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七歲那年的秋天,一個雲幕低垂的日子。
布萊克宅向來是這麼昏暗,缺乏娛樂的。天花板上的雜亂的雕刻,腳底下漆黑的地板,以及門口那片霧靄沉沉的湖泊,一切都使我感到煩悶。
我和納西莎在客廳里玩巫師棋,過了一會兒她說自己困了,便回到樓上睡午覺去了,只留我一個人躺在門廊的搖椅上,一邊昏昏欲睡,一邊思念起我的小黑貓來。
可憐的小貓,媽媽將它送給我的第二天晚上,它就神秘失蹤了。
這時,我的姐姐從樓上下來了。
沒錯,我還有一個姐姐——貝拉特里克斯·布萊克,你應該沒有見到過她。
但只要你見到了她,就會發現,她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我無意非議任何人,但是貝拉的身上確實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的氣息。
在她那張與我相似的臉上,我總能看到一些厭世者的強顏歡笑,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無法讓她提起興趣,這漸漸成為了她的苦惱。
當然,她很擅長於偽裝,以至於我的父母都沒有發現她這種危險的特性。
而我,也是在這件事之後才意識到,或許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壞種,這種壞無關於年齡,只與他們那顆空蕩蕩的心有關。
總而言之,我向她傾訴了失去寵物的苦惱,她邀請我和她一起到地窖里玩捉迷藏。
布萊克家的地窖不僅僅是用來藏酒,在更遙遠的年代還曾被用作墓窖,各種不同時期被建造的墓穴不斷往外擴張,我敢說布萊克宅的底下部分絕對比地上宏偉得多。
這種情況直到我的曾祖父時才停止,因為那時布萊克宅面臨著倒塌的風險。他封鎖了墓窖的入口,將西邊的山坡劃為了新的家族墓地。
在她的帶領下,我第一次穿過那條盤旋式的階梯,來到這個地下迷宮的門戶。
這是一個半圓形的空間,雖然潮濕,但卻被家養小精靈們打掃得很乾淨,四周壁龕上的小石像屬於我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先祖們。
「這次我先來找你,快躲起來吧。」她說。
那個時候我還不害怕黑暗,決心要躲到一個很難被找到了地方。
「十、九、八……」
這時,我看到了牆角處有一個不規則形的洞口,正好能讓我鑽進去。
「三、二、一!」
這裡是一個下沉的小空間,估計是哪個坍塌的墓室形成的夾角,但爬進來之後我立刻聞到了一股很難聞的味道。
「安朵,我來找你啦。」
貝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沒有時間再去找新的地方,於是急忙捂住了嘴,生怕讓她聽到我的呼吸聲。
「哎呀,我親愛的妹妹不在空酒桶里,不在雕像後,到底躲到哪裡去了呢?」
我在心裡竊笑,準備再等一會就竄出去嚇她一跳,因為這股腐朽的潮氣實在是難聞。
「哎,我猜她一定不在這裡,躲到外面去了。」貝拉嘆息一聲,腳步聲漸漸遠去。
這時我才開始感到恐慌了,因為我發現,我沒有辦法爬上那個位於我頭頂的洞口了。
「貝拉!我在這裡!你快回來!」我一連喊了很多聲都沒有人回應我,恐懼已經牢牢地扼住我的喉嚨了。
於是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地上摸索著,嘗試著將碎石塊疊起來。
我的手突然觸摸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它硬得像塊石頭,但表面附有一層柔軟的短毛——一個長滿青苔的石頭嗎?
我繼續摸索著,摸到了兩顆尖尖的牙齒。
當我理解那是什麼的時候,我發出了這輩子最悽厲的尖叫,倒退著想要遠離那個東西,然後便摸到了更多類似的「石頭」。
我敢打賭我聽到了貝拉的歌聲,在墓室里迴蕩。
「Bella Ando are playing catch,
You are hiding far from me~
Looking here ~looking there~
I can't see you anywhere.」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裝作聽不見的樣子,或許我的尖叫對她來說是一種興奮劑。
「Bella Ando are playing catch,
You are hiding far from me~
Pitter pat what is that?
Oh, it's just a pussy cat……」
「媽媽!媽媽!媽媽!」我感覺快喘不上氣了,於是開始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喚我的母親。
但是她又怎麼可能聽得到地下三英尺之外的呼喚呢?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我的嗓子都喊啞了之後,一陣黃色的光暈終於出現在了洞口。
「安朵,你為什麼不說話呢?」貝拉在微笑,「我還以為裡面的動靜是一隻小貓咪發出來的呢。」
在那張與我相似的皮囊下,我看到了惡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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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米達的敘述讓人身臨其境,讓人對她當時的恐懼和絕望感同身受。
但海柔爾很快就告誡自己,不可以對患者產生逆移情,那是極其不專業的表現。
「從那以後,我就不能再忍受黑暗了。」安多米達痛苦地捂住額頭,「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笑,但是我害怕……這讓我感覺自己再次被丟進墓穴里。」
「沒關係的。」海柔爾又點燃了一根蠟燭,讓房間看起來更加明亮,「能把這些說出來,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或許下一步我們可以慢慢構建一個恐懼的等級表,一步步克服它們。」
海柔爾很有信心,朱利安用這種辦法幫助了很多巫師,留下了很多起成功的案例。
「系統脫敏療法?」安朵米達破涕為笑,「想不到有一天,我會把在書上看到的治療手段運用到自己身上。
「不過我想最有效的手段還是離開這裡,並且永遠也不回來。」
看來她的父母並沒有懲罰貝拉——或者認為這是一個過分的玩笑,這讓安多米達覺得整個布萊克宅都只不過是尺寸更大的墓室了。
「好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海柔爾有些失望,但還是很鄭重地說道,「兩件事情都是。」
絕對不能泄露患者的隱私,這是治療師的守則。
雖然安多米達拒絕了她的幫助,但海柔爾還是將她當做了自己的第一個患者。
回到房間後,海柔爾便從小皮箱裡取出了筆記本和羽毛筆,記錄下了這次的病案。
【姓名:安多米達·布萊克
年齡:18
性別:女
初步診斷:黑暗恐懼症
判斷依據:患者由於童年時期一次被困在墓穴的經歷,產生了對黑暗的恐懼。這種恐懼在之後的每一天夜晚裡都得到了強化,形成反覆刺激,從而促成了條件反射。患者在黑暗中習慣性地感到無助,產生消極情緒,對日常生活產生的影響尚在可控範圍之內。
診療計劃:患者拒絕接受治療計劃……】
海柔爾寫到這裡頓了筆,因為她突然想到這個故事中的另一個女孩。
她冷靜,殘忍,缺乏同理心。
比起安多米達,她才是那個更需要干預的精神病人。
那麼安多米達究竟是恐懼黑暗,還是厭惡她的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