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餐廳出來後,倪裳看到紅色摩托旁還停了一輛黑色別克。
司機從駕駛座上下來拉開後排車門,朝他們頷首微笑。
炎馳下巴抬了下,示意倪裳上車:「到了給我發條微信。」
倪裳眨眨眼沒有動,回頭看男人,無聲詢問。
炎馳有點意外,嘴角勾了下:「怎麼,還想讓我帶?」
他淡淡瞥了眼女孩的旗袍開叉。
大晚上的,這坐摩托不灌一身風。
「不帶。」男人懶散散道,又故意逗她,「稍微開快點兒你就嗷嗷的,叫的老子耳朵疼。」
倪裳:「……」
倪裳輕嘁了聲:「誰稀罕你帶啊!」
她本來是看起風了,想說要不還是別騎摩託了。
現在看來……
就讓這個男人挨凍吧!
「再說了——」炎馳抬手拍了把摩托座,撩起眼皮盯她,「我這車后座,可是只給未來媳婦兒坐的。」
他眉梢別有意味地挑了下:「你都占兩回便宜了,這怎麼說?」
倪裳心裡快跳一拍,偏頭避開男人的注視。
她也沒接他的茬,只小聲說了句「走了」,便兀自去到別克車後排,款款坐了進去。
司機為她關上車門。汽車發動,倪裳回頭,看見紅色摩托晃了晃車燈,也跟了上來。
他沒有像之前一樣飈速,一路不疾不徐地跟著別克,仿佛無聲護衛的騎士。
一直等到過了第一個紅綠燈,倪裳看見男人抬起一隻手,食指中指並在頭盔上點了一下,像在跟她遙遙告別。
隨後他倏地轉彎,轉瞬消失在拐角。
倪裳收回視線,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唇角,一直是上揚的。
別克在老巷巷口停下,倪裳跟司機禮貌道謝。
司機下車打開副駕的門,拿出一隻打著絲綢蝴蝶結的紙包裝袋遞給她。
倪裳瞥見裡面裝的是鞋盒。她想了想,沒有推辭,提著紙袋回家了。
院裡奶奶還在工作室里盤花扣,見她回來,連忙問談得怎麼樣。
其實今天的談判,四捨五入就等於沒結果。但得知還有商量的餘地,老人看起來寬心不少。
倪裳幫著奶奶給一件旗袍收了尾。提起炎馳也要跟文物局的人一起來看老宅,倪鴻幸倒沒什麼反應,只說了句沒想到他們這次的負責人這麼年輕,而且「看著不像做生意的」。
倪裳猶豫了下,把嘴邊那句「其實他是賽車手」吞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讓奶奶知道她和炎馳有私交……
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倪裳打開裝鞋盒的紙袋。
鞋子是最基本的簡潔款式,奶油純色,圓頭,平底。
倪裳一眼就看出來,這雙鞋的用料和做工都很好。
上腳試了試,出奇得合適,純羊皮的質感很舒服。
倪裳把包裝袋和鞋盒,包括鞋底都看了一遍,居然沒找到一個logo。
她想了下,把鞋子放回盒裡,拍了張照,在微信上給男人傳了過去。
霓裳有衣:【謝謝。】
霓裳有衣:【這雙鞋不便宜吧?】
炎馳回復很快。
YC:【怎麼,又想給我轉錢了】
霓裳有衣:【點頭.jpg】
YC:【那你看著給吧】
霓裳有衣:【哈??】
YC:【之前的886不發得挺6麼】
倪裳:「……」
切,還挺記仇。
倪裳上網找了找大牌的類似款式,又兀自估量了下,最後轉了個自認挺恰當的數目過去。
過了半晌,對方收款。
倪裳鬆了口氣。正想放下手機,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
【對方向你發起一筆轉帳
金額:99】
倪裳沒有收。
霓裳有衣:【?為什麼要給我99】
YC:【99諧音nightynight】
倪裳:「……」
英文不怎麼好的中文系畢業生打開了百度。
輸入第一個單詞後,後面的釋義便自己跳了出來:
「nightynight是一種道晚安的,比較可愛萌趣的說法,一般用於哄小朋友睡覺。」
哄小朋友睡覺??
倪裳輕笑,茶色眼眸漾出一抹甜。
屏幕上端接連彈出兩條微信消息。
YC:【nightynight】
YC:【晚安安。】
**
五天後,文物部門的鑑定人員如期而至。
倪裳打開大門,看見炎馳居然和工作人員們一起過來了。
男人單手抄著兜和人交談,姿態隨意落拓。進來後,他目光在院裡隨意掃了圈,轉而對身側道:「胡伯,那您就給看看?」
他身旁的人點頭應下。
倪裳上前和幾個鑑定人員打了招呼,又走到男人身邊小聲問:「你認識他們啊?」
「算是吧。」炎馳漫不經心道,「家裡老頭子就喜歡鼓弄這些。」
鑑定人員跟倪鴻幸詢問老宅信息,倪裳走到海棠樹下的石桌邊,為客人斟茶。
她剛倒好一杯茶,炎馳就過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喝完又從盤裡拿了塊綠豆冰糕。
就挺不把自己當外人的。
見他掰下一塊綠豆糕走到魚缸旁,倪裳快步過去,啪地在男人手背上打了下:「你不要再亂餵我們家魚了!」
她不滿嗔他:「上次都差點給你撐死……」
炎馳乜她一眼,低笑了聲,抬手把綠豆糕填進自己嘴裡。
胳膊落下,掌心又在挨打的手背上不動聲色地抹了把。
貓勁兒撓他了。
還他媽怪疼的……
一手搭上魚缸,男人的指尖在陶瓷缸邊沿上輕彈了下:「這是個老玩意兒啊。」
倪裳輕「嗯」了下:「比奶奶年紀都大呢。」
炎馳轉眸打量四周:「你們家這樣的東西,還真不少。」
他輕嗤:「要我們家老頭兒過來看見這些老寶貝,非賴你家不可,讓他睡地鋪他都樂意。」
倪裳笑了下:「哪有你這樣說你爸爸的。」
炎馳散漫笑:「我們家就這樣。」
他又問:「你這性子,跟你爹媽說話也隨意不起來吧?」
倪裳一怔,眼睫抖了抖,沒有回答。
炎馳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也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相對而坐,陷入沉默,男人的目光找到空隙,慢悠悠凝到女孩身上。
這兩天秋老虎,氣溫又起來了。
她的旗袍也變薄了。
旗袍佳人立在海棠花下,眉眼如畫,擺弄茶具的姿態自然優雅,怎麼看都是賞心悅目的。
倪裳今天穿了件倒大袖,袖子的材質是半透提花棉,精緻菱形花格之下,兩條如玉細臂若隱若現。
這條旗袍最別致的設計在於,立領處加了條絲帶做裝飾,薄紗細帶輕盈飄逸,從側領墜到胸口,又仙又美。
炎馳的目光順著絲帶落至女孩腳面,目光頓住。
奶油白的小平底鞋很適合她,稱得一雙纖足更加秀氣。
而且她皮膚比鞋面還要白皙,比羊皮還要細嫩……
他眉梢很輕地抬了下,大方讚賞:「好看,配你。」
倪裳順著男人的視線垂眸,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她嘴角彎出細微弧度。
見男人杯子空了,倪裳端起水壺,眼神詢問。
炎馳搖頭:「不要了。我不愛喝這玩意兒,澀嘴。」
倪裳放下壺,很小聲:「我也是。」
她品不出茶香來,只覺得後味都是苦的。
炎馳摸出手機:「那我點兩杯奶茶咱們喝?」
倪裳眼睛一亮,隨即又搖頭:「不行,奶奶要看見,又要說我了。」
男人輕呵了聲:「管你這麼嚴呢?」
倪裳撇撇嘴:「也不讓我點外賣,說那裡面都是地溝油……」
倪裳沒告訴男人的是,她會在晚上趁奶奶睡著後,偷偷點外賣。
讓送餐的騎手繞到後窗,她拿繩拴著小籃子放下去,把「地溝油」宵夜拉上來……
「這好辦啊。」炎馳揚起眼尾,「以後你想吃什麼給我說,我給你送過來。」
倪裳睇他一眼:「奶奶才不會給你開門呢。」
炎馳抬眸看二樓,唇角微勾,語氣浪蕩狂放:「老子兩下就能翻上去。」
他俯身就近她,玩味低語:「你給我留個窗,行不?」
男人的嗓音壓得沉緩,濕熱的吐息撲灑白嫩耳廓,倪裳耳尖一燙,頭皮都泛出酥麻。
她呼吸微滯,隨即側頭閃避曖昧:「你又——」
「囡囡!」
倪裳一驚,下意識立刻和男人拉開距離。
她轉過身,看見奶奶不知道什麼過來了。
老人的視線在他們之間晃了晃,面上無瀾,只說:「人家叫你們過來呢。」
「來了!」倪裳應著,趕緊端上茶盤走開,一眼都沒再看男人。
炎馳盯著女孩燒紅的耳朵看了兩秒,舌尖頂了下腮幫,也邁開長腿跟了上去。
工作人員已經完成了初步查看。
跟炎馳那天預料的一樣,倪家的老宅缺失太多,還多次修建改造過,確實很難夠到文物的標準了。
不過鑑定人員倒發現不少貨真價實的古董,從院裡的陶瓷魚缸到屋內的金絲楠木雕,個個都很有看頭。
那位姓胡的工作人員又問起已故倪老爺子的信息,在考慮是不是能將老宅鑒為「名人故居」之類的。
倪向黎留下的東西,大部分都存放在儲物間。
倪鴻幸用鑰匙打開儲物間的門後,跟進來的好幾人都不由發出輕聲喟嘆。
這哪裡是雜物間啊,簡直一個老時代的小型博物館嘛。
一屋子的紅木,樟木,楠木打的立櫃和書櫃,裝的除了老書舊籍外,都是手藝人吃飯的本事和家當——布料,工具,圖樣,還有一些老式的成衣成裙……
倪裳打開立櫃翻找太爺爺的資料和相冊,她身後有人突然出聲:「那個——」
倪裳扭頭,看見一位戴眼鏡的工作人員高高指向她旁邊的書櫃頂端:「那也是個古董老箱子吧,是黃花梨的?」
「我不太清楚。」倪裳答。
他又懇切問:「那可以給我看看嗎?」
倪裳頷首:「您自便。」
工作人員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臉上帶著隱隱的興奮。他個頭不算低,站過去稍一墊腳便抓上木箱,胳膊用力往外一抽——
倪裳後背一緊,像感應到某種危機提示,刷地抬頭看。
那隻黃花梨老木箱上,居然還疊著幾個扁平的木盒。木盒驟然失去支撐,一個個搖搖欲墜,其中一個眼看就要砸到下面的桌子上。
倪裳一驚,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
「小心!」
男人高聲急呼。
倪裳已經不管不顧撲過去,將桌上的東西抱進懷裡。
幾乎同一時刻,她自己又被圈進一個結實的臂彎中。
炎馳將女孩緊緊護在懷中,將自己的後背亮給高空墜物,一條胳膊又眼疾手快地擋開掉下來的各種小東西。
他身後的鑒寶人員嘩啦啦涌了過來,啊啊哦哦驚叫出聲,手忙腳亂接東西。
「怎麼樣?」炎馳握住倪裳的肩膀,將她從自己懷裡扶出來,急切問,「砸著你沒?嗯?」
倪裳置若罔聞,她脫開男人的手,一臉緊張地翻看自己懷中的東西——是條色澤晦暗的老裙子……
「對,對不起——」戴眼鏡的工作人員慌張道歉,「我真沒看見上面還有東西!」
他坐在地上,一條眼鏡腿歪到脖子後面,懷裡還緊緊抱著那個黃花梨木箱。
除了面如土色的倪鴻幸,一屋子鑑定人員都摔得人仰馬翻,齜牙咧嘴的,但手裡的老物件全都接住了。
懷裡的月華裙沒事,倪裳剛緩出口氣,就聽到奶奶的聲音:「炎先生,你是不是傷著了?」
她心中驟緊,抬頭一眼就看到炎馳手上觸目驚心的紅——從虎口快到手腕,不長不短一道傷口。
應該是被剛才盒子裡掉出來的東西劃的。
男人沒受傷的手還攬在她肩頭,他抬起流血的手背瞟了眼,語氣稀鬆:「沒事兒。」
倪鴻幸又忙去攙扶地上的工作人員起來。
倪裳看著男人手上擴散的血跡,齒尖慢慢咬上下唇。
她扯了下炎馳的袖口:「你跟我來。」
他們離開儲藏間,來到堂屋。
倪裳讓男人坐在木沙發上,很快找來醫藥箱,又利索翻出藥棉,消毒酒精,繃帶……
拿起棉簽擦拭傷口時,倪裳的指尖在微微打顫。
一顆心依然跳得很厲害,卻不是因為剛才的意外。
她想起了在高原營地的那個夜晚,男人將橡膠套纏在大臂上的場景……
這是他,第二次因為自己受傷了。
「抖什麼啊你,嚇著了?」炎馳吊兒郎當的跟個沒事人一樣,就好像受傷的不是他。
倪裳沒理會男人的話。她輕輕抓上他沒沾血的手指,翻過受傷的手掌仔細檢查,眼睛還往他另外一條胳膊上看:「你別的地方,沒傷著吧?」
「沒。」炎馳漫不經心的,黑眸出神般定在牽著他的那隻小手上。
女孩的手纖白柔嫩,搭在男人又是血痕又是青筋的麥色手背上,對比扎眼。
柔軟的掌心貼上他指尖時,觸感好像溫溫糯糯的小布丁……
倪裳皺起眉,還是有點不放心:「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炎馳不屑嗤聲:「這點兒口子,怕還沒到醫院就癒合了。」
他真心覺得這就不叫事兒。
摩托車手摔車受傷是常有的,他傷過筋骨也動過骨。這麼道小口子,根本算不得什麼。
倪裳:「……」
倪裳沒再說話,抬眸深深看了男人一眼,目光中有不安心的關切,又像在嗔怪他太粗糙。
這小眼神,又有軟刺兒扎人那勁兒了。
炎馳給扎得唇角勾起來,眼尾也彎了。
他輕呵出一聲,粗糲拇指在女孩拿著棉簽的手腕摸了把。
「這麼關心我啊?」
倪裳像被男人手心的體溫燙到,垂落的睫毛輕抖亂顫,手上也換了個相碰不著的方向,繼續給男人擦拭傷口。
血跡清理完,她也鬆了口氣。
傷口並不深。皮肉傷,問題就不大。
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創可貼不牢靠,又拿出消毒紗布裹上炎馳的虎口。
正低頭腦袋一圈圈往上纏時,頭頂的男人悶笑了聲。
「笑什麼啊?」倪裳有點沒好氣。
受傷了你還挺高興。
「我是想起來裡面那些——」炎馳朝儲藏室抬了下下巴,笑了,「胡伯那人你不知道,他在家,孫子摔地上他都不帶扶的,剛為了接那箱子,差點沒把褲/襠扯爛。」
男人的描述精確又頑劣,倪裳也沒忍住笑出聲。
笑完又替鑒寶人說話:「他們做這行的,看古董肯定都跟看寶貝一樣,情急之下,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炎馳深幽睨了她兩秒,又問:「這麼說,你剛撲過去抱的,也是你的寶貝兒了?」
倪裳愣了下,鄭重點頭:「是的,那條月華裙對我很重要。」
「那,你還記不記得——」男人緩聲再問她,又別有意味地頓住,
「剛才我撲過去,抱的是什麼啊?」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