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殿傳臚（下）

  蕭棹就在雲夢住了下來，潛心學畫，月籠沙就在他身邊，在雲夢的小小天地之中，他雖感覺一切都是虛幻的，卻又樂在其中。

  最讓他沉迷其中的，並不是無窮無盡、奧妙無窮的畫作，而是那總在窗前站著、望向那池春水的那輪明月，煙籠寒水月籠沙，她像水一樣清透純潔，也像潭一樣深不可測，偏偏她的容貌、才情又像旋渦一樣，把他緊緊捲入。

  瓊林宴後，畫家們也開始走馬上任，再次進宮入職翰林圖畫院。李唐感慨，這次入宮，總算可以好好看看大內風采了。

  過宣德樓列五門，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去之狀，氣派豪華。

  右掖門裡西去正是翰林院，周圍圍聚著天章閣、寶文閣、龍圖閣，畫院閣樓都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悉用朱紅杈子。翰林院群賢畢至，三大閣藏書藏寶，不遠處最氣派的新修的崇文院中還有秘閣，藏著只有官家能見的稀世珍物。

  皇甫澈也在一眾畫師中，他走在最後，可走在最前的李安忠、蘇漢臣，落於後面的呂素莫不回頭看他。李蘇二人琢磨的是，前宰執的兒子，混到了翰林圖畫院裡來，多半也只能圖個差事。

  這小生好俊，竟然比自己還清秀幾分。那劍眉星目，一身紅袍，白色曲領方心微露，更襯得他玉面書生，如木秀於林，呂素不由多朝他望幾眼。

  「官家駕到！」宮人聲音傳來，大家都紛紛看向了門口，果然官家來了翰林院。浩浩蕩蕩的一行人，皇甫澈注意到了官家身邊戴幞頭、穿圓領長袍作男子打扮的女官，不正是厲芙清嗎？

  她也看到了他，二人視線相對，她像春風一般舒朗明媚，而他卻如桃花一般含羞。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皇甫澈的內心心潮澎湃，他就這樣與自己的意中人再見面了，雖不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但他也紅袍加身。厲芙清更是厲害，他剛入宮，她便尋到了機會和他見面。

  皇甫澈對著官家行禮，起身時，他還對厲芙清作揖。厲芙清留意到了，她也留意到，皇甫澈並未再抬眸望她，她不由有些想法，該不會是他不想見到自己吧？看他身形比往日又瘦了幾分，眼神也比往日深邃，厲芙清未免有些心疼。

  「眾位畫家都到了，先賜墨寶。從今日起，你們都由朕親自教習。」官家並不是來慰問眾位畫家的，而是來講課的。

  「臣等謝恩，定不負官家教誨。」眾位畫家齊刷刷對趙佶表示感謝。

  厲芙清負責分發墨寶，她終於走到了皇甫澈面前，二人近在咫尺，彼此都想把那些朝思暮想的思念對對方傾訴，可又只能黯然垂眸，無語凝噎，欲語還休。

  二人連手都無法相碰，厲芙清便又轉向呂素麵前，接著發放東西。呂素已預感到面前的女官，手微微顫抖，神色不自然。

  「朕要聽你們真實的想法。李唐，你來說說你的感受。」趙佶生怕畫家們曲意逢迎，非得讓他們掏心窩子說話。

  「官家吹彈、書畫、聲歌、詞賦無不精擅。官家花鳥、山水、人物、樓閣，無所不畫，可稱之為卓然大家。能得官家親自指導，是莫大天恩。」李唐很激動，也很忐忑，但他更多的是感動。

  「呂素，你來說說。」趙佶盯著呂素，盼著他那俏麗的小嘴說點更好聽的。

  「官家作畫時，強調形神並舉，臣跟從官家學習，定能領悟官家所強調的神韻，領定官家精神，感知官家內心所想。」呂素的話，讓趙佶心裡十分舒坦，有人要和他探討精神層面的東西，還是一位俊美的男子，他可是樂意奉陪，他果真沒有看錯人。

  「皇甫澈，朕讓你來畫院，你可是滿意？」趙佶看向了站在後面的皇甫澈。

  「臣感激涕零，官家對臣有再造之恩。」皇甫澈向趙佶拱手拜謝。

  「朕除了要教你們繪畫，你們學習的說文、爾雅、方言、釋名，朕也要教，你有沒有意見？」趙佶這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偏偏他要皇甫澈來答。

  「官家天縱將聖，藝極於神，詩、書、畫、印皆為天下一人，自然都可以為師。」皇甫澈知道趙佶留著一枚「天下一人」的花押，總在收藏字畫上蓋這個花押，他如此說，極是阿諛奉承。

  趙佶心裡樂開了花，當即賜皇甫澈硯台一方，其他的畫家心思想法各異。李安忠想著，這皇甫澈的父親極其剛直，怎麼這做兒子的竟學了溜須拍馬？

  厲芙清也沒想到，一向自負的皇甫澈竟能誇讚官家為「天下一人」，他竟然還面色不改，這讓她有點恍惚，昔日的戀人是否有些陌生？

  「官家吹彈、書畫、聲歌、詞賦無不精擅，官家教導你們，是你們的天恩。」梁師成可不能落人下風，趙佶沒提他的名字，他自個兒蹦出來說個不停，「官家畫技，古往今來第一人。夫子已矣，官家才是萬聖之師，當世之聖人。還不拜見聖人。」

  幾位畫家沒有理會的，趙佶這才提醒：「你老糊塗了，聖人可是皇后稱呼。」

  「這……奴婢糊塗……」一向以臣自稱的梁師成瑟瑟發抖，認自己為奴婢了。

  「不礙事，你接著說。」趙佶並不責備。

  「你們有所長，但總歸有不足，官家願意親自教你們，給你們揚名立萬的機遇，實屬千載難逢，你們可得好好學，以後人作古了，作品還能百世流芳。」有皇帝撐腰，梁師成又開始誇誇其談。

  這一番誇讚，為了夸趙佶，把孔聖人都踩下去了。梁師成溜須拍馬的功夫，不愧是內廷第一號的。

  「這死太監，現在就出來顯擺了。」厲芙清在心底憤憤道，梁師成可不是什麼善茬，日後這畫院可免不了被他霍霍的。

  趙佶興致勃勃，又當即在畫師們面前顯擺了一番，留了墨寶。翰林圖畫院熱熱鬧鬧，高手眾多，可對趙佶來說，這些人事，都是只屬於他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