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別後新生

  秋稔原本想多睡會兒的，但可能身體還遵從著過去三年受到的規訓，即便昨晚折騰到半夜，睡得晚，在清晨還是如期睜開了雙眼。

  秋稔沒拉窗簾，他不習慣有窗簾，也不習慣這麼大、沒有鐵柵欄的窗戶，事實上他還不習慣自己有燈，不是每晚跟隨哨聲統一熄滅的燈，而是獨他掌管的。每次開燈、關燈時他都有恍惚的感覺，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擁有了這樣的自由，可以隨意製造光與暗。

  就現在，清晨那樣溫煦的光渡在他臉上，他茫然地躺著，在寬裕的床鋪間伸了個懶腰，伴隨著身體上的鬆快，是他心裡感到空落落的。

  昨晚拿到的名片被他擱在床頭的柜子上，秋稔拿過來端詳。

  顧久澤，秋稔回憶起昨晚的見面，他是個事業有成、體面客套的生意人，那麼年輕，也許還是個二代，而且，為了格外顯示他善良似的，還殷勤得過分，將秋稔送回來。難道他在那間房子裡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故而不敢聲張被人闖入的事？他一個身價不菲的老闆卻會買下那樣偏遠破舊的房子，本來也很奇怪。

  不過，這名片倒印得不俗氣，秋稔捏著這張松竹綠蛋殼紙，心想，那麼忙的一個商人，會記得幫他打聽嗎？

  秋稔拿著舊時的U盤，去數碼店洗了幾張石灰的照片，他想挑兩張放在床頭柜上，算是對自己一點慰藉，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不知道石灰習不習慣澳洲的生活，不知道它會不會偶爾想起自己那個愚笨的第一任鏟屎官。

  回去的時候，路過一家紋身店，他頓了兩秒，臨時起意但也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我想洗一個紋身。」

  很快有人接待了他，領著他到裡間，他在一張窄小的躺椅上趴下去，襯衫從下擺捲起，露出後背上交錯的疤痕和後腰處的一行紋身，隨即聽見年輕的紋身師嘶了一聲。

  應該還好吧，秋稔心說，不至於到讓人想報警的程度吧，都是他自找的。

  「確定要洗嗎？」紋身師進行最後確認。

  「嗯。」秋稔努力讓自己輕描淡寫了，發出的聲音還是有些悶悶的。

  那只是句極簡短的情詩，所以洗起來很快，秋稔卻不可避免地陷入沉重綿長的思緒，他想起曾經和卜雲來生活的日子，鮮活美妙但早夭。

  洗到中途，因為紋身附近有處疤痕，紋身師停下動作，小心地按了按，正思考該怎麼辦。

  秋稔意識到了，於是說：「不要緊，好久之前的。」

  「怎麼弄的？」紋身師終於忍不住問了句。

  「被菸頭燙的吧……沒記錯的話。」

  「啊……」紋身師明顯後悔了，沉默好久，到結束了才又憋出一句，「有時候結束掉一段不好的關係，就像是迎來新生。」

  看來人家誤以為他被情人家暴分手了才想洗掉紋身，秋稔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years stationed in the belief.

  促使他紋上這句情話的人並沒有對不起他，從頭到尾，可是關於他的一切曾經令秋稔歡欣，後來又帶給他無限的恐懼與狼狽，到最後成為一捧灰。

  秋稔只是單純地太累了，也是明白了，為任何人都不值得赴湯蹈火，都不至於要毀滅自身。

  三年的牢獄生活，足以使人與社會生活脫節，這些日子，秋稔仿若一個幽魂，剛回到自由天地，舉目無親，在偏遠的城南租了個單間，每日習慣地按照監獄作息麻木地生活著。

  他出來後，第一時間去找過石灰，但它已經被新主人帶走了，拿起畫筆，他想終於可以自由地畫了，幾乎沒有休息地畫了整整一天一夜，下筆變得有些生疏，更讓他難過的是，他畫著、想著，明白回不到從前了，畫裡的感覺是，心裡的感覺也是。

  為了養活自己，他去出租屋附近的一家食品加工廠打工，負責招人的頭頭問出他罪名刑期，心裡吃了一驚。

  但廠子招人，不管那麼許多，兩班倒，每天一頓餐補，月底交三險，沒有一金，能招來哪些人？不管是素質堪憂的流氓混混，還是被家長托來謀個差事的低智兒，只要願意，總能塞進哪個流水線，何況秋稔還是大學生，左右都不算虧。

  見秋稔不怎麼說話，坐在那兒安安靜靜地填表，隨人打量，招工的嘬完一根煙，咔噠蓋章，當天發了工服，讓他進廠到對應工間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