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永山市的高鐵上,兩人罕見地沉默了一路,像達成了某種默契,誰都不必要刻意找話題,只如此安然地相處著,茫然天地中尋得一隙自在。
秋稔是因為太多事要思考,要消化,懶懶地倚著靠背,看窗外的風景,耳機里流淌著舒緩的歌。
顧久澤在身旁,並不投過一個眼神打擾,只一言不發地敲著筆記本的鍵盤,應該在處理工作。
聽著耳機里的歌曲,偶爾穿插出現極輕的鍵盤聲,秋稔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他們已經同遊了很多次,那麼自然,那麼熟悉,那麼……親密,心有靈犀。
不知不覺中,秋稔竟然放鬆地睡著了。
醒了之後,還有點迷茫,緩了緩神才意識到在回程的列車上,轉頭看顧久澤,卻發現對方已經處理完工作,正在看電影。
注意到秋稔的視線,顧久澤按了暫停,回以微笑:「要一起看嗎?」
秋稔湊過去:「你怎麼在看星戰啊?」
「打發時間嘛。」顧久澤慷慨地遞過一袋小餅乾,「要來點嗎?」
秋稔搖頭:「你沒看過星戰嗎?」
「看過了,再找出來看看。」
「嗯。」秋稔拿起顧久澤放在桌上的另一隻藍牙耳機,跟他一起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秋稔忽然說:「我當初是先看的前傳,所以有段時間特別不能接受正傳的故事。」
「為什麼?」顧久澤笑了,看著秋稔一本正經的樣子,只覺得傻氣得可愛。
「因為喜歡安納金天行者啊。」秋稔理所當然地說,「特別心疼他。」
「這樣啊,很多人都喜歡安納金吧,畢竟是銀河第一反派。」
秋稔嘆了口氣:「我看的時候,壓根不知道他是反派呢,觀影順序害了我。」
「那你知道他是反派之後呢,什麼心情?」顧久澤笑著追問。
「是被劇透的,我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秋稔說起來仍然懊惱,「所以認識一個人的時機很重要,後來,你們都說他是宇宙最邪惡的西斯頭子達斯維達,可是我卻總是忘不了塔圖因沙漠裡那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小男孩。」
「說得沒錯。」顧久澤淡淡地把目光收回在屏幕上。
出了站,兩個人往停車場走,忽然有個人追上來,顧久澤下意識來到前面,用身形將秋稔護在身後,又握上手腕,秋稔沒有拒絕。
來人毫無鋪墊地沖顧久澤搭話:「打擾了,帥哥,你看著有點眼熟。」壓低了點聲音,「是不是之前也常去東風路那邊的蘭路酒吧,記得我不?」
顧久澤有點莫名,不想過多與之糾纏,便不置可否,禮貌地微笑:「不好意思,我臉盲,沒什麼印象。」
沒想到此人卻是臉皮厚,不怕臊的,呵呵笑了兩聲,又轉向秋稔:「誒,這是你新找的伴嗎?好配啊。」
「抱歉,我們趕時間。」顧久澤再次說,帶著秋稔繞過他,用車鑰匙把車摁響,快步走過去。
身後,那人還在執著喊話:「有空再去坐坐唄,我請你們喝一杯!」
秋稔忍不住噗地笑出聲。
坐上車,秋稔還在笑。
顧久澤臉上有點掛不住,微弱地抗辯:「我是常去蘭路酒吧喝酒,但可從沒找過什麼伴。」
秋稔無辜地眨眨眼:「我可什麼都沒問。」
不過,顧久澤偷偷想,他剛剛情急中拉秋稔的手,秋稔居然也沒有說什麼,這是不是說明,他已經信任自己了呢?
顧久澤抿著嘴,內心狂喜。
「對了,你手上的傷怎麼樣了,我剛剛,沒有弄疼你吧?」
秋稔抬了抬左手,漫不經心:「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早就沒事了,你才是,頭上的傷怎麼樣?」
那是顧久澤趕來救自己的時候,被申謙用鋁材砸了一下,腦袋右側縫了五針,秋稔還記得血從他的眉毛上、眼眶上不斷流下的樣子。
「沒關係,你不用擔心。」
顧久澤不知在笑什麼,發動了車子。
到秋稔家樓下了,秋稔卻沒有立刻打開車門下車,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地沉默了十幾秒,秋稔狀若無意地開口:「你要上來看看石灰嗎?」
顧久澤一時錯愕,求之不得:「好啊。」
於是跟著秋稔上樓,一打開門,就看見被石灰踢翻的架子。
秋稔走過去扶起來,不好意思地說:「看來是走的時候沒關音響,打擾它睡覺了。」
「是生氣了嗎?石灰。」顧久澤覺得很好笑,俯下身,輕輕招手,試圖逗貓。
然而石灰歪著頭盯他兩秒,飛快跑到秋稔腿邊求抱。
「果然還是和你比較親。」顧久澤略帶幽怨地說。
秋稔把石灰抱起來,放到沙發上。
「坐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於是顧久澤也不客氣,坐在沙發上,鬼鬼祟祟靠近石灰,趁機摸貓。
秋稔把水杯擱在茶几上,看到一人一貓相處和諧,忍不住說道:「其實石灰還是很喜歡你的。」
「哦?真的嗎?」顧久澤轉向秋稔,一臉「你快展開說說」的表情。
秋稔用力點頭:「起碼,它對你是一百分的信任,我從石灰滿月起就照顧它,它是很怕生的,每次有人作客,它都會躲在房間的角落,就算我硬把它抱出來,也只敢窩在我懷裡縮成一團,更別提這麼愜意地躺著讓你摸了。」
顧久澤高興得溢於言表,撫摸著石灰的腦袋,像在哄小孩:「太好了,石灰,原來你還沒把我忘了嘛。」
秋稔嗔道:「才從你那兒接回來一個多星期,怎麼可能就忘了呢。」
顧久澤鄭重地握著石灰的爪:「那好,石灰,你可要把我記久一點,記牢一點,拜託咯。」
秋稔笑著吐槽:「你說得好像我每天下班回家念咒:快快忘記那個西裝革履給你開高級罐頭的傢伙!」
「所以你會念咒嗎?」顧久澤笑問。
「當然不會啊。」兩人笑作一團。
「秋稔。」顧久澤突然喚他,雙眸如寒星映在湖水裡,叫被注視的人也怕是幻影,「說真的,我能常常來看石灰嗎?」
聽起來哪裡怪怪的,怎麼好像離婚爭奪撫養權的夫婦,秋稔都有點無力吐槽了。
這時候,忽然想起宋仁的話。
秋稔乾脆問了出來:「你當初是因為想要調查我,才收養石灰的,對嗎?」
顧久澤的表情頓時如被冰凍。
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承認一開始目的不純,對我而言,石灰更像是意外收穫,誰的心也都是肉長的,對吧?如果你要懲罰我再也見不了石灰,那我也…無話可說。」
顧久澤不知道的是,秋稔為著他這句「誰的心也都是肉長的」,心也像被針扎得刺痛一下。
「宋仁告訴了我一件事。」
「什麼?」顧久澤明顯緊張了。
「他說你很可憐,希望我能幫到你。」秋稔平靜地說,然而心裡在默念,對不起了宋仁,雖然當時答應過你,可是,我終究無法勝任這任務。
是時候了,就在今天,不得不把話說清楚,因為我也忍受不了若有似無、曠日持久的拉鋸,我的心也不是死的。
「你不要聽他胡說……」顧久澤直起身來,急忙地想要辯解。
然而秋稔忽然湊過來,吻上了他的唇,極輕地觸碰,隨即蜻蜓點水地分開。
顧久澤像石化般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張開,不知如何動作。
秋稔雙手交握,輕輕摩挲著手指:「宋仁說你有迴避型人格依戀,他說看得出你喜歡我,讓我默默接受這份愛意,不要說出來,把你當成一個影子,習慣就好。」
「所以,我剛才吻你的時候,你有感覺嗎?」
「秋稔……」顧久澤試圖說點什麼。
「我才明白,為什麼每次看到你,總有種特別的感覺,從前也疑惑過,還以為是有緣,一直沒有認真去深思。」
秋稔自嘲地輕笑一聲,看著顧久澤:「可是,對你來說,那怎麼會是好的呢,你應該有很好的人生,才對。」
「所以我只能辜負宋仁的期待,無論你是真的在感情上善於迴避,還是對我壓根沒那種心思,只是一時好奇也罷,請你停止對我的過分關注,我們不要再像這樣親近了。」
「再這樣下去,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動心。」
秋稔連番的話語讓兩個人陷入沉默,呼吸一絲一縷都聽得清。
顧久澤低下頭,兩天沒好好打理的頭髮遮住眼神:「對不起,我給你帶來了很多困擾吧。」
「不要緊,我還是感謝你,無論是收留石灰,還是救下我。」秋稔笑著,「可是,太過濃烈、不能回應的情感,我無法承受。」
「我明白。」顧久澤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告辭,「只有一點,秋稔,今後請你多保重,好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秋稔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輕輕點頭:「顧久澤,以後在路上碰到,如果你還願意打聲招呼的話,我們還是朋友。」
「好,有需要幫忙,我能幫得上的,也請一定要告訴我。」
秋稔朝他伸出手,臉上掛著輕快的笑意,顧久澤握住了,也回以他標誌的安撫性的溫柔輕笑,淡淡地說:「我走了。」
「嗯。」秋稔點頭,就這樣做了一種平淡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