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雅不作（四）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厲芙清不知何故，想到了李白所寫的這句詩。在天下一人的道君皇帝統領之下，文壇畫壇皆璀璨，眾星捧月，為何她仍覺落寞，仍難誇讚，仍是難以啟齒呢？

  厲芙清專心工作，她盤點近日登記造冊的奏章，憑著記憶發現其中有出入，有些她並沒有批閱，也未經官家確認，便也已經顯示分發出去了。

  都只是些非常細微的蹤跡，她是如何發現的呢？源於一封蘇州知州呂惠卿的上表，呂惠卿本是提蘇州治理情況的，可卻在末處提到了新取的三塊太湖石高五丈寬三丈，已於日前啟程運往艮岳，必不會耽誤官家大事。厲芙清想到，朱勔被撤之後，太湖石採集已暫告段落，何況蘇州已近半年未再采太湖石了，為何會突然提到新取太湖石？所謂官家大事，是不是有人對蘇州知州下過命令？蘇州知州呂惠卿可是清流一派，從無刻意奉承之意，必是官家下詔，上有所好，下必從焉。

  官家是什麼時候下的詔令呢？

  種種細節表明，這其中可是有大問題，說明有人在假傳聖旨，那會是誰呢？厲芙清想到，能傳出去的詔書，需要做到兩點。一是同她一樣，能模仿官家寫字，能寫一手瘦金體的，除了她，目前李春燕勉強可為之；二是能替官家直筆，掌官家用印，除了宣和殿的女官，而今梁師成所領的睿思殿也多多少少沾點邊。

  官家自創「瘦金體」，既有「天骨遒美，逸趣靄然」清瘦之骨感，又有「屈鐵斷金」、尾鉤銳利、運筆迅疾的凌厲之鋒芒。這種瘦挺爽利、側鋒如蘭竹的書體，看似輕飄飄的，像女人之嫵媚，實則需要極高的書法功力、涵養以及神閒氣定的心境來完成。朝堂百官、市井小民都爭先恐後習瘦金體，但能得官家神韻的卻寥若晨星，厲芙清是其中一個，另一個是李春燕。長久以來，只有她們二人能為官家直筆，若是其他人直筆，都會被有司所察覺，將詔書送去官家那親自質問。

  厲芙清也注意到，近段時間李春燕經常出入睿思殿，跟梁師成走得親近，這讓她不得不有所懷疑了。

  厲芙清觀察了幾次，果然發現了李春燕在深夜的時候，趁著她睡下，換上小宦的衣服，偷偷去睿思殿，趁著天明前辦完事回來再睡下，神不知鬼不覺的。

  觀察了三個夜晚後，厲芙清決定試探一番。三日之後夜裡，她見李春燕起身、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出門去，厲芙清忽然睜開眼睛，在李春燕身後喊了一句：「你在幹什麼？」

  「我去起夜。」李春燕嚇了一跳，她也沒想到，厲芙清竟然醒了，她也是大驚失色，慌得不敢回頭。

  「我也要去，我們一起吧。」厲芙清當即也穿上衣服，飛快地走到李春燕身邊，挽著她的手出門。她穿的是宮女的衣裳，淺石青色窄衫長裙，和穿青灰底色長袍的李春燕對比鮮明。

  「春燕，你的手怎麼那麼冰呢？」厲芙清牽著李春燕的手，只覺她的手冰冰涼的，再一次開口試探，「不會病了吧？那得去太醫那配點藥，千萬別耽擱。一般宮女吃不上藥，可我們是直筆，從來都是被格外照顧的。」

  「我沒病，可能沒休息好。」李春燕抽回手，撓撓眼睛，忍不住望了眼燭火通明的睿思殿。

  「你怎麼看那邊呢？」厲芙清進一步試探，「梁師成自從領了睿思殿，官家也沒常去，還是我們宣和殿忙碌。他便做些雞鳴狗盜的事，把幾個妃嬪也領過去，在那等候著伺候官家。」

  「這些，你都是從哪裡知道的？」李春燕有絲慌了，怎麼厲芙清這些細節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後宮的消息傳得快啊。」厲芙清果然捕捉到李春燕驚恐的表情，因而繼續說道，「梁師成很會塞好處的，上次給了我一錠金子，讓我去睿思殿直筆，我拒絕了。」

  「你為什麼拒絕呢？」李春燕側目望著厲芙清，迫切想聽她繼續說說這些事。

  厲芙清倒是不說話了，換她看向睿思殿，待走回房間，關好房門，她拉著李春燕躺下，這才悄悄在她耳邊說道：「春燕吶，我不傻，去了那邊，很多詔書是不登記造冊的，官家是不批不看的，說白了，這些詔書都是梁師成偽造的。追究起來，矯造詔書，放哪朝哪代都是死罪，要人頭不保。」

  「我好像……我好像……」李春燕慌了神，她縮在被窩裡，不敢再看厲芙清，只能不住搖頭，「被騙了。我以為，單純是因為我字寫的好的緣故，梁師成說他的字怎麼學都學不到像官家，讓我替他代筆，說是他寫的，實際上都是我寫的，他那麼做是為了討好官家……他在畫院就把其他畫家的作品算到自己頭上……」

  「哎……多行不義必自斃。事情敗落，不會有好下場的。」厲芙清也未料想，這梁師成竟卑劣至此，上欺下瞞。她本以為李春燕是受利誘，才會為梁師成賣命，未料想，李春燕是被梁師成玩弄於股掌之中。

  「那我該怎麼辦？芙清，你救救我。」李春燕拉著厲芙清的手，求她救救自己。

  「你別擔心，有我在，你不會死。」厲芙清將李春燕拉入懷中，輕拍她的後背撫慰她，並向她透露道，「我有一計，可以助你洗脫罪名……」

  李春燕字字聽完，她再次瞪大了雙眼，她已經陷入了極其兩難的境地，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她仍在搖擺不定……

  「想好了嗎？要不要我幫你？」明明是需要李春燕幫忙，厲芙清卻循循善誘，轉換了角色，變成李春燕被她拿捏著。

  李春燕點點頭，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抓著厲芙清的手：「芙清，你一定要幫我。」

  「我們是好姐妹，我怎麼會不幫你呢！」厲芙清面帶微笑著答應。

  厲芙清篤定，李春燕可以助她扳回一城。就在她努力將尚書內省的亂象努力撥亂反正的間隙，畫院又再次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