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感悲哀,那重活這一世你又當如何?」惠文帝開口問道,嗓音極度淡漠。
紀言蹊稍稍平定了情緒,片刻後才答道:「皇上已知豺狼冠纓,當自有成算,言蹊則欲請長纓。」
「你想投軍?」惠文帝眯起狹長的眸子來,「你展開說說。」
「上一世大周覆滅根本原因是因為二皇子奪權,朝廷動盪,大皇子帶兵回護皇權,邊境無人。便讓賊子長驅直入,又有奸細毒害大皇子導致。」
「如今一切尚未發生,皇上聖體康健,自然能提前阻止二皇子奪權,若二皇子不再奪權朝廷自然安穩。邊境卻是除了大皇子和幾位上了歲數的老將軍,再無將帥之才。」
「言蹊不才,上一世苦讀聖賢書近二十載未能報效朝廷,這一世當潛心研讀兵書去往邊疆鎮守我大好河山。」
「若他日,梁賊仍敢來犯,當叫史書留筆墨,記梁國為郡縣。」
「國泰民安,海晏河清。如此,才不枉上天垂憐讓言蹊重活一世。」
前世種種,今生當逆轉。戰火決不會再燒到大周國的土地上了。
更不會再讓公主親往前線,裙染塵垢。
紀言蹊向來溫和清潤的眼眸低垂著看不清神情,聲音平靜卻堅定。
惠文帝仿佛在這個滿是書生意氣的小少年身上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為一人志臨高山卻扯出家國天下做幌子。
他這個皇帝當的不好也是因為根本就志不在此。
情之一字當真可困人一生。
惠文帝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開口道:「你上一世是為何會為了剛拜堂的靈均殉情的?」
「上一世草民為公主侍讀五載。」
侍讀五載,知慕少艾。
惠文帝心中瞭然,對著下方少年說道:「你先前說欲請長纓,朕覺得不可行。」
聞言,紀言蹊抬頭看向高坐龍椅上的九五至尊。
「你當循照前世,有大造化的人不止你一個,若有奸惡之人同為重生,你如此行事只讓他們提高警惕,作亂的人可不止你所看到的那些。」
「畢竟,君舒文再狠也不會要了窈兒的命。」不會為了剷除一個無實權的文學世家,殺掉自己看著長大還毫無威脅的年幼妹妹。
惠文帝的話在紀言蹊心頭上敲打了一下,是啊,可能不止自己有如此造化,是他疏忽了這一點。
「邊境無人朕會著力培養,你在暗中協助朕查清朝中奸細。」
「……是。」紀言蹊躬身領命。
「朕記得太傅喜愛茶具,這茶杯剔透想來會得太傅喜歡,你一會回去時帶一套給太傅吧。」惠文帝翻轉過桌上茶杯,倒扣在茶案上說道。
「謝皇上。」少年拜謝。
……
雨水順著屋檐淌下,檐角上避災擋邪的走獸安穩立足於風雨中。
雖大雨喧囂卻令人心安。
這證明自己是真實存活於世的。
君舒窈站在長廊上看著屋檐走獸微微發愣,小手伸出去打斷了連成線的雨珠,笑了。
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笑意到了眼底深處。
此時,玄英未盡,青陽將至。雨水冰冰涼涼的,若是再冷些,就該飄著漫天大雪了。
真好啊,一夢睡醒回到了小時候。
「公主,」蘭玉嬤嬤急步走來,拉過君舒窈淋雨的手用帕子擦乾淨後,雙手捂著君舒窈的小手,語氣帶著責備,「天冷得緊怎能玩水呢。當心受寒,公主,剛醒就跑出來了,門口的人竟也不知跟著。」
她不過去了一趟小廚房,便讓公主跑出來淋了雨,公主尚小身邊沒個看護的人還是不行,得在調幾個年紀大的婢女來。
蘭玉的手有些許粗糙,卻是暖暖的。
暖到人心坎里了。
「沒事的,嬤嬤,是我不讓她們跟著的。」君舒窈笑著說道,眼眶裡醞釀著水汽。
蘭玉嬤嬤偏過頭去,精明銳利的眼斜斜的看了後面跟來的婢女一眼,柔聲說道:「小廚房熬了些魚羹,公主現在可有胃口用些?」
君舒窈確實有些餓了,因此點點頭道:「父皇可用過早膳?」
「已是午時了,該用午膳了。」蘭玉眉眼彎彎,「皇上召了沈公子和紀公子進宮,想來定是還未用過午膳的,奴婢派人通傳一聲。」
沈公子……京城有名望的姓沈人家只有沈丞相一家。
「不必了嬤嬤,進宮的沈公子是沈依斐嗎?」君舒窈隔著滂沱大雨看向斜對面巍峨莊重的大殿。
「是丞相家的小公子,前不久已經隨著沈丞相出宮了。」蘭玉雖有些疑惑君舒窈怎麼會記得只見過一次的小沈公子,卻只當君舒窈聰慧過人。
說話著,便見兩個小太監領著一位少年正走過曲折蜿蜒的長廊。
那芝蘭玉樹的少年郎君,君舒窈記得,是昨夜橋上提燈的那人,也是她上一世眾多伴讀里的其中一個。
少年郎君走近了些,君舒窈看清了容貌,想起來他還是上一世自己最後選的如意郎君。
雖只拜了個天地。
說起來上一世他還挺倒霉的,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卻被迫尚公主,一身才華無處可施展。娶了公主,蓋頭都沒掀,公主就死了。
不能入仕還最少落個克妻的名頭。
上一世自己死後他的結局是怎麼樣的呢?
君舒窈忽然就有些好奇了。
紀言蹊跟在小太監身後,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離君舒窈五步遠處停下,行禮問安。
這般清風朗月的少年上一世自己竟不曾注意到過。
君舒窈一邊想著一邊道了聲免禮。
紀言蹊與小太監一起退至一旁,給君舒窈讓道。
並無多話,君舒窈輕微頷首致意,便帶著一行人往文心殿走去。
而紀言蹊一如從前的停留在原地目睹著君舒窈離去的背影。
聽那環佩聲慢慢消失不見。
不同以往的是,紀言蹊看見已經走過曲折迴廊的公主殿下,在眾人的簇擁中,回眸看了自己一眼。
轟然一聲。
紀言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自己終將守得雲開見月明。
「紀公子?」見紀言蹊停步不前,小太監喚他。
「走神了,抱歉。」紀言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