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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深宮直筆(下)

2024-08-12 23:51:21 作者: 漢滴
  畫院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厲芙清的耳中,當時她正喝湯藥,是聽身邊的宮女翠煙講的。

  她差點把藥吐了。知道皇甫澈被蔡攸帶走刑訊逼供,她極是憂慮,又是憤怒,一糾結,傷口又隱隱作痛。

  她恨不得此刻就衝去皇城司去救人。

  可她不能也無法那麼做,冷靜下來,她分析皇甫澈現在雖有危險但蔡攸不敢直接要他的命,她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和皇甫澈接觸的機會。

  除非得了詔令,尚書內省的女官才可以走出深宮。她就是藏在深宮的高級女官,登記百官呈上的文書,代為御批,掌印璽御寶,卻也很難走出深宮。

  在這寂寂深宮,對著朱紅深門,她通過百官奏報,看遍了天下形勢,卻因只是直筆代批,她又很難再知後續,她掛念的人抑或事,後續如何,往往石沉大海。

  官家總算回宮處理奏疏了,厲芙清忍著傷口疼痛,擔負起直筆之職。

  趙佶穿著道袍,形色已經恢復以往,紅潤飽滿,他一進宣和殿,見是戴璞頭穿官服、挺直板正的厲芙清直筆,也是一驚,趕緊請「賜座。」

  「臣謝官家。」厲芙清端正坐著,作為能直接代官家寫文書的尚書內省女官,她受官家的尊敬和禮遇,待遇和地位絕非尋常宮女所能比。

  「芙清,你為救朕受了傷,竟然那麼快又回宣和殿辦公了?」趙佶關心她。

  「國事為重,官家公務繁忙,臣理應為官家分擔。」厲芙清表示。

  「朕還沒賞你呢!」趙佶記得這件事,他隨口說道,「賜你賞金千兩、宅第一間,跟蔡相所得一致。」

  「萬萬不可。臣做的是為人臣子本分之事,君王有難,臣當以死相報。」厲芙清趁此機會,把心一橫懇求道,「官家若真要賞賜臣,可否允臣實現一個心愿?」

  「哦?」趙佶覺得厲芙清的請求有意思,她竟不要恩賜,卻另有所求,那會是什麼呢?

  「莫非你要離宮?離宮也可,金千兩、宅第一間,朕也照例給你。出宮了,你也能生活無憂。」趙佶繼續猜測。

  「富貴非我願,」厲芙清言辭懇切,「臣對官家書畫詩詞無一不拜服,臣有幸得官家親自教導,習瘦金體多年,如今已練就和官家字體八分像。臣常懷想父親教習書畫,想入翰林圖畫院進修深造,學習官家畫學技法,以求書畫兩全,可以更好為官家辦事。」

  「朕現在就可教你,你本來就有基礎,只需點撥即可,不用去畫院。」趙佶答應了,但又沒有完全答應。

  「翰林圖畫院得官家親授,自是非比尋常。」厲芙清卻堅持要去畫院,「何況,畫學所涉詩詞,門類複雜,我若不學全,怕是有短板,屆時,畫虎不成反類犬。」

  「你在尚書內省辦公,後宮一律不得與前朝官員有所交流。」趙佶很清醒,厲芙清求的確實不多,但就這一點點,足以對整個後宮體系產生變革,他不肯同意。

  「梁師成一宦官可當進士,可做都監,可入畫院;童貫一宦官,可領兵打仗,可為節度使;臣不過因是女子,即便以性命相保官家,也不為官家所信。」厲芙清傷心欲絕,眼淚簌簌而下,如梨花帶雨。

  「朕並非不信你,是無此先例。」趙佶裝作為難。

  「畫院的畫師又有幾人是涉朝政的,談論的無非都是畫學詩詞,官家卻不允臣學習畫技的機會。」厲芙清據理力爭,捂著胸口蹙著眉哭訴,「官家天下一人,若一日不得作畫,會否也渾身難受?臣不入畫院,一日不精進畫技,臣不如死了……」

  「去吧,去吧。」官家見厲芙清哭得厲害,他心也軟了,便應允了。

  「臣謝官家。」厲芙清叩謝皇恩,官家給她開口子了。這個口子,實在是彌足珍貴。她有了和外界、和文臣聯繫的機會,從此,她不再是那只會替人執筆無法言事、知曉滿朝堂秘密卻無法宣出口、對著危急情勢卻只能無動於衷的提線木偶了。

  在和官家提請去畫院之前,厲芙清和內尚書崔瑛通過氣,崔瑛本也是以「後宮之人不可入前朝」為由拒絕的,可厲芙清一再堅持、懇求,她也便默許了。

  「既然你想明白了,你就去做吧。前途兇險,你自己擔。」崔瑛告誡她。

  見識了太多的黑暗,當裂痕破開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她如獲新生,她要試著替自己開口。

  「臣去畫院,絕不負官家信任。」厲芙清對著官家表示。

  她作著最後一本的批示,是兩浙路龍游縣令宗澤上書言,「藥發傀儡案或涉兩浙路冤案,控訴朱勔在浙侵吞百姓私田。」


  「官家,這該如何批示?」

  「這件事扣的罪名有點大,不好輕易下定論。先擱著吧。」趙佶顯然是不願處理這種棘手的事的。

  「藥發傀儡案當日,那對始作俑者的夫婦已被蔡絛斬首立斃的,那對夫妻身份未調查清楚,宗澤所陳,官家不能不察啊。」厲芙清試圖勸告皇帝。

  「既然涉藥發傀儡案,皇城司在處理,就交給皇城司。」趙佶作了批示。

  「蔡絛斬殺嫌犯,案件更為複雜,皇城司理應避嫌。」厲芙清卻有不一樣的態度。

  「可以,那轉交戶部處理吧。」官家轉念一想,「陳顯為人公正,交給他吧。」

  「官家大約是不記得了,陳顯已被貶為越州知州。」厲芙清提醒皇帝,她也暗自嘆息。蔡京復起用,時任戶部尚書的陳顯詔對「復用蔡京,士民失望」,由是被貶作越州知州。

  「你不說朕還真忘記了。崇寧元年壬午正月初一日早朝,朕曾賜陳顯硯台一方,並御題五言律詩一首:駟馬功勳戴,名留御禮鄉。體全仁者壽,日有自傅揚。石眼明星朗,池心洗日光。文房一鐵硯,中正外端方。」趙佶自認識得陳顯為人,「那有機會把他調回來吧。眼下,這件事就交給戶部李邦彥吧。」

  「太子是此事直接受害者,如今全天下人都在談論。最希望將此事查明,非太子莫屬,此事應該交給太子親辦。」厲芙清提到了太子,處處是阻撓,她只能寄希望太子了。

  「那就交給太子徹查吧。」趙佶當即應允。

  厲芙清當即直筆,寫下了批示,宗澤所奏交由太子趙桓處理。太子趙桓、越州知州陳顯、龍游縣令宗澤,雖然此三人力微,難免會面臨艱難險阻,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何況此三人都是有堅定意志不懼險阻的,在如今朝堂之上,已是難能可貴,興許他們真能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厲芙清總算去了畫院,此時的畫院,所有的畫家都受了蔡絛的審訊,有人至今未歸生死不明,有人人回來了魂卻沒回來,有人埋頭畫畫不再過問窗外事……

  「厲大人,你怎麼來了?」張擇端見是厲芙清獨身一人入畫院,也大為驚愕。

  「喲,什麼風把我們厲直筆給吹來了?」梁師成業瞪大眼睛,可他是要給厲芙清下馬威,「你私自入畫院,觸犯宮規,我要命人逐你出去。」

  「官家特批,我是來跟諸位一起學畫的。」厲芙清含笑著表示,「以後,我也是畫院的一員了。梁都監,我們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

  「哼!」梁師成臉都綠了,很顯然他是不歡迎厲芙清的,可也不好發作。

  「那可真是太歡迎了。厲大人,你要有想學的,只要在下略知一二的,必傾囊相授。」張擇端的態度,和梁師成判若兩人。

  厲芙清連連點頭,她迫不及待跟著張擇端入了界畫室。剛一踏入高大的界畫室內,厲芙清完全顧不得看滿牆的震撼之作,她急著同張擇端打探:「畫院畫家都受皇城司審訊,情況如何?」

  「大部分都放回來了,呂素和王希孟,蔡絛都沒為難他們,去了立刻就回來了,畢竟一個是官家看中的人,一個年紀小;我和李唐,被問了一天一夜,後來也放回來了;李安忠放出來後,他在為蘇漢臣奔波;蘇漢臣生死不知,蔡絛揪著他畫《侲童傀儡圖》的辮子,想將他定罪。」張擇端也為這事發愁,便將了解到的情況跟厲芙清說明,「可這明明是巧合的事,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可現在皇城司要找人背鍋,我們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畫師,跟朝堂誰也沒有牽連,無疑是最容易被拿捏的。」

  「蘇漢臣的父親也屬清流一派,本就說不上話,現在又遭遇了打擊。」厲芙清想到這一點,更覺孤立無援。

  「皇甫澈,至今還沒被放出來,聽說受刑昏死過去了。我不明白,他為何也會牽連其中。」張擇端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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