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

2024-08-12 23:00:11 作者: 耿其心
  一星期後,炎馳和團隊經討論,確認他今年的賽季報銷。

  炎馳和倪裳沒有著急回國。反正來都來了,兩人索性把之前忙比賽沒去過的地方都玩了個遍。

  卸下競技的壓力,他們肆意享受陌生的風景和彼此的陪伴,竟然有了二次蜜月的感覺。

  兩個月後,臨回國前,倪裳收到一份意外的邀約。

  一位巴黎的華裔設計師聯繫她的工作室,問她有沒有合作想法,把「霓裳有衣」這個旗袍品牌,在海外經營起來!

  倪裳大為意外。

  和那位設計師取得聯繫後,他告訴倪裳,自己的祖父以前也是一位老手藝人,早年移居海外,慢慢經營起自己的服裝品牌。

  他們對傳統服飾,尤其是旗袍一直都有很深的情結。十年前回國探親時,還專門去錦都拜訪過旗袍大師倪向黎。

  祖父去世後,這幾年他一直都在思考:國外的奢侈品營銷得這麼成功,品牌效應人盡皆知,而他們的傳統服飾卻像一顆蒙塵的明珠,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去本該璀璨的光芒……

  近幾年國內漢服大熱,旗袍也開始有了復甦的大勢,這位設計師也有了尋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合作人,想要將屬於傳統服飾的品牌,輸出到海外。

  這樣的提議讓倪裳很動心。

  炎馳當即改簽了機票,和老婆一起飛巴黎。

  他是很支持老婆在海外拓展品牌。結婚後,倪裳每年都會出國陪他比賽,這兩年歐洲這片她差不多都玩遍了,以後他訓練忙的時候,她也會無聊。要是有自己的事情做,也不錯。

  男人的態度一如既往:只要她喜歡,就放手做;只要她需要,錢他管夠。

  老公的態度積極,見面也比倪裳想像的還要順利,合作幾乎是一拍即合。

  設計師帶他們兩口子參觀了自己的工坊和工廠,倪裳也取到不少經,回國後就可以學以致用。

  自己創業三年有餘,倪裳私心將「霓裳有衣」這個品牌,視為自己的孩子。

  她在誕孕育它的時候也曾體驗過「難產」和「陣痛」。她在工作室里不眠不休地畫稿,打版,和工廠扯皮的時候,就像養育孩子一般嘔心瀝血。

  現在「霓裳有衣」長大了,出落得美麗而包容,引人見之難忘。

  它值得,也應該走向更廣闊的的世界。

  從錦都的小巷中,走向北城的街道,再去往巴黎的舞會,羅馬的餐桌,和翡冷翠的花園……

  倪裳覺得欣慰而自豪。

  如果,如果太爺爺能看見的話,他也一定,會為她們驕傲。

  **

  他們在巴黎停留了十來天才返程。隔離完回家後,老宅前院的海棠花將將開始凋落。

  倪裳這才後知後覺,結婚後她每年都出國,已經有三年沒見過這個季節的家鄉了。

  天涼好個秋,炎馳開上越野車,又帶著老婆露營去了。

  他們去了以前去過的那片營地。上一次來的時候趕在男人出國前一天,天氣又冷,兩人在帳篷里窩了一晚上,都沒有出去玩。

  這一次,溫度和心情都合宜,營地也比三年前來的時候完備很多,各種設施一應俱全。他們在營地呆了兩天兩夜,走遍周遭的山野和水澗。

  回來後,錦都好像一夜之間就入了冬,再一轉眼,新年又到了。

  他們的日子回歸平淡。倪裳卻又總在很多不起眼的細節里,感受到確切的滿足:

  比如天一冷她就愛賴床,抱著貓哼哼唧唧地不動彈。炎馳就買了張小床桌,讓老婆可以窩在床上吃早飯。

  倪鴻幸有次早上來給他們送臘八粥,進門就看見倪裳失去自理能力一樣靠在床頭吃湯圓。老人家都沒眼看。

  可隔天倪裳又聽見奶奶跟鄰居聊天,語氣相當凡爾賽:「……嗐別提了,我那孫女,結婚三年,還越活越回去了,現在飯都不怎麼會做了。沒辦法,都給我那孫女婿慣的……」

  再比如,他們又在雪天裡撿到了一隻小狗,和同樣是撿來的奶牛貓一個色系,是只黑白邊牧。

  小狗還不到半歲,應該是得細小後被棄養了。狗勾生命力很頑強,在寵物醫院治了兩星期,現在活蹦亂跳的,還聰明得令人髮指,就差會開口說人話了。

  至此,他們的二層小白樓多了一個成員。


  一家四口,有貓有狗。

  春節過後,炎馳比往年提前一個月出國訓練。他上個賽季空檔,積蓄了一年的能量,鬥志滿滿。

  跟以往一樣,倪裳開車送老公去機場。辦完登機後,兩人又依依不捨地膩歪了好一會兒,男人才進安檢。

  「小別勝新婚」這句話,倪裳深有體會。結婚三年,他們國內國外兩頭跑,感情反而比當初戀愛時還要熱烈。

  在機場買了杯奶茶,倪裳駕車往回開。剛出機場還沒上高速,胃裡突然頂上來一股酸水。

  倪裳握著方向盤乾嘔了好幾下,皺眉看向身側喝了一半的冰奶茶。

  開過垃圾桶時,倪裳搖下車窗,扁扁嘴,將奶茶扔出去。

  以前和奶奶住時,她點外賣只能偷偷摸摸。本以為結婚後能夠外賣自由,沒想到反而被管得更嚴了qvq

  她胃不太好,炎馳為了不讓她點外賣,在家換著花樣下廚給她做好吃的。冰奶茶更是禁品,也就偶爾能喝兩回多肉葡萄吧。

  現在,她的胃口好像被老公養得更嬌了。本來還想趁著男人不在家偷吃一嘴,沒想到……

  胃裡的噁心勁久久不散,想著家裡應該是沒藥了,倪裳打轉方向盤,往醫院開。

  機場附近有家挺有名的私立醫院,兩年前炎馳帶她來拔過一次智齒。醫院的技術和服務都特別好,還不用排隊。

  掛了消化科的號,倪裳主動告訴醫生,她這是老毛病了,開點藥就好。

  聽到她泛酸想吐的症狀後,女醫生口罩上的目光頓了下,問:「你結婚了吧?」

  倪裳點頭。

  醫生又問:「有沒有可能懷孕了呢?」

  倪裳愣住,隨即堅定搖頭:「沒可能。我們一直有做措施的……」

  醫生眼尾彎了下:「沒有任何措施能保證百分百避孕的。你們結婚多久啦?你上次月經什麼時候?先去化個驗吧……」

  倪裳心裡咯噔一下:這段時間她一直忙著工作室的事,姨媽遲了快一個月,居然都沒意識到……

  拿好醫生開的單子,倪裳懵懵然跟著護士去抽血。

  坐在休息區等待化驗結果時,倪裳心裡突然騰起一種奇妙的預感。跟她四年前從高原回到錦都,在酒店和炎馳第二次見面的感覺很像——她沒有料到他會來到她的生命里,可再次看見他的瞬間卻又肯定,他們之間,註定會發生故事……

  倪裳將手搭在小腹上摸了摸。

  現在,她好像又要迎接另一個「不期而至」了……

  二十分鐘後,護士將化驗單交給倪裳。

  還沒來得及打開看,包里的手機突然大震。

  看見屏幕上跳出帶著愛心的「騎士」兩個字,倪裳心裡突兀輕跳,摁下接通。

  男人懶散的低音漫進耳廓:「媳婦兒到家了沒?」

  倪裳聽到話筒里有空姐的聲音。

  他馬上就要起飛了。手機調到飛行模式前,他總要再給她打一通電話。這是這幾年男人為她養成的小習慣。

  倪裳喉嚨發緊,輕「嗯」出一聲。

  炎馳又囑咐了老婆幾句,讓她少點外賣,他不在家她就帶上狗子去奶奶家住,隔天回來餵下貓就行了。

  見電話里半天沒反應,男人敏銳頓住:「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倪裳出神般盯著手裡的化驗單。

  「沒有。」她輕聲回答。

  「你……一路平安啊。」

  **

  到家後,倪裳取消了和巴黎設計師的視頻會議。她心亂如麻,本來想回家整理一下心情,沒成想直接睡著了。

  就像醫生才告訴過她的,嗜睡,也是孕期的反應之一……

  一覺直接睡到太陽落山。

  醒來時,高大的男人就站在窗邊。他極短的發茬上都被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輝。

  倪裳愣住,趕緊抬手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你,你怎麼回來了?!」

  炎馳抄兜踱步過來。他的臉完全籠在逆光里,看不見表情。

  「我在北城落地轉機,打你電話怎麼不接?」

  倪裳後知後覺,伸手抓床頭的手機:「我睡太熟了……」

  屏幕上顯示十個未接來電。

  一個來自工作室的助理,兩個是方漁。

  剩下的,全都是男人打的。

  炎馳坐到床邊,凝視她的目光很深:「你沒話跟我說?」

  倪裳心裡一跳,呼吸也滯住。

  炎馳定定看了她兩秒,提醒道:「方主任給我發消息了。」

  方主任就是上次給倪裳拔智齒的醫生,牙科的大拿級專家。

  跟炎家是故交。

  「今兒你掛的是他老婆的號。」

  倪裳:「……」

  倪裳張張嘴,有點語無倫次:「我本來是想給你說……但我又想著,你都上飛機了,訓練比賽要分心了怎麼辦?你去年都沒有比……」

  「屁話。」炎馳重重沉聲,他展開胳膊想抱倪裳,又跟怕嚇到什麼一樣,手在倏地空中頓住,只拍了拍她的臉頰。

  「十個比賽加起來也沒你重要,知道麼。」

  倪裳鼻尖沒由來一酸。她掀開被子,一頭扎進老公懷裡。

  炎馳立刻抱住老婆,低頭親了親她發頂。一手在她肚子上躍躍欲試,想碰又不敢碰的。

  「醫生怎麼說?多……大了?」他問。

  「算的是一個月。醫生說等再一周還要去拍片子看看——」她猛地止住話頭,聲音稍低,「她還說,就算我們每次都有措施,也不能保證沒有意外,再說都三年多了……」

  炎馳低笑了下:「哦,怪咱太勤快。」

  「你還笑!」倪裳不滿嗔男人,「明明就怪你!你每次都,都恨不得要磨穿似的……」

  炎馳悶笑了聲:「嗯,怪我。」

  倪裳垂睫看男人圈在自己腰間的胳膊,欲言又止:「那我們……要吧?」

  炎馳默了兩秒:「幾個意思?」

  他睨她,目光灼人:「你不想要?」

  倪裳眨眨眼:「你不是想退役後再要的麼。」

  「那懷都壞了,老子還能讓你打了??」炎馳嗤聲,「人幹事兒?」

  男人臉上浮現出一種不被信任的,近乎受傷的委屈感。

  本來就是麼。

  她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男人。平時她胃疼一下他都揪心,怎麼可能讓她打孩子?!

  倪裳的心情瞬間落定。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心中迸出難以言喻的,巨大的喜悅。

  原來,對於這個不期而至的小傢伙,她早就有了答案。

  也早都準備好了……

  倪裳拉住男人的手,輕聲:「比賽,你還是要去。」

  不等炎馳開口,她又堅定道:「必須去。」

  「你已經少了一季,今年不能再缺了。」

  「我都問過醫生了,預產期在十一月底,到時候你正好完賽回國。咱們什麼都不耽誤。」倪裳摸摸肚子,彎唇笑,「寶寶也算挑了個好時間來嘛,還挺乖的~」

  炎馳的心柔軟塌陷。

  他喉尖滾了兩下,搭上老婆放在肚子的手,開口有點啞:「五月開始,入境不用再隔離了。」

  倪裳:「真的?」

  男人「嗯」了聲,抱她更緊:「趕上兩站隔得遠的比賽,我就回家陪你。」

  「一個月……怎麼也能回來一兩趟。」

  倪裳想了想,說:「到時候再看吧。」

  他心疼她一個人大著肚子,可她也心疼男人做空中飛人啊。

  倪裳看著覆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手,嘴角翹起來。

  「老公,你高不高興?」

  「高興。」

  炎馳放開倪裳,俯身親在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時,他眼眶倏地熱了。

  怎麼能不高興。

  他的崽崽,有他們的崽崽了。

  **

  一周後,炎馳又陪倪裳去了趟醫院。

  確認寶寶情況一切都好,他才又飛國外開始訓練。


  月份太小,倪裳只把懷孕的消息告訴了家裡人和江漁。

  大家都高興得不得了。許芝蘭立刻張羅著找醫生找營養師,倪裳愛吃什麼想吃什麼,她都給做好送過去。

  倪鴻幸搬到了小二層暫住,方便隨時照顧懷孕的孫女。

  炎馳人不在,存在感卻很強。他現在比賽訓練之餘,基本時時都在網上,要麼跟老婆視頻,要麼大把大把網購送貨上門。嬰兒床奶瓶紙尿褲之類的,已經給男人都買齊全了。

  倪裳自己倒沒什麼感覺。

  肚子裡的寶寶不是「挺乖」,而是乖得不得了。除了比以往嗜睡,中午需要補個覺,她幾乎什麼反應都沒有。工作室按部就班,品牌海外推廣的事情也照原計劃進行。

  五月,隔離解除後,炎馳就開始做空中飛人了。

  他兩站比賽之間,最多有半個月的空餘,除去倒時差和常規訓練,一次在家最多能呆三四天。

  倪裳心疼老公飛來飛去太辛苦,讓他呆在國外不要折騰了,可炎馳根本不聽。

  回來就算只能陪她一天,他也是樂意的。

  倪裳的肚子不顯懷。一直到夏天懷孕都四個多月,她洗完澡對著鏡子看,才能看見小腹的孕相。

  對此炎馳很滿意。

  孩子小巧又乖巧,用他的話說就是「那肯定是個閨女沒跑了啊」。

  男人開始興沖沖地給他閨女取名字,已經列出來一排名字當備選。

  倪裳提議:「要不我們先給ta取個小名吧,就叫『期期』怎麼樣?」

  炎馳默念了兩遍,皺眉搖頭:「七七,怎麼聽起來『七七八八』的,不夠圓滿,不行!」

  倪裳失笑:「不是『七七八八』的『七』,是『期待』的『期』。」

  前兩天,她在男人的手機里,無意中看到了他的備忘錄。

  與其說是他的備忘錄,不如說是她的孕期記錄。

  男人將她孕期的體重,腹圍,還有每次產檢的情況都詳細記了下來。

  即便他無法次次陪她去檢查,即便他不在她身邊。

  倪裳想,如果孩子長大後問自己,為什麼要給ta取名叫「期期」時,她會這樣回答ta:

  因為你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有很多人期盼你的到來啦。

  尤其是你的爸爸。

  他對你的期待,很早,就寫滿了每一個日期。

  **

  八月中,倪裳在得到醫生肯定的建議後,大著肚子坐飛機出國給老公過生日去了。

  她像往年一樣現場男人比賽,中途還拐去巴黎兩趟和設計師商量合作的事情。

  望著自己的男人在賽場上第一個駛過終點,同時,腹中的孩子也像給爸爸加油一般,使勁踢她肚皮——這種心情和體驗,絕對畢生難忘。

  十月初,離預產期還有不到兩個月,炎馳趁著比賽的間隙,將老婆護送回國待產。

  他們的寶寶,或許會和他的冠軍獎盃同時降臨,他的期待感和幸福感強所未有的強烈。

  時間來到十一月中旬,最後一場比賽前,炎馳好像一隻驚弓之鳥,恨不得每天給老婆打二百個電話。

  倪裳的回覆總是一樣:沒有,還是沒有。醫生說這幾天根本沒有發動的跡象。

  最後一站比賽當天下午,炎馳算著國內的老婆差不多起床了,照常給她打早安視頻。

  可連撥好幾通都無人接聽。

  見他開始急躁,準備給自己父母打長途,車隊的助理才趕忙告訴他:

  兩個小時前,倪裳給車隊來了電話。

  她今早天沒亮就進了醫院,醫生說孩子的位置不正。現在,她應該正在剖宮產生孩子……

  炎馳聽完神色瞬變:「什麼?!」

  他的語氣和臉色都太嚇人,助理一個激靈,趕緊用英語弱聲解釋:「是你太太讓我們等你比完賽再告訴你的!她很清楚賽車的風險,害怕你知道後會分心,有危險……」

  「她還說,請你一定要在賽道上拼盡全力,那樣才是對她,也是對你們孩子最好的祝福。」

  炎馳怔住。

  他偏頭沉沉看向身側的賽場,久久沒有說話。

  比賽開始,27號賽車勢如破竹,不講戰術也不留餘地,仿佛整條賽道只為他開一般,完全拼出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狠厲勁。

  大優勢第一個碾過終點線時,炎馳沒有像往常一樣騎著摩托在賽道上慶祝,也沒有回應尖叫歡呼的觀眾。他徑直越過狂喜的車隊,以及等待的媒體和記者,第一時間拿過自己的手機。

  這一次,電話撥通了。

  話筒里卻遲遲沒有聲音。

  炎馳的心臟縮成一團,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流動。

  他張了好幾下嘴,才艱澀出聲:「……倪裳?」

  大腦一片空白,男人好像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有本能地,無助地聲聲喚著:

  「媳婦兒?崽崽?」

  「老婆……」

  片刻,電話里突然響起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炎馳舉著手機怔然半晌,無聲大笑了起來。

  ——嘴角揚起來之先,淚水已經模糊了男人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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