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居漱月被困在了回憶里,也被困在了自己的心裡。
閉眼睜眼,好像都是一片血色。
就像回到了那年。
警視廳很重視這一場兇殺案。
——起碼錶面上是這樣的。
那群人每天都在笑盈盈的逼迫著他回憶那個血色的下午。
他們迫切的想知道那群人的行蹤。
因為政權的更迭。
兩個政敵之間的交鋒,卷進了一家子無辜的人。
他們只想要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結果,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關心這劫後餘生的小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們只是急於要一個答案。
一個決定著己方是輸是贏的答案。
所以,他們將所有的壓力壓在了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身上。
一次又一次被強迫著想起,無數個黑夜夢中的驚醒,不知被滾落的淚水潤濕了多少次的衣襟。
又有誰在乎呢?
——一個工具而已。
他們可能認為小孩子不會明白那麼多,所以極其放心。
試圖利用他心中的恐懼與悲傷,儘可能的多挖出一些細節來。
裝出一副大善人的樣子,一刀一刀的去剜開別人的心。
一直持續到雲居漱月崩潰的那一刻。
心理醫生的話,無疑為這場鬧劇的落幕奠定了基礎。
——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持續了很久的「關懷」無法再進行下去了。
他們得不到更多的細節了。
分屬兩個陣營的人各自搖搖頭,對著他嘆氣,好像有些憐憫。
一作鳥獸散。
誰也不知道,這個孩子並沒有把真相完完整整的說出來。
他刻意地忽略了那個金髮少年。
甚至刻意地忽略了一些那群人的細節。
他們只當是那群人一時之間被喚醒的良心促使他們放過這個孩子。
沒有人真正觸及到了真相。
他始終活在他們的監視之下。
事實就是如此的可悲。
——他們仍舊不想放過一個病人。
他們渴望能挖掘到更多的所謂真相。
直到其中一方落敗。
這場紛爭才草草結束。
他們不再關心這樣一個心理已經病入膏肓的小孩子了。
那一場可以稱得上是慘絕人寰的兇殺案,最後成了收不了尾的懸案。
真好。
他終於又回到了他的平靜。
家裡空空蕩蕩,家具上也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只有他一個人。
明明他已經長高了不少,但舊衣服穿在身上仍顯得空空蕩蕩,拉開門,面對滿室塵灰,他毫不猶豫地撲了進去。
他闊別已久的平靜。
他終於又能不顧一切地大聲哭泣了。
他慶幸著,他終於被他們所遺忘了。
手腕上層層疊疊的繃帶掩蓋著傷疤,淚水肆無忌憚的落下。
他終於是一個人了啊。
他終究是一個人了啊。
那個金髮的少年坐在窗外的樹枝上看著他時,他恍惚間感受到了久違的欣喜,驅使著他那顆似乎已經死去的心重新鼓動起來。
哈,看啊,好像還有人記得他呢。
還沒有被忘乾淨哦。
「走吧,我的交易對象。」
「去承擔你所承諾的代價吧。」
看著縮在角落裡哭泣的孩子,少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刻意放輕了些語氣。
——儘管還是顯得很冷漠。
雲居漱月覺得自己好像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歸宿。
起碼,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也還記得來履行他的承諾呢。
父親母親啊,請不要為我擔心。
月亮屬於夜晚。
漱月也將歸於黑暗了。
我得回到我該去的地方啦。
惡魔的詛咒也許是真的吧。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
所以……就讓我到黑暗中去贖罪吧。
與黑漆漆的烏鴉交易了靈魂的人,是回不到光明里去的。
對不起啊。
對不起。
我這樣一個不堪的人,就不打擾你們的安眠了。
那個叫做黑澤陣的少年帶著雲居漱月去到了一處基地,他們把那裡稱作……
訓練營。
他在那裡學習了很多知識。
格鬥,射擊,炸彈……
那裡有很多比他大一些的孩子,他們相處的很好。
他們一起嬉笑打鬧,一起提升著自己的能力。
他身體癒合的好像比常人都要快,常常引得他們驚訝不已。
他們互相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互相勉勵著,扶持著走下去。
親如一家。
好像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著呢。
他很努力,雖然年紀是最小的,但每個科目的成績都名列前茅。
訓練營的教練也很喜歡他,常常誇讚他的勤奮。
直到那天,他們上了最後一課。
彼此廝殺,以及……
活下去。
半年。
僅僅半年。
昔日的朋友刀槍相向。
到了最後,他最好的夥伴抓住他的手,把匕首送進了自己的胸膛,告訴他……要活下去。
活下去……
站在遍地屍體的中央,他發著愣,身邊是夥伴還有餘溫的身軀。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笑話。
假如那天他死了,死在歹徒的刀下。
是不是……
他們之中就能多有幾個人活下來呢?
起碼……會少了自己這樣一個阻礙吧。
看到新的一批孩子進來,聽著教練讓他們互相介紹著。
他久違的笑了。
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顯得很慌張。
離我遠點吧,拜託了。
離我遠點吧。
我會害死你們的。
雲居漱月在訓練營里待了一年。
那種淺淺的笑,像一塊面具一樣貼在了他的臉上。
笑著迎接了很多人的到來,也笑著送很多人離開這個世界。
他上了四節「最後一課」。
下課時,教練總是輕輕的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嘆息。
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勵。
最後的那堂課結束以後,教練帶著他去到了四號基地。
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
13號實驗體。
負責他的研究員很好,會在發病的時候關心他,還會給他帶小零食。
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一歲嘛,總是一副老成的樣子,還總是拿著個針管,好像很兇的樣子,但是從來都不捨得真的扎他。
就像以前鄰居家的哥哥一樣,其實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吶。
實驗室的兩年過得很安逸,不用每天擔心著下一秒就要殺掉自己的夥伴,也不用每天都被逼著回憶一些不好的過往。
他和研究員漸漸變成了朋友,可以互相拌嘴的那種,哈哈。
研究員叫做白川遲,代號Sunrise 。
是充滿了生機的日出啊。
從小在組織里長大,父母算是情報組的高層。後來,組織的一個據點暴露,他們為了掩護攜帶著機密文件的後輩們撤退而引爆了捆在身上的炸彈,死無全屍。
研究員說起這些的時候好像很釋然,他說,或許,這也將成為他的宿命吧。
雲居漱月搖頭。
他覺得,研究員不該有這麼悲涼的結局。
而且,他知道的,小研究員不喜歡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