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麵包

  轉眼，秋稔已經在麵包廠做滿半個月的工，他在包裝車間工作，每天疊紙盒，作息比在獄中緊湊得多，上午、下午各有三十分鐘休息時間。

  有時候他發呆，看著廉價包裝盒，思考著可以怎樣改進下配色。

  有一回，秋稔上班時看見三年前錄用他的那家公司的招牌，他停在路邊，發呆地看著那些乾淨明亮的大樓，外部的連廊上有人抱著文件走過，原本他的人生也該像這樣有條不紊、順理成章，他望著，真的以為有一個沒有改變人生軌跡的自己從裡面走出來，回過神來，才倉皇地走了。

  走進廠子，走進車間，找到他自己的工作檯站好，手上開始疊紙盒，機械性的重複工作有效沖淡內心的苦澀。

  工作間隙，他沉默寡言，其他人總有玩得好的小群體，三三兩兩，偷偷聚在備件庫里喝酒、玩牌、抽菸，秋稔從不參與，日常低著頭走，看見任何人不打招呼。

  並不是秋稔看不起自己的同事們，而是很長一段時間他沒和人正常相處了，他已經徹底忘記了。

  過了一陣，不知從哪聽來的，鄰近幾個班組的人全都知道他蹲過監獄，最開始他們在背後小聲議論，後來當著他面也不掩飾鄙視的目光，陰陽怪氣地笑。

  有一回，同班組的某個人想要換班，但秋稔已經連續好幾天值夜班，實在太累了，就讓他問問別人。

  這天中午，秋稔慣常在天台休息一會兒後，準備回去繼續工作，可門卻被鎖住了。

  他拍門呼叫，有什麼東西「咚」地一聲砸在門板，秋稔不再呼救，從門後傳來好幾個人的鬨笑。

  秋稔從門縫底下把那東西撿回來，是一塊包著白紙的石頭，紙上寫著不堪入目的詞語，他的名字夾雜在其中。

  倒沒有多沮喪，只是覺得有點累。

  在天台上，就好像老天覺得還不夠似的，忽然下了暴雨，沒有任何可遮擋的地方，秋稔淋著雨，內心卻感到平靜。

  他回想起關於某個人的一切，就不由得暗自發笑，仰起頭望天，心說，你應該很開懷吧，我終於得了跟你一樣的病症。

  又向樓底下看，七樓不高也不低，送貨車從工廠大門前離開，風簌簌地掠過低矮的廠房。

  秋稔仿佛聽見梁明悔在他耳邊狂笑：跳嗎？

  跳嗎？自梁明悔死後、不，早在他死之前，秋稔的人生已經窮途末路。

  可是，秋稔靜靜地想，應該還是不會跳吧。

  雖然人生已經輸了，可他還是不想輸到這刻為止。

  他灰敗的人生，就這樣過下去也好吧。

  原本想這樣忍氣吞聲先過一陣子的，等想出一個可以平穩過下去的辦法。

  車間主管突然把他叫去，給了他一筆豐厚的補償金，說很過意不去，但僱傭合同作廢了，是上面的意思。

  秋稔不明白，但主管不肯說是什麼原因，再三追問，才含糊地說是他心理測試沒過關，不符合工廠的健康工作標準，秋稔覺得可笑，問道：「一份當天面試當天上工的流水線工作，一個讓工人日夜兩班倒的工廠，居然會在乎這些嗎？」

  主管搖搖頭，面露難色：「那個，其實作息時間已經變了，都在往好的方向改進嘛……但你的情況實在特殊，幫不了，都是大老闆的決定。」

  然後秋稔晴天霹靂地想到，也許是他在監獄裡被要求做過的那些表格，那是他們認為他精神平靜得不正常，有自殺傾向。

  工廠的主管是怕出事，才不敢錄用他嗎？

  秋稔於是再三保證，但也無濟於事。

  秋稔還想問一下負責人的電話，親自解釋，被主管不耐煩地打斷：「你能不能別找事，我能有什麼辦法？都給補償金了還不滿意？趕緊收拾東西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