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暮色將這座老宅合攏,水晶墜燈散發出耀眼的光彩,將暗紅色的壁毯映照成明亮的玫紅色。
海柔爾看到,宴會廳的通往二樓的平台上,有兩個家養小精靈正合力將一幅肖像掛畫固定在牆壁上,而那正是雷古勒斯剛剛完成的作品。
布萊克夫人的確很喜歡這份禮物,特意將它掛在了所有賓客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沃爾布加款步走上階梯,站到了那幅畫像下,注意到這一幕的賓客們都主動停止了交談。
她走路的時候腰板是那樣筆直,神情是那樣高傲,上挑的眉眼時刻閃爍著不可戰勝的光芒。
沃爾布加雙手交疊在小腹前,發表了一段簡短的致謝詞後,便宣布晚宴可以開始了。
那些靠在大廳兩側的長桌上出現了各色豐盛的餐點,但照例那些東西只能淪為擺設,誰要是真的想在這種場合填飽肚子,是要被人嘲笑家裡吃不起飯的。
除了西里斯·布萊克。
他完全無視這種潛規則,舉著刀叉大快朵頤。
「這孩子已經瘋掉了,」伊莎貝拉·克拉布夫人用摺扇掩住嘴,「我聽說他有一次還和自己的堂姐打起來了呢!你們認為這是一位紳士做得出來的事情嗎?」
布萊克家愛出瘋子,這已經是魔法界公認的事實。
海柔爾猜測,這和他們習慣於中表為婚有關,比如西里斯的母親,沃爾布加婚前的姓氏也是「布萊克」。
朱利安·克勞奇曾經發表過一篇論文,認為太過相似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會讓後代的精神體極其不穩定,他們往往不是天才就是瘋子,身體也有極大機率出現殘疾。
所以從理論上來說,西里斯·布萊克確實存在瘋掉的可能性。
但海柔爾認為,他還沒有病到那種程度。
人們之所以說西里斯有病,是因為他做出了隨自己心意的舉動——這使他們感到難以理解。
畢竟想要生活在上流社會裡,就必須遵守這裡嚴苛的規則,任何時候都要展現出優雅泰然的格調,不是嗎?
交響樂隊開始了演奏,明明所有人都已飢腸轆轆,卻還要假裝自己還有精力跳一整夜的舞。
沃爾布加·布萊克夫人挽著丈夫奧萊恩·布萊克先生的手,昂首闊步地滑進了舞池。
她是今晚的主角,理應由她來帶領開場舞。
「啊,已經開始了嗎?」就在這時,二樓突然傳出來一陣故作嬌俏的笑聲。
這笑聲像是故意要引起大家注意似的,特意在鋼琴落下第一個音符前,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時候響起。
二樓的平台處,一個妝容誇張的女人正站在沃爾布加的畫像下痴笑。她顴骨上的腮紅就像是歌劇演員一樣斜飛入鬢角,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女人看起來年紀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卻做一副少女的打扮,黑色的捲髮高高盤起,留一縷側搭在左肩。
她身著一條綢光面料的帝政裙,坦領高腰的剪裁將她微微發福的身材完美地掩蓋。
海柔爾其實很喜歡這種新古典主義風格的舞裙,但這在巫師界已經是過時了很久的風尚。
「奧萊恩,」她張開雙臂走向布萊克先生,狀似無意地將沃爾布加擠開,「你一定要第一個和我跳舞!你答應過我的!」
克拉布夫人同一位知曉內幕的女眷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都情不自禁地勾了起來。
沃爾布加微微皺起眉頭,但還是向不知所措的賓客們露出得體的微笑,示意交響樂團繼續演奏。
「她是誰?」叔母疑惑地望向友人
海柔爾也情不自禁地豎起了耳朵,她也很好奇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居然敢故意當眾搶布萊克夫人的風頭。
「柳克麗霞·布萊克,她是奧萊恩的姐姐。」克拉布夫人嘖嘖兩聲,用摺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示意那個女人存在一些精神方面的問題,「她的兒子剛生下來就死掉了,從那以後她就把自己當做還未成年的姑娘來疼愛了。」
「可憐的女人,」叔母嘆了口氣,「那她的丈夫到哪裡去了?」
「哦梅林啊,你是住在上個世紀嗎?」克拉布夫人笑得前仰後合,露出兩顆兔子似的門牙,和身邊的女眷一起背過身去私語,不再理會安妮。
「伊莎你知道的,我就很久沒有出來交際了……」叔母有些訕訕,此時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這個圈子太久,久到曾經的密友已經完全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結婚之後,老巴蒂·克勞奇就不允許她再和學生時代的女伴來往,他堅信那群長舌婦會攪得他家宅不寧。
海柔爾微笑著走到了克拉布夫人面前,深吸一口氣:「克拉布夫人,你的門牙上有一點芫荽葉!」
不得不承認,這種方法幼稚但管用,特別是對克拉布夫人這種極其在意自己完美形象的貴婦人來說。
也許別的賓客並不在意,但克拉布夫人能自己把自己彆扭死。
果然,她的笑容僵硬,甚至故意咧了咧嘴,好讓那些回過頭來的賓客們都看清楚:她的門牙上什麼都沒有。
「我只是提醒一下您,」海柔爾眨了眨眼睛,「以免您沒有意識到。」
叔母「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但是很快又在克拉布夫人的怒視下收斂了笑容,拉著海柔爾躲到了一旁。
「你叔父說得對,我是玩不過她們的。」叔母安妮長長嘆了口氣,「也許一直以來她們都拿我當個笑話……」
「良善不是你的錯,安妮。」海柔爾拍了拍她的手,默默在心裡補充道:但懦弱是,難怪叔父從來不讓她出來社交。
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種溫良的品質,她才能忍受老巴蒂·克勞奇那種「工作狂」吧。
就在這時,海柔爾看到自己面前的人群向兩邊散開。
趾高氣昂的西里斯·布萊克走到她的面前,微微欠身致意:「克勞奇小姐,可以賞光跳支舞嗎?」
「去吧,海莉。」叔母安妮低落的情緒又高漲起來。
布萊克家最目中無人的少爺正在向她的侄女獻殷勤,她的海莉是整個宴會廳中最受歡迎的女孩!
看到西里斯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海柔爾就知道他肯定會想辦法捉弄自己。
果不其然,他頻頻出錯,故意踩她的腳。
磕磕絆絆地跳完一支舞,海柔爾屈膝行禮,眼見著他似乎還想再邀請自己「跳舞」,連忙壓低聲音:"行了布萊克,別這麼幼稚。
「你要想決鬥,我們換個地方。"
西里斯眯著眼睛思考了一會兒,同意了。
在大人們的眼裡,他們手挽著手,相談甚歡,男孩甚至將一朵薔薇花別到了女孩的耳後,似乎已經深深被她迷住了。
而事實上,他們一拐進四下無人的涼亭,那朵薔薇就開始燃燒,點燃了海柔爾半邊頭髮。
海柔爾尖叫一聲:"西里斯·布萊克!!!"
一瓢冷水從天而降,將她從頭淋到腳。
「一報還一報,克勞奇小姐。」西里斯故作嚴肅地向她行禮,撐不過兩秒又笑得直不起腰。
看著他那張神采飛揚的臉,海柔爾的拳頭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
西里斯似乎被打懵了,他愣愣地看她。
「不是要決鬥嗎,勇士?」海柔爾冷笑,趁他沒反應過來又狠狠給了他一拳,「我知道你可沒有什麼不打女人的原則。」
這樣的挑釁並沒有激怒他,反而讓他冷靜了下來。
「到此為止吧。」西里斯舔了舔嘴角的傷口,自認倒霉地擺擺手,「咱們倆的恩怨一筆勾銷,克勞奇。」
「西里斯少爺!"一隻家養小精靈忽然移形換影過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少爺!你怎麼可以對布萊克家的客人如此刻薄!!」
「克利切,誰給你的膽子指責我?」西里斯不緊不慢地撣了撣衣擺下的泥土。
那個小精靈蒲扇一樣的大耳朵立刻塌下來,匍匐著祈求原諒:「夫人……夫人正在宴會等您。」
「走啊,我們還在等什麼。」西里斯眼睛一亮,似乎很期待看到母親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模樣後的反應。
「等等,西里斯少爺。"克利切拉住他的衣角,「我建議您換一件更得體的衣服……以及克勞奇小姐,請您放心,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好的。」
「是嗎,」西里斯瞄了海柔爾一眼,「你認為有這個必要嗎,克勞奇小姐?」
「不需要。」海柔爾也笑眯眯地從山茱萸叢里爬起來。
「女主人一定會生氣的……會很生氣的……克利切該怎麼辦,怎麼辦……」克利切在後面絮絮叨叨,望向西里斯的眼神里充滿了哀怨,「少爺,為什麼總是要傷女主人的心呢?」
它的嘴唇無聲地蠕動,沒有讓那些侮辱性的詞彙發出聲音。
廊庭下,雷古勒斯匆匆穿過那串茂密的葡萄藤,攔住了西里斯的去路。
「西里斯,今天是媽媽的生日。」他說,「就讓她輕鬆這一天,好嗎?」
「滾開!」西里斯不耐煩地撞開兄弟的肩膀,「我會乖乖在房間裡待著,免得礙著你們一家人的眼。」
他怒氣沖沖地踹開側樓的門,三步並作兩步,消失在了拐角。
「抱歉。」雷古勒斯取下胸前的手帕,遞給海柔爾,「我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補償您受到的冒犯,克勞奇小姐。
「我哥哥,在某些方面容易……過於偏激。」
海柔爾只是笑了笑,用「偏激」這個詞語來概括「西里斯·布萊克」,無疑是相當片面的。
比起自己受到的冒犯,她更好奇的是,布萊克家怎麼會養出性格如此迥異的兩兄弟。
「沒關係。」她說,「從某種意義上,我反而要感謝他呢。」
她巴不得讓所有的貴婦人都知道,海柔爾·卡琳·克勞奇是乖戾的女孩。
這樣一來,那些想要巴結叔父的人家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兒子有沒有本事掌控一個這樣的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