強忍住嘔吐大的欲望,胡亂拉開書桌下面的一個抽屜,想要將離婚申請書塞進去,眼不見為淨,卻被抽屜底部躺著的一個小小的相冊吸引了注意。
她記得這個相冊,總是出現在夢裡,翻不開,但永遠在那裡。
姜蕪做了兩秒鐘的思想準備,打開相冊。
裡面的大部分位置都是空的,只留下了兩張照片。
一張照片的光線很暗,畫面上綴著幾個模糊的光點,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另一張是一個手捧花的近距離特寫。
她看不出這是什麼,下意識翻到背面,看到了自己曾經留在上面的字跡。
第一張後面寫著:「8.31,爸爸受傷了,秦兆川開車帶我去醫院看他,下了很大的雨,我們都沒有駕照」,時間是十年前的夏天。
第二章後面寫著:「我和秦兆川結婚了,真像做夢」,時間是一年半以前。
姜蕪眼前忽然浮現出許多畫面,自己將手機里的照片列印出來,在背面寫上簡短的標記,然後珍而視之地放在這個相冊中的畫面。
有的片段里,她穿著校服的百褶裙,有的穿著不同的家居服,還有穿著華麗禮服的時刻。
這些記憶太碎片化,時間跨度也很長,只是做的事情都一模一樣。
一張張和那個「秦兆川」有關的照片被從前的姜蕪收集在一起,放在自己房間的隱秘角落中。
她無法從回憶中看清照片的內容,而現在,這個相冊中只剩下兩張。
而那兩張照片同那些離婚申請,同「秦兆川」這個名字一樣,光是看到,就讓她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她 從前對這個秦兆川到底是什麼感情?
從那些回憶來看,她是喜歡過秦兆川的——但為什麼喜歡會讓人反胃呢?
她來到書房旁邊的小衛生間裡,用了一半的沐浴液和洗髮水,簡單的護膚品,一副黑框的眼鏡,水池裡甚至還留著幾根黑髮。
姜蕪在架子上的一排洗浴用品中來回看了看,取下一小柄修眉刀來。
刀鋒利的那一側的邊沿,沾著淺淡的血跡。
她雙腿後面的那些痕跡,就是在這個浴室里,用這一柄修眉刀劃出來的。
放修眉刀的玻璃杯子旁邊,放著幾盒拆開了,吃了一半的藥物。
精神類藥物。
至此,這個家被她翻找地差不多,所有人嘴中的,她的幸福過去中缺失的,病態的那一塊也被填補上了。
只是不知道這些病態的根源是什麼,這個秦兆川,在婚姻存續期間,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麼。
反正不會是好事。
姜蕪輕輕吐出一口氣,準備離開這個逼仄的衛生間,就聽見外面玄關處響起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踢踢踏踏一陣腳步聲,兩三個人走了進來,將什麼東西放在了地上,其中一個開口說:
「麻煩您幾個儘快將這個屋子收拾出來,明天就有業主要來看房。」
另外兩個回答:「好嘞,這邊算乾淨的,一下午就能解決了。」
是物業和清理的工人。
他們認識自己麼?
姜蕪有一瞬間的慌張,關掉了衛生間的燈,從裡面鎖上了門。
兩個工人的聲音依然隱隱約約地傳過來:「怎麼燈都開著啊?」
「有錢唄,沒人住也開著,大半夜從外面看著好看。」
一個語氣神秘:「可別說吧,之前住這兒的那個有錢人,不是瘋了嗎?」
另一個嗤之以鼻:「能有什麼瘋的,還不是裝裝樣子。」
「我在物業認識人,說他差點死在這,之後又在這大半夜不消停,被投訴,這不才一個月過去麼?」
「房子也賣了,新老婆也提上日程了。」
「有錢人不在乎這些的!你看之前網上,他老婆的爸爸鬧成那樣,又是斷腿又是燙胳膊,女兒也失蹤了,最後還不是花錢搞定的?」
「死了就一塊碑的事兒,不妨礙有錢人換個新老婆。」
躲在衛生間裡偷聽的姜蕪一頭霧水。
他們說的那個斷了腿的人,是她之前在醫院見過一面的姜天賜麼?
在之前住在這的就是秦兆川,在他眼裡,姜蕪死了,所以「瘋」了一段時間,沒過幾個月,就走出來了,準備二婚。
那她的父親是湊什麼熱鬧?她們明明見過面。
還說這一切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她怎麼從來沒有刷到過?
她坐在浴缸裡面,在社交軟體上搜索「秦兆川」這個名字。
沒有搜索結果出現。
姜蕪換了一個軟體,同樣沒有結果呈現。
但每次輸入完成,沒有按下搜索鍵時,下面都會出現一大堆聯想詞條:
「秦兆川 寡夫」
「秦兆川 秦氏集團」
「秦兆川 姜蕪」
甚至有她和秦兆川連在一起的詞條。
但當她點進去的時候,卻什麼也看不到。
待她堅持不懈地搜索了十幾遍之後,社交軟體彈出了提醒:「您已屏蔽『秦兆川』相關詞條,如果想要繼續觀看相關結果,可以進入個人中心,將關鍵詞從黑名單中釋放出來。」
她什麼時候屏蔽過秦兆川相關的詞條?
她在今天之前,甚至都不知道秦兆川是誰。
而這個手機是聞述給她的。
聞述。姜蕪想。
他在聲稱要去出差,離開一段時間之前,曾表情複雜地對她說過,「等你的身體恢復,我就將一切都告訴你」這樣的話。
他瞞著她的一切,就是不知什麼時候,在手機上屏蔽了的,有關秦兆川的一切麼?
姜蕪點進黑名單設置頁面,除了「秦兆川」這個關鍵詞外,聞述還幫她屏蔽了「秦家」、「秦氏」,等等一切相關的內容。
按下刪除鍵,一個提示「是否要將關鍵詞移出黑名單?」的提示框跳了出來。
還沒按下去,一個彈窗冒了出來,是聞述給她打來了電話。
姜蕪的手指懸在空中,在做一個抉擇。
過了兩秒,她掛掉了聞述的電話,選擇了「確認」。
她可以自己面對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