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煙花三月（上）

  趙佶一時興起，說離京便離京。他留蔡京在東京處理事務，自己帶了最寵愛的妃嬪金秋月，最信賴的宦官梁師成，最會在江南辦事的朱勔，也帶了厲芙清負責直筆，還帶了唯一的畫師呂素，唯一的皇子趙構。

  一行人坐著寶船沿江而下，朱勔仍然紫袍帶刀，時不時站在船頭瞭望，可面色卻不善。

  太子已去江南，而今官家又去江南，他自知自己在江南所為，藥發傀儡案後，朱勔十分恐江南生變，會拉他下水。得想辦法把官家留在東京，成了朱勔重中之重。

  讓官家入雲夢，是他想到最可行的事。那日見了月籠沙，他便張羅著要把月籠沙送進皇宮，可打探了一番，他還是收手了，原因還是，月籠沙背後的勢力，他摸不准。

  只有讓官家親自動手，月籠沙才好就範。那製造月籠沙和官家的偶遇，實在不失為一條妙計，如此一來，他誰也沒得罪。

  寶船在朱勔的掌舵下，果不其然偏離了預設航道，竟堵塞在了雲夢入口。侍女來報時，月籠沙正在畫舫之中接待，她和客人都未料想到，官家竟然到了雲夢。

  她接待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子趙桓一行人。趙桓一行之所以會入雲夢，也是在船過汴河時收到月籠沙邀請的。趙桓急著下江南，本不願入內的，但帶話的侍女給了他一幅圖。

  這幅題名為「銅雀春深圖」的畫作，畫的並不是三國時曹操意圖奪取二喬的場景，畫中有一個氣派的豪華戲台，台上空無一物，顯得很是落寞。趙桓看不出所以然來，他召來皇甫澈來看：「你見過嗎？」

  「這是表演傀儡戲的戲台，只有兩浙路龍游有。」皇甫澈見過這類戲台，「這戲台精妙之處在於，他是雙面的，前後都可以觀戲。」

  「站在後面觀戲，能觀出所以然來？」趙桓想像不出，人在後方看戲，只看到唱戲者的背影，能看出什麼所以然來。

  「如果是藥發傀儡戲，台上有旋轉的焰火和人偶，沒有演員，台下有圍著一圈的觀眾，是不是就很精妙？」皇甫澈反問。

  趙桓顯然被問住了，他當即決定：「走，去雲夢。」

  皇甫澈又一次來到了雲夢，上一次到來，還是五年前，他隨厲芙清一起來的。他們以各自的畫作，叩開了雲夢的入口，月籠沙親自接待他們。

  「你是第一個靠畫作進入雲夢的女孩子。」厲芙清的到來讓月籠沙甚為驚喜，二人一見如故。

  「那我真是可以在此地留名了。」厲芙清咯咯笑著，「我可以叫你一聲『阿姊』嗎？」

  「你若是願意，我自然是要認你這個妹妹的。」月籠沙自是願意收厲芙清這麼一個漂亮聰慧的妹妹的。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三人坐而論道，每一次見面，都能從孔子莊子聊到李白杜甫，再聊到米芾蘇軾，高談闊論，縱橫古今。

  皇甫澈仍然記得最後一次來到雲夢時的場景，幾個人面臨分別，再難相見，愁緒就像繚繞此間的水霧，久久也不散去。

  「你們都走了，以後我可真沒有弟弟妹妹了。」月籠沙不無遺憾，她拿出一對和田玉的平安扣，送給厲芙傾和皇甫澈。

  「妹妹，你既然已經想好要入宮了。我也沒什麼可以給你帶進去的，匆忙準備的這塊小平安扣，祝願你們都能平平安安的。」月籠沙將平安扣塞給厲芙清和皇甫澈，忍不住又有些淚意。此前，她準備的是鴛鴦玉佩，還有一幅米芾畫的《游龍戲鳳圖》，未料想，厲芙清和皇甫澈竟要各自奔天涯了。

  匆匆一別，竟是皇甫澈先回到了雲夢。舊友相逢，卻無處說閒話。皇甫澈一見到月籠沙，就會想起和厲芙清此間過往，往事不絕如縷，卻又沉默在心頭。

  月籠沙身姿婀娜，亭亭玉立，像是出水的芙蓉一般，還不沾染凡塵煙火氣，她還懂書畫，色藝雙絕。這樣的美人，讓太子驚嘆之餘，更覺心憂。太過分的美貌，就是一把抹著蜜糖的尖銳的刀，對身在高位者而言，太有欺騙性和殺傷力了。趙桓熟讀《資治通鑑》，上面記載的紅顏禍水諸如趙飛燕、亡國妖姬馮小憐……太子早就對此有警惕之心。

  「圖你從哪裡來的？」趙桓直接發問了。

  「是一位路過的讀書人，三年前寄放在此處的。」月籠沙不急不緩，給趙桓和皇甫澈斟茶，「此人如今音訊全無，大抵是沒得進士登科的。不過，這是無關緊要的。畫作者本就是局外人，畫中人才有故事。」

  「你倒是說說，這幅畫有什麼故事？」相比父皇對一隻孔雀抬腳的動作都有研究，教誨畫師們，「孔雀開屏時是先抬左腳的」這些細枝末節上，趙桓對畫畫並沒有太多興趣，「你說來聽聽。」

  「這個戲台名為銅雀台，實則在民間稱為牛腿戲台。且看，戲台下方的幾根柱子，形似牛腿，粗壯有力，上方甚至雕刻著大象、白馬，栩栩如生天馬行空。」月籠沙繼續說道，「這是兩浙路獨有的戲台，專用來表演藥發傀儡。」

  「這些本宮已經知曉。」趙桓才坐下，便對美人失去耐心，「本宮來此，是想聽你說說不一樣的東西的。」

  「殿下是為藥發傀儡而來。」月籠沙仍是不急不緩，卻也說了重點，「此戲台是搭在兩縣交界處的，一面觀者是一個縣的，另一面觀者又是另一個縣的。也正因如此，這牛腿戲台頗受兩縣百姓歡迎，也是不受兩地管束。這幅畫畫的，正是此戲颱風頭最盛的時候，可三年過去了，情景由是如何呢？小女子足不出戶，不識天下。殿下既然要下江南，小女子將所藏奉上，望能略盡綿薄之力。」

  皇甫澈心中瞭然，兩縣交界，那不正是睦州和龍游交界之處嗎？一座戲台，也能照到兩地侵地的證據嗎？

  趙桓亦有了辦案思路，他驀地對月籠沙刮目相看，美人自稱足不出戶，可她卻能通曉天下事，也難怪雲夢可以傲然立於世外。

  兒子這還沒走，父親卻要上門來了……趙桓當然是不願和父皇照面的，父子一旦碰上，他必然會受懷疑。

  月籠沙也沒想到，官家竟會突入雲夢，這可是兩朝皇帝在時都未見的事。可擺在她面前的還有另一道迫在眉睫的難題，該如何讓太子一行人先行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