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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寒塘渡鶴(上)

2024-08-12 23:52:29 作者: 漢滴
  細看之下,《半面妝》里描繪的場景極是駭人。兩面戲台,一面敗落衰微,台柱傾塌,牛腿盡毀,神像被削;另一面繁華如舊,燈籠高掛,花團錦簇;戲台柱子上倚靠著伶人,繡著海棠的水紅色錦袍披在她身上,頭髮如潑墨散開,美人一側臉顯露傾國之姿,另一側臉已是森森白骨。

  厲芙清看著,心也不由揪起。官家畫畫的理念是求真,可求的並不是真實,而是細膩生動,體物入微,充滿生活情趣,講求格調,摒棄浮華,可這幅畫的場景,太過荒誕,魑魅魍魎,顯然與官家理念背道而馳。

  「官家,太子憂民心切,才會大膽呈上這兩幅畫。」厲芙清也為太子一眾人說話 ,「兩幅畫間隔三年多,太子定是深入民間,費心尋得了確切線報,才能集齊這一前一後的對比圖。」

  「讓太子親自來跟朕匯報吧,朕看了這骷髏頭痛。」趙佶不願再提此事。

  厲芙清聞言,不由嘆口氣,有些為太子擔憂。

  揚州三月天,趙佶遊興未減,在揚州遊了半月,每日不是欣賞俞小蓮跳舞,金秋月唱歌,便是陪著呂素畫畫,直到東京傳來好消息,艮岳的幾座五層樓高的太湖石經歷千辛萬苦被送至東京,在朱勔血腥鞭笞之下,而今總算立好了,趙佶終在四月天啟程回京。

  龍游地處浙西南丘陵山地,常有盜匪橫行,宗澤蒞任後,廣為興建學校,設立師儒,招收學生,講論經術,自此龍游不斷有人考中科舉,民風開化。江南侵地一事,龍游最開始只有靠近睦州一鄉因耕田相對較多,因而牽涉其中,隨即也日漸擴張……山間田地,農民以山火、斧頭一點點辛勤開墾出來,只為耕種點果腹的莊稼糧食,只要非處在平地,前後無屋,便被列為荒田之列,百姓苦不堪言,已鬧出饑荒,宗澤敢上書言事,為太子徹查江南侵地開了口子。

  調查有了眉目,太子恰接到詔命,便趕往東京。

  「殿下可提前透出風聲,此番涉朝廷要員,應該提請御史台鞫讞。」朱璉擔心太子涉入過深,適時提點。

  「報給父皇后,父皇自會認清這群賊人嘴臉,朱勔、蔡攸、蔡京,他們一個也別想跑。」趙桓卻是不急不緩,執意先報給官家。

  到至光州一處野林,他們見一位穿著長衫的男子被一隻黑色的大黑狗追著,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朱璉靈機一動,對那狼狽男子喊話:「你跑樹上去,狗不會爬樹。」

  男人本慌了神,一聽往樹上跑,趕緊抱著面前一棵杉樹往上爬,哪知大黑狗不依不饒,刨起樹皮,往樹上沖,這落魄書生的衣服也被扯了大半下來。

  「少俠,你還是救救他吧。」太子也嬉笑著,還是吩咐朱璉救下人。

  朱璉不急不緩,從行囊里掏出一隻雞腿,丟在惡狗的右前方,狗狗聞到了味道,果斷放棄了追人,直奔雞腿而去。

  書生從樹上下來,又站不穩險些跌坐地上,他嘆氣著拍打自己衣服上的灰塵,他一轉頭,便對上了明眸皓齒的朱璉。

  「太子妃……」男人神色慌張,他怎麼也沒料想,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竟被熟人撞見了。

  「張邦昌,你怎麼會在這裡?」朱璉很意外,竟然在這遇到了張邦昌,不免笑話他,「一個大男人淪落到被狗欺負。」

  「我因過失,被貶謫至光州。」張邦昌無顏以對,慚愧低著頭,「這一路上遇強盜,行李盡失,還遇上了大黑……」

  太子和蕭棹也近前,太子見是張邦昌,也是一驚,這儀表堂堂的禮部侍郎,而今跟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無異,也打趣道:「張大人,你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罪臣應得的,下官見過太子殿下。」張邦昌給趙桓行禮。

  「倒也沒什麼應得的。藥發傀儡一事,你身為禮部侍郎,職責在肩,確實應該被責罰。官家賞罰分明,你能免於死罪,已是對你的恩典,烏台明察,又遇上了大赦,你屬實幸運。」太子分析張邦昌的境況,又追問道,「你這是發配到哪?」

  「就在光州任通判。」張邦昌告知差事,「下官定會竭盡所能,當好父母官,不負官家恩典。」

  「你能這樣想挺好的。好好干,你不會在這待太久的。」太子目光和煦,充滿希望,「等藥發傀儡案水落石出,有罪的相關人等被治罪,你必可官復原職。」

  「下官叩謝殿下。」得太子寬慰,張邦昌激動不已,親叩首。

  「我們一起走一程吧。」太子問張邦昌,「還有行李嗎?」

  「還有。」張邦昌搖搖晃晃,快步走到路旁,一棵倒地的樹下,拾起他唯一的行囊,邊角露出捲軸,很顯然裡面裝著一幅畫。

  「沒想到,你什麼都丟了,還會背著一幅畫。」太子感慨,「此畫對你意義非常,是哪位名家所畫?」

  張邦昌點頭,畏畏縮縮打開了畫,呈給一行人看,他飽含深情說道:「是我一位學生所作,托我送給我老母八十大壽的禮物。老母已經不在了,這幅《金猴獻蟠桃圖》我一直帶在身邊。」

  「張大人是孝子。」趙桓誇讚,以為這幅畫詮釋的是一個兒子對母親的孝心,還有師傅對弟子的尊重,完全沒有理會畫中的其他含義,如這獻猴的金猴面上、尾巴、蟠桃尖尖都用金線勾勒,完全出自女子之手。

  沒有人留意到一向快人快語的太子妃,此刻面上表情沉靜溫婉,和平日裡光芒四射完全不同。

  蕭棹也回至雲夢入口,太子是最不舍他的,極力挽留,蕭棹卻依然要回歸雲夢,太子感慨:「沒想到,不止天下最好的畫師,天下最好的劍客也匯於雲夢。」

  「雲夢,也是江湖。」蕭棹棲於雲夢,不過是想,這裡仍留著一方江湖夢罷了,月籠沙是和他一樣的江湖兒女,「太子有需要我手中的刀,可隨時召我,蕭棹必至。」

  「你要是想從軍,想做官,隨時來找本宮。」趙桓說完,又有些後悔,自嘲,「本宮這麼想,怕是有負俠客了。」

  「江湖不遠,終有聚時。」蕭棹卻是豪情萬丈,一躍躍入雲夢之中,他知道月籠沙已經等候他多日了。

  送別蕭棹,趙桓攬過太子妃的肩頭,對她推心置腹:「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不求回報、只為本宮的,也就蕭俠客和太子妃了。而今,只有你在本宮身邊了。」

  「殿下於我,也是一樣。殿下是夫君,是靠山,殿下想守住的,也是朱璉這輩子想守住的。」朱璉也回應著太子的深情。

  二人互表心意,再次牽起了手,這對夫妻新貴已經歷生死波折,洞房花燭夜落下的種種不快,此刻都得以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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