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開並蒂（中）

  皇甫澈是沒在畫院待著，他在隔壁的天章閣，和他在一起的，是三位皇子，分別是皇太子趙桓、鄆王趙楷、康王趙構。

  「憶往昔，我們都在厲武功大夫那求學，時光匆匆而過，你幾經轉折，又入了宮，進了畫院，我們又得相聚。」太子趙桓修八尺有餘，面容和官家極像，慈眉善目，面容圓潤。

  「下官謝太子關照，承蒙官家恩澤，臣得以入翰林。」皇甫澈也很意外，太子竟會不避諱來見他，「臣也要恭賀太子喜得良緣。」

  「德明，我中了狀元，不過父皇把我名字拿下了。」趙楷年齡小，意氣風發，才華滿溢，最是純真，德明是皇甫澈的字，趙楷跟皇甫澈關係最好，從來直呼其字，「如果你也去考，我可得退而求其次了。」

  「自科舉創製以來，皇子考中狀元，未有之也。此是我大宋文運亨通，文舉薦賢的福報。」皇甫澈自然不擋趙楷的光芒，他情願自己再黯淡一些。

  「我雖未得厲武功大夫教誨，但我耳聞過你的名字，收藏過你的畫作，《西京少年游圖》，印象最深的是，牡丹花下少年游，畫作中一位頭戴牡丹的綠衣少女，畫得很靈動。」趙構是初識皇甫澈，卻早已耳聞他的大名。

  「康王賞識，是不才的榮幸。」皇甫澈謙虛地表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康王趙構。趙構樣貌並不像趙佶，他眉骨高，劍眉緊壓著一雙有神的微微凹陷的眼睛，不怒自威，自帶尊貴的王者氣質，給人疏離感。

  「那畫中的幾位少年，有你，有我賢弟，還有誰？」趙構還是抓著那幅畫，繼續在問話。

  「還有一位，那位頭戴牡丹身穿褙子的少女，是厲武功大夫的女兒。」趙構明明可以跟趙楷打探的，卻刻意要問他，很顯然，這是在試探。皇甫澈不明趙構為何如此，可與厲芙清有關的事，他自然緊張。

  好在趙構未有再問，話多的趙楷也未插話。

  「父皇特許，我時時可以來天章閣讀書，記得來找我玩啊。」幾位王爺並未多停留，臨別，趙楷拉著皇甫澈的手和他約定。

  「鄆王好意，下官銘記。」皇甫澈點頭謝恩。

  三王出天章閣，趙楷跟兄弟嘀咕道：「皇甫澈變了好多，拘謹不自信。他父親沒倒台之前，他可是天天把李白的『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掛在嘴邊的，現在呢，他恨不得把《弟子規》刻在腦門上。」

  趙楷在為好兄弟不復當年模樣憤憤不平，趙桓和趙構的心裡有著不同的看法。

  趙桓想到的是，朝中多股勢力需要制衡。皇甫章雖已離世，其雖為新黨，但卻與蔡京等當朝權臣這一派新黨人完全不同，皇甫章曾重用的下屬陳顯、宗澤、李綱這派屬清流，雖已被棄如敝履逐出角力場，但其在民間的聲威卻未隨他們離散而消散，反而能與日俱增；另一派則是以馮熙載、孫傅、呂惠卿、張商英、葉祖洽等舊黨人為主派系，他們雖與元祐黨人血脈相連，雖仍在朝為官，但卻備受打壓；而蔡京一派，蔡京蔡攸父子、童貫、王黼、朱勔為甚，只知勞民傷財魚肉百姓，民間沒有不罵的。

  趙構想的卻是，太子和鄆王，都有勝他之處，他從來不是受父皇重視的皇子。太子即將娶朱璉為妻，趙楷也會娶朱璉的妹妹為妻，留給他的選擇餘地和時間也沒多少了。娶節度使女兒，高門嫡女，確實良配，但只能占據一地之利，拉攏的只是一小盤勢力，那和其他諸王又有何異處？趙構並不甘於這麼做，物色王妃，成了他最迫切要做的事。

  厲元瑜的女兒，厲芙清，先於她真人，僅憑一幅畫作，就走進了趙構的視線。

  皇太子納妃，鹵部儀仗，宴樂儀衛。太子妃乘著四匹馬駕著的綴滿雉鳥毛的厭翟車，紫色團蓋作車頂，四面帷幕上垂著鑲嵌滿美玉的緞帶……

  太子府邸，天子坐鎮，百官來賀，熱鬧非凡。厲芙清待命直筆，得以侍奉官家左右。

  「蟬鳴月溶，水清木華；良辰嘉禮，遂締良緣。眾位愛卿的賀禮，新科畫學進士們的畫作，一併抬上來讓大家欣賞欣賞。」趙佶興致高，酒過三巡，他邀請大家賞畫。

  厲芙清再一次見到了皇甫澈，他在翰林圖畫院的畫師隊伍里，相比第一次見他時的欣喜，這一次見他，她已能平心靜氣。二人都是這場婚宴的背景板，都挺平平無奇的，知道對方在哪兒，求個心安便好。

  李唐呈的並不是《並蒂蓮圖》，而是一幅《雙喜圖》，兩隻畫眉鳥在枝頭交頸頡頏 ，下方有一對兔子撲朔，用筆工細，收放自如。

  「寓意雙喜，恰如其分，但技法不如崔白的《雙喜圖》。」趙佶直截了當表示，「兩隻畫眉鳥貼在一起，是會閉上眼睛溫存親熱的，不是你筆下的瞪著眼睛的，愛卿你得注意觀察鳥兒習性。」

  李唐聞之，面色慘白，他深知自己長於山水景物，對於動物的作畫，自然比不上見多識廣有深入研究的官家，而今官家的批評，讓他羞愧不已。

  「臣受教，定會多加練習，不負官家教誨。」李唐虛心受教。

  「臣給官家上的是《並蒂蓮圖》，並蒂蓮花，花開並蒂，佳偶天成。」梁師成待李唐被批評，他志得意滿地呈上了《並蒂蓮圖》，畫卷展露時，那朵並蒂蓮花含羞奪目，泛著螢螢珠光，清波暈開，仿佛真的飄來了清新的荷花香。

  「這朵並蒂蓮花，纖塵不染，風姿綽約，亭亭淨植，兩面含香。」趙佶誇讚，「朕非常欣賞。賞梁都監白銀千兩。」

  「謝官家。」梁師成趕緊叩謝天恩，在場諸人，除了翰林院的畫師們，無不拍手稱讚。

  這幅畫是李唐畫的，但梁師成一直在批評他，李唐堅持畫完了，梁師成又挑刺，指責李唐不配畫並蒂蓮，哪哪技法不到位，隨即他把畫作沒收了。時間所剩無幾，李唐拼盡全力，夜以繼日，才完成了賀圖的創作。

  翰林圖畫院的畫家們都為這幅《並蒂蓮圖》無法送到典禮現場而惋惜遺憾。沒想到，梁師成竟偷梁換柱，將畫作據為己有。

  李唐臉已成豬肝色，這實在是讓人氣憤憋屈，可他也不好當眾發作，可換作在畫院，他又能發作嗎？

  沒有人會當眾揭穿梁師成的，很快輪到下一個畫師進獻作品了。

  輪到張擇端上賀圖了，他的賀圖足足有一面牆之大，在這幅圖下方，有一隊迎親人馬稀稀拉拉的，皇太子騎著馬，皇太子妃坐在步輦上，圍觀的幾名孩童在路邊撒花，乍一看，挺平平無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