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這天,宋仁與秋稔不約而同都來祭掃,顧久澤也陪同著,三人又在墓園裡完成一次相見,都已熟悉這場面,灑掃的事宜做完後,便慢慢循來時的路回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宋仁閒不住,開始看亡者石碑的名字,一個個念過去。
「秦紅章、孟小蓮,哇,這位名字霸氣,高威虎……」他邊念還要邊點評一番,最後竟然聯想到了自己,「為什麼人家名字都那麼好聽,看這個,梁明悔,跟楊過一樣。」他不忿地說,手指著青石碑面。
顧久澤清楚地看見秋稔極輕微地嘆了口氣,目光悠悠落在別處,待走過梁明悔的墓碑後,又隨即恢復面色如常。
宋仁喋喋不休著,又繞到他倆身上:「顧兄名字也大氣,秋稔就更絕了,多浪漫多詩意呀,不像我,宋仁,諧音送人,好像我是免費送的一樣。」
顧久澤挖苦他道:「你本來就是不值錢的。」
逗得秋稔也呵呵地笑起來,笑過後,他又認真地說:「其實仁字也很好,放在古代,一聽就是為民為國的好官。」
宋仁又高興了,一把拍上他肩膀:「不愧是我們人見人愛的好秋稔,說話就是比某人中聽。」
走到墓園外面,顧久澤對秋稔說:「今天下雪了,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去吧?」
秋稔想了想,說:「不用了吧,不順路。」
「啊,這個。」顧久澤反應過來,忙說,「順路的,我不回家,正好要去公司一趟。」
秋稔還要推辭,宋仁也催他:「快上車,你可是顧老闆的功臣,給他打工干那麼多活,蹭他個順風車怎麼的了。」
一路上,宋仁賊心不死,還想著做紅娘撮合他倆,顧久澤開車不方便參與談話,宋仁就拉著秋稔一通輸出。
「秋秋啊,我跟你說,老顧、我、沐沐認識好多年了,他雖然如今金盆洗手當起了資本家,但還是良心資本家,你和他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吶,可以多交流交流什麼的,比如你們這種群體都去哪兒社交,平常參加什麼活動可以一塊兒唄。」
在他這個缺心眼朋友把談話引向更奇怪話題之前,顧久澤無奈地說:「嗯,他是想說我的取向,我也是gay。」
話茬還沒落地,就聽見秋稔說:「不意外。」
顧久澤轉頭看他,一瞬間對上眼睛,隨即兩人都錯開視線。
車裡的氣氛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宋仁又開始找話,說起了最近播的電影,是部警匪片,宣傳鋪天蓋地,話題很熱,連秋稔都有所耳聞,講的是男主角被同為警官的好兄弟栽贓陷害,出逃國外,查出幕後黑手竟是他的好兄弟,便冒險回國報復,綁架了他的妻兒,在突破法律的路上一意孤行,最後仇人慘死,他自己也沒逃過法律制裁。
「真唏噓啊,可男主後來也變得太壞了,確實該死。」宋仁感嘆著。
秋稔淡淡地說:「可他也是受害者,怎麼能說該死呢。」
「啊,雖然一開始是這樣……」宋仁思索著。
只聽顧久澤忽地插話:「若他只沉溺於自己的感受犯下彌天大錯呢?他傷及了無辜的人,這樣的罪孽是無可原諒的。」
宋仁莫名覺得他話里有些哀傷,心說你之前是紈絝了點兒可那也算不上彌天大錯吧,怎麼說得一股悔恨之意。
秋稔也絲毫不讓,嚴肅起來:「男主綁架了仇人的妻兒,最後關頭還是把他們放了,可見他並非一個泯滅良知的人,倒是反派,如果及時自首,怎麼會有最後的結局,不過,也沒有那麼多如果。」
「他可以去和仇人同歸於盡,而不是牽涉其他人。」宋仁一介生活幸福圓滿的單純小可愛,還是站在顧久澤一邊。
秋稔搖搖頭,目光悠悠:「他不值得死的,明明接受了太多惡意,他犯下的錯,應該得到相應的懲罰,贖罪後,還能有平靜安寧的生活,作為一個最初是受害者的有辜之人,他更值得有新生。」
你怎麼知道是這樣?而不是他生來陰暗冷血,顧久澤在心裡默默道,為何總是如此,明明所有的錯事都不是你造成的。
他忽然覺得車內有些悶,打開了車窗,細小的雪花順著縫隙飄進來,純潔得像救贖。
顧久澤冷不丁地說:「反派最對不起的人是他妻兒,雖然電影裡把他塑造成好丈夫、好父親,可他都無法做到對最親的人坦誠相待,是他連累了他們。」
看出氣氛不對,宋仁開始打哈哈圓場:「哎呀這就是個爽片劇情,復仇暗黑向的,其實劇情漏洞百出……」
秋稔卻忽然說道:「開門,我要下車。」
他聲音不大,卻又冷淡又堅決,顧久澤和宋仁俱是一愣。
「秋稔……」顧久澤立即減速,想要去拉他,也被躲過了。
一句還未出口的「我錯了」也就這樣堵在喉嚨。
秋稔只是被戳中痛處,顧久澤的話像一根長針扎在心裡,是啊,卜雲來完全不在乎自己嗎?隱瞞作惡之事多年的人會是真的愛他嗎?他曾經所想的幸福、所想的以後究竟是怎樣葬送的?秋稔看著滿路車流不息,雪幕之中路燈車燈光怪陸離,他只覺窒息,想不管不顧,跟進人群逃離這裡,直接就要去摳開安全帶。
顧久澤見秋稔不理會自己,只得一手穩著方向盤,一手捂著他安全帶卡扣,怕他安全帶脫開後會在剎車時撞傷,顧久澤將車慢慢停靠在路邊。
秋稔毫不留戀地跳下車,沒有轉身,顧久澤也無從看清他的神情,無奈地微微探出頭去看,恰巧有輛公交車到站,秋稔快步走了兩步,跟著隊伍上了車。
顧久澤嘆息一聲,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只得慢悠悠重新發動車子。
宋仁從方才起就在後排嚇得臉色發白,他實在搞不懂這場面,你們男同性戀搞曖昧都這樣的嗎?驚天動地的。
他緩了兩分鐘神,才幹笑兩聲:「你暗戀對象挺有脾氣的。」
「他受過傷,你別惹他。」顧久澤囑咐道。
「啊?那是我惹的嗎?那是你惹的!你不追上去嗎?」
「讓他一個人靜靜也好。」顧久澤淡淡地說,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是我的錯。」
什麼跟什麼啊!宋仁只當他癔症發作,低頭專心玩手機。
剛過五分鐘,就聽見顧久澤說:「下去,你到了。」
「嗯?」宋仁一抬頭,瞠目結舌:「什麼?混蛋!你把我拉到地鐵站幹什麼?」
「你自己坐地鐵回去吧。」
好好好,好你個重色輕友的,把人氣跑了拿我撒氣是吧?
宋仁氣急敗壞地跳下車,把車門關個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