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雨夜

  一場場連綿的雨將秋水積成池，墓園後邊，原本乾涸的枯塘也舒展了，秋稔有一次看望卜雲來的時候，又遇到了宋仁和顧久澤，他們都要往更深處去，在諾大寂靜的園子裡並排走著，地上的落葉層層堆疊，踩上去發出沉悶的聲響。

  秋稔將枯葉掃開，蹲下來擦拭卜雲來的墓碑，宋仁看了一眼，遲疑地說：「這個名字，我好像有印象。」

  「是嗎？」秋稔淡淡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是我先生，我們兩個都是喜歡男人的，他死了有三年了。」

  「抱歉。」宋仁誠懇地說，「你一定很愛他，但是還請節哀。」

  秋稔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幾人就這樣默默無言地走出了墓園。宋仁忽然想到什麼：「這位卜……大哥是不是之前在華信中學讀書？我好像記得。」

  「是，你也是華信的嗎？」秋稔眼睛亮了起來，「他在中學時候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也不記得了。」宋仁不好意思地說，「因為不是一個部的，他是排名第一第二的那種，有一次拿了省物理競賽的大獎，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嗯，謝謝你了。」秋稔輕聲說。

  傍晚下起了雨，又是一場盛大的秋雨，滿城都浸在桂花的香氣中，顧久澤走進蘭路酒吧，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悶聲喝酒，有人上前搭話，他擺擺手拒絕了。

  背景里稀稀落落的聊天聲，說著酒吧三年前發生過那檔子事，沒想到還開下來了，顧久澤微微側目，老闆端著杯過來寒暄說顧老闆好久沒光顧生意了啊。

  顧久澤舉起一杯，飲盡致意，明顯有心事的樣子。

  酒吧老闆是識趣的人，也不再提起話頭，聽店內搖搖晃晃的華爾茲。

  後邊的那桌還在聊著，說真是可惜，不知道後來那傢伙怎麼樣了，他那個去世的男朋友很優秀，待人也很好，他們很是相配。

  顧久澤不禁發出一聲輕笑，老闆看他好像有興趣，往後看了一眼，抿抿嘴說：「是在說之前我店裡的一對常客，也是苦命鴛鴦，其中一個意外去世後，留下那個就像瘋了一樣，後來報復他對象的仇人，坐牢了。」接著長長地嘆息一聲。

  沒想到顧久澤卻直接說：「如果一個人從來都隱藏面目，只是裝得善良，那會是真的相配嗎？」

  老闆聽出他有不滿，只笑笑：「說得也是。」

  顧久澤自知喝得有點多了，也有些失控了，他恢復平靜無謂的神情，又喝了一杯，就離開了。

  屋外大雨傾盆，顧久澤把衣領立起來擋風，拒絕了老闆幫他叫代駕的好意，往墓園的方向晃悠著走去。

  半夜了，秋稔睡不著，聽著外面狂風暴雨，隱隱雷聲，都讓他心情更加煩悶，索性撐起一把傘，跑到墓園去。

  夜晚的墓園寒氣森森，空曠安靜，森然的氛圍令秋稔有些心慌，他走到卜雲來的墓碑前，望著這薄薄的分割了陰陽兩面的石板，發覺自己並不想念卜雲來，只是一如既然地困惑。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秋稔喃喃著，伸出手撫摸墓碑，「你會不會後悔對我撒謊。」

  除去瀟瀟雨聲，四面寂靜，了無回音。

  「我不怪你了，我也不欠你的，如果有來生，祝你平安喜樂，只是，別遇到我了，我也，一點兒也，不想了解你了。」

  秋稔說罷，忍不住笑起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順暢地把氣吐出來，笑著笑著他就低下了頭。

  怎麼會有人笑都得這麼狼狽？到底是他這一生都太過可笑了吧。

  徐徐往出走，秋稔看見不遠處的一座墓碑前一個身影佇立著，他還以為看錯了，印象里，那好像是梁明悔的墓啊。

  那個身影頎長挺拔，在梁明悔的墓碑前安靜站著，任雨澆打，好似在默哀，又好似在祈禱。

  秋稔的心臟咚咚地跳起來，他明明打算與過去告別了，為什麼又莫名見到昔日的鬼影。

  他想要走近看個清楚，那人卻快步離開了，秋稔連忙喊道：「請等一下！」

  那人就像完全沒聽到一樣，好似他真的是個鬼魂，與這雨中帶有腥氣的世界毫無關係。

  秋稔心想：「算了，我真應該待在床上，好好睡一覺，或者失眠。」於是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