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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獨家

2024-08-12 22:59:50 作者: 耿其心
  倪裳定定看著面前的多肉葡萄,一時說不出話來。

  被放置過久的冷飲杯上掛滿了水滴,好像一張淚痕縱橫的哭臉。一粒水珠順著杯壁滋溜滑下,滴在倪裳的指尖上。

  沁潤,微涼。

  倪裳的心卻仿佛被燙了一下,炙出滋滋啦啦的雀躍聲響。

  心底似乎也有一小塊看不見的地方,被溫熱細膩融了……

  她垂下顫動不堪的長睫毛,不太敢接對面男人的灼灼視線。

  嘴角已經彎出細微弧度,開口卻依舊是悶悶不樂的傲嬌:「這放太久了……都不能喝了。」

  炎馳緩慢「哦」出一聲,刷地站起身,一手流暢摸出車鑰匙:「再去買杯。」

  「哎——」倪裳連忙出聲阻攔,一手不由扯上男人的夾克衣擺,「不,不用了!」

  她收回胳膊,看著被自己抓出褶皺的衣角,兩腮慢慢爬上緋紅:「都這麼晚了,不想喝涼的了……」

  炎馳輕笑了下:「行,那喝點兒熱的。」

  他重新坐下——直接坐到她旁邊的位置,骨節分明的大手舀出一小碗蟲草牡蠣湯,遞到她面前。

  倪裳剛要伸手接,男人手腕輕輕一移,又把碗拿開了。

  他看著她笑,狹長黑眸輕佻上揚:「喝了『蟲貴魚蚝』,就要跟我和好了啊。」

  倪裳輕嘁了聲,微微偏頭:「你就是個騙子……」

  她賭氣時又是扁嘴又是嘟臉的,不自覺就流露出很少女心性的一面。

  兩道細長柳葉眉似蹙非蹙,欲說還休。

  落男人眼裡,簡直就跟個委屈小媳婦兒似的,多看兩眼心都軟了。

  炎馳眼尾彎了下,將湯碗輕輕放在她面前:「我怎麼就騙子了。」

  他唇邊玩味勾起來:「是騙你身了還是騙你心了啊?」

  倪裳:「……」

  他又開始煩人了。

  眼看女孩那眼神小鉤子一樣嗖嗖過來了,男人低笑了下:「真沒騙你。」

  他斂眉正色:「我也是今天過去見著你,才知道你居然是老宅那邊的。」

  倪裳睫尖顫了下,神色鬆動:「真的?」

  男人輕闔眼皮,無聲確認。

  倪裳想起江漁「原地結婚」的玩笑,還有那句「月老都牽不出這樣的巧合」,心中悸動快跳兩拍,又湧起密密麻麻的觸動。

  「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啊……」

  炎馳悶笑了聲,深深看她一眼:「所以我說,擱古代,天王老子都要給我們證婚的。」

  天作之合,金玉良緣啊這是。

  倪裳:「……」

  倪裳橫了男人一眼,目光幽幽的:「那你當時為什麼不立刻告訴我?」

  炎馳輕呵出一聲,一條胳膊吊兒郎當搭上她椅背。

  「當時想,不好長時間沒見了麼,一上來就說鬧心事兒,多影響感情。」

  倪裳臉上又是一臊,極小聲嘟噥:「誰跟你有感情啊……」

  炎馳扯了下嘴角,眼神向她面前的湯碗示意:「先吃,邊吃邊說。」

  這是要說正事了。

  倪裳拿起湯匙,舀起一小勺「蟲貴魚蚝」,低頭抿了口。

  別說,雖然這湯的名字很糊弄人,但味道還真不錯。

  口味偏甜,鮮香濃郁,有點像西式的奶油湯,隱隱還能嘗到白葡萄酒的味道……

  一直等到她碗底快空,炎馳才緩聲開口:「有個事兒,先跟你說下,這個項目我是年中才接手的,最開始去你們家的那幾個人,說話做事好像都不客氣了些?」

  倪裳看了男人一眼,不置可否。

  炎馳扯過那盤『荷好乳雛』,一手拿起刀叉。

  「你們前頭那幾戶,之前想多要拆遷款,鬧的……挺有動靜的。他們是把你們家也當成那路子的了。」

  他下刀分解烤乳鴿:「我已經處理過他們了。搞不清楚狀況,還那樣對老人說話,不應該。」

  倪裳垂眸看著炎馳拆乳鴿。男人頎長的指輕易鉗控刀叉,下刀利落又粗莽,用力時手背上鼓起根根掌骨和青筋。


  她又抬眸看他。

  他認真談事的樣子跟飆車時好像兩個人,卻又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都一樣的鋒利霸道,言辭強勢。

  也一樣很吸引人……

  炎馳將盤子推回到她面前:「那幾個早該登門致歉的,要老人家不介意的話……」

  「不用了。」倪裳搖搖頭,又夾起一塊烤乳鴿放男人盤子裡,「奶奶不介意,但也不想再在這些事上花時間。」

  炎馳點點頭:「行。」

  他看了她兩秒,又問:「那,你們這段時間一直在拖延時間,是想讓文物局介入吧?」

  倪裳手中的筷子一頓。她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

  她放下筷子,也直接道:「文物部門關注我們家有一段時間了,定資質的事情是早晚的事。」

  炎馳輕「哦」了聲,突然轉了話題:「你們不想要錢,一心只想保房子,是對這棟老宅有感情?」

  倪裳緩慢點頭:「這棟老宅,是我們家的祖宅,是我太爺爺的師父建的。」

  「我太爺爺是個孤兒,太師父對他有知遇之恩,也有養育之恩。所以太師父的這棟老宅,對於太爺來說非常重要。」

  炎馳眉心擰了下,像是想起來什麼:「你太爺爺是不是就是那位……」

  「倪向黎。或許你聽說過他,前兩年電視台還專門過來給我太爺爺拍了一部紀錄片,名字叫《最後的旗袍大師》。」

  倪裳輕描淡寫著,語氣里也有些自矜的驕傲:「我們家四代人,都是旗袍手藝人。」

  炎馳黑眸中閃過訝異,很快又是瞭然。

  怪不得。

  這樣一來,她那條朋友圈就解釋的通了——還真是「霓裳有衣」啊。

  男人的視線又從女孩領上的盤扣轉到袖口緄邊。

  也怪不得,她能把旗袍穿得這麼有韻味,渾然天成的美。

  家族傳承啊……

  倪裳拿起手邊的茶杯抿了口,娓娓道來:「我們家四代人,也都在這棟祖宅里長大。老宅對於我們,絕對不單是一棟房子,更像是——」

  她柳眉微蹙,努力尋找合適的措辭:「大概也像是,一個親人……」

  祖宅是有生命的,他們四代人的交迭便是它的年輪,他們的生老病亡也變成它的一吐一息。

  就這樣,百年老宅也成為一位包容的長者,是他們的居安之所,更是心歸之處。

  倪裳摸了下腕間的玉鐲,輕聲繼續:「我太爺爺活了96歲,做了80多年的旗袍。他這輩子除了5000件旗袍外,留下的,也就只有這棟老宅了。」

  她茶色的眼眸慢慢垂斂,聲音也更低:「我太爺爺是個很純粹的手藝人,臨終前留下遺言,讓我傳好旗袍的手藝,守好家裡的老宅子。其實當時我也不懂為什麼太爺對老宅這麼執念,現在我才明白。」

  她抬頭,雙眸明潤而堅定:「老宅,從某種程度來講,也是一位見證者,見證了旗袍的從生到興,又從興至衰。太爺爺想讓我留在老宅里做老手藝,大概也是讓我——」

  「居此處,明其志,風尚來回,匠心不改。」

  炎馳眼中一震。

  他認真看了女孩幾秒,眸色很深:「我明白了。」

  倪裳也抬眼看他,眼中有盼望,也有期許:「那……」

  男人默了兩秒,一下子又把話題拉了回去:「文物局的什麼時候去你們家?」

  倪裳猶豫了下,回答:「最遲下周吧。」

  男人若有所思,搭在桌沿上的指節輕點了兩下。

  「拋開拆遷的事兒,我客觀說一句,你們的老宅,可能定不上文物資質。」

  倪裳睜大眼睛:「……怎麼會?」

  「我今兒大概看了圈,宅子呢,確實是古董老宅,就是——」男人頓了下,撩起眼皮看她,「留下來部分的太少了。」

  倪裳眨了眨眼,明白過來。

  老宅到現在,保留下來的部分,大概只有當初建造時的十分之一……

  「你們家這樣的,其實已經算保存很好的了。但沒辦法,古董這玩意兒,缺一個角多一個豁,就不是原來那意思了。」

  看女孩眼睛失落低垂,炎馳碰了下她胳膊:「等文物局去那天,我也過去。」


  倪裳有些意外地看他:「你來做什麼?」

  「牽涉到拆遷,就跟我有關係。」男人理直氣壯道,他舌尖頂了下腮幫,黑眸很慢地眨了下,「我還有個想法……」

  「什麼?」倪裳問。

  她覺得,或許老宅的轉機,就在這裡了。

  但炎馳又淡淡撇開話頭:「到時候再說。」

  倪裳沒再追問,又給自己盛了半碗和好湯。

  這件事,一下子本來就不可能談清楚。

  而今天的談話就算結束了。

  比她想像中的輕鬆許多——之前她預備的如臨大敵,渾身扎刺的狀態都沒派上用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的關係正朦朧曖昧,她並沒有感覺男人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上。

  又或者,他本來就是個談心的高手。

  家庭薰陶的緣故吧,他就算不去賽車,應該也是塊經商的料……

  談判的兩個人都說餓了,桌上的那隻原諒牌烤乳鴿很快被瓜分乾淨。對於倪裳的小貓胃來說,今天絕對算超水平發揮。

  女孩餐後拿著濕巾細緻擦嘴的樣子也像小貓自潔,炎馳看得唇邊慢慢翹起來:「飽了?」

  倪裳點頭,放下餐巾,摁桌上服務鈴:「我買單。」

  炎馳瞟了眼時間:「還不算晚。」

  他站起身:「樓下就是商場。」

  倪裳不解,眼神詢問。

  男人斂目,朝她腳下示意:「去給你買雙鞋。」

  倪裳愣了下,低頭看鞋面,瞥見蕾絲襪上的污黑,腿又趕緊往後縮。

  「不用。」她有點不好意思,「鞋又沒壞……」

  「換雙平的吧。」炎馳說著,嘴角又勾了下,「一會兒你再摔了,老子還得抱你。」

  倪裳橫他一眼,耳根臊熱:「誰要你抱了啊!」

  男人低低笑了下:「又不是沒抱過。」

  倪裳:「……」

  包廂的門被敲響,服務員推門走進來。不是剛才上菜的那位,看制服,應該像領班或者經理。

  她微笑看向炎馳:「二少爺,您還有什麼需要嗎?」

  倪裳微怔。

  二少爺?

  「有。」炎馳懶散散道,「還要一雙平底女鞋,好穿好走不磨腳那種。」

  倪裳有些赧然地看了眼經理,一手偷偷扯男人袖口:「我都說了不用……」

  「沒問題。」領班看了眼倪裳,笑眼更彎,「買多大碼的呢?」

  倪裳:「……」

  見她抿唇不說話,炎馳挑了下眉:「大概——」

  他一隻手掌攤開,似笑而非:「我一手正好抓得住那麼大。」

  倪裳:「!」

  他這是什麼鬼形容!

  倪裳的臉紅得不成樣子。領班的職業素養驚人,還能面不改色地繼續問她:「那是35碼半?36?」

  她很小聲回答:「36就可以,謝謝。」

  領班應下,很快轉身離開了。

  倪裳的耳廓依舊紅得發亮。她抿唇瞪男人。

  「又瞪我幹嘛?」炎馳慢悠悠問她,「我說錯了?」

  不等她說話,他突然俯下身——

  「那就再量量。」

  倪裳還沒反應過來,一隻腳腕就被男人抓住了。

  她一驚:「你——」

  細瘦足踝被男人一手鉗握,她撤不動,也掙不開,落網之物一般由他掌控。

  炎馳單膝著地蹲在她面前。他身形高大,半蹲下來也到她胸口。

  她稍一垂眸,就看到男人緊貼頭皮的寸頭。

  發茬又短又硬,摸一把估計會扎手。

  再往下,是根根睫毛在眼窩處拓出的濃影,以及走勢挺峭的鼻樑。

  男人收起調笑的神色,環她腳腕的手掌熨帖蕾絲襪,拇指在細踝處細緻輕按。

  再抬眼看她時,目光認真關切:「真沒事兒?」


  「沒事。」倪裳心跳稍快,抬手拍了下男人的胳膊,「你起來吧……」

  炎馳依舊蹲著,眉心饒有興致地動了下:「看來還真量錯了……」

  他猝不及防捉起她另一隻鞋跟,兩隻細脆足踝一下子都被他握在手心。

  「我一手就能抓倆。」

  倪裳:「!」

  「炎馳!」倪裳羞窘,抬腳就要踢男人,「你——」

  流^氓!

  男人起身後退,輕鬆躲開攻擊,得逞的輕笑痞壞頑劣。

  倪裳忿忿瞪了他一眼,提起包兀自往門口走。

  炎馳抄起外套跟上,低聲:「單買過了。」

  倪裳:「……」

  倪裳回頭,無奈又無語。

  怎麼,這頓飯她要欠他一輩子了?

  男人無辜揚眉:「你要買也行啊。」

  「那多少錢?」倪裳從包里拿手機,「我轉給你。」

  炎馳也摸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點了下,調出一個二維碼。

  倪裳沒看,直接掃過去。滴的一聲輕響,她的屏幕上跳出一張名片——

  紅白色賽車服的頭像。

  她怔住,抬頭看男人。

  炎馳也在直勾勾看著她:「把我微信加回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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