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因果
「速度快點!」
「再快一點!」
衢江江流翻湧,幾隻木船在元石陣紋催動之下飛快挺進,隔著百丈,終於能夠從大霧中看見遠處龐大的紫青寶船巨影。
雀契眯起雙眼,死死凝視著寶船,一字一句囑咐道:「首座大人很快就要趕來了———-我們要在大人到場之前,把一切都處理乾淨。」
跟隨特執使的這些密諜,均是神情凝重,擦拭刀兵,準備交陣。
梵音寺使團的情報,他們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
妙真,鈞山,謝真。
這三位最強的戰力,如今都不在場。
這艘寶船上的洞天境修行者,也就那麼兩三位,特執使大人一人便可以將其全部攔住。他們的任務,就是殺死使團其他人。
這起慘案,最終會嫁接給南疆邪修。
「轟隆隆—..」
江流轟鳴,木船靠近紫青寶船,二者之間相距不過三四十丈,雀契驟然起身,拔刀指天,朗聲開口:「殺!」
鏘鏘鏘!
拋繩弩箭疾射而出,刺破霧氣,弩箭箭頭釘入船身。
繩索繃緊。
皇城司密諜紛紛掠起,借著拉力飛身而出。
紫青寶船船尾。
鄧白漪推著輪椅,與密雲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二人身後,是早就嚴陣以待的梵音寺使團僧人「果然還是來了。」
密雲輕嘆道:「元繼謨想將整隻使團都葬在衢江—」
嗡!
紫青寶船的大陣爆發出一道震響。
第一位踏上寶船的密諜,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篆,直接甩出,這是一張由煉器司製作的「爆燃符」,品階不高,但對紫青寶船這種水行載具有極強的殺傷力,劇烈的爆炸聲中,寶船大陣被撕開一道口子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弩箭連帶鐵索,拋射而來,釘在大船四處。
皇城司密諜開始登船。
「諸位,準備迎敵。」
鄧白漪神情冷漠,轉動輪椅,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篆,同時帶著密雲默默向後退去。
梵音寺一眾僧人,臉上已無慈悲之色,各個提拎槍棍,布陣列勢,準備與這些密諜廝殺一場。
「吱呀一一便在此時,一道刺耳的聲音響起。
謝真離開後,便沒打開過的那扇屋門,再次打開了。
一身青衫的錢三,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看著漫天拋落的繩索,弩箭,以及踏上大船的黑衣密諜,臉色很不好看。
謝玄衣離開江心,沒有去看那扇玉符燃燒的門戶。
他駕馭劍氣,以最快速度返回紫青寶船,不出所料——-當他趕到之時,一切都已經結束。
隔著百丈,便看到了空空蕩蕩,隨江風起伏的皇城司元石木船。
緊接著。
便看到了垂落在大船周身的一條條鐵鏈繩索。
船上有烈火焚燒的氣息。
還有黑煙正在升起..··
梵音寺諸僧,在船上擁擠成一團,讓出了一大片空地,火光翻湧,錢三獨自一人坐在這團光火之前,這些僧人望著他的眼神都帶著三分古怪,
既有敬畏,也有恐懼。
這團巨大光火裡面不知在焚燒著什麼,飄出一片又一片灰燼。
謝玄衣落在紫青寶船之上,他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團巨大光火—-如果沒有猜錯,這便是錢三陰神之境所凝聚的法相了,元繼謨魔下的那些密諜,都在這團光火之中,死得不能再死。
雀契是洞天圓滿。
這些密諜,也都身手不俗。
如果沒有錢三,這場截船結果尚不好說,自己如今趕回寶船,大概還無法分出勝負。
只可惜··—-錢三是一位陰神後境的強者。
在絕對實力的碾壓面前,皇城司的截船計劃,只是一個笑話。
「恩公!您回來了?!」
密雲看到熟悉的黑衣身影,又驚又喜,連忙開口。
謝真的速度,比他想像中還要快上許多。
「..—.嗯。
謝玄衣點了點頭,緩緩來到這團巨大光火前:「都殺了麼?」
「自然。」
錢三下意識開口,他皺眉說道:「等等—-你怎麼回來得這麼快?你見到元繼謨了麼?」
這小子怎麼比鈞山和妙真還快?
這是什麼情況?
「元繼謨?」
謝玄衣背負雙手,搖了搖頭,意味深長說道:「錢掌柜,你在說什麼?我們在衢江航行,怎麼會遇到元繼謨?」
1
......
錢三了一下。
坐在輪椅上的密雲,以及鄧白漪,也了一下。
下一刻。
轟一道震響,隔著數里,遙遙傳來!
所有人都下意識望向衢江上遊方向。
只見那籠罩衢江的濃鬱江霧,一剎那便被清掃殆盡!一道極其強大的神念,鋪散掠來!
下一刻。
神念落定,鎖死紫青寶船,江浪凝固。
一道高大黑袍身影,隨著神念落定,而凝聚身形,僅僅數息,便從玉符門戶趕到了紫青寶船所在之處—.
謝玄衣抬起頭。
錢三也抬起頭。
杆之上,多出了一道身影。
這已經不是謝玄衣第一次和他見面·——
「武謫仙大人。」
謝玄衣仰起頭來,微笑開口:「我們又見面了。衢江今兒吹的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武謫仙沉默地站在桅杆頂端,俯視著所有人。
他僅僅是站在那,便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倘若陽神當真要釋放殺意,哪怕只是極其輕微的一縷,也足以讓整座紫青寶船瞬間破碎。
謝玄衣默默等待了片刻。
武謫仙雖然沒有回應他,但也沒有直接動手。
這是一個很好的跡象。
「謝真。」
武謫仙輕輕開口:「你當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著實讓人刮目相看。」
謝玄衣只是一笑。
千言萬語,都在一笑之中。
「都殺完了?」
武謫仙從桅杆上輕輕墜落,空間破碎,在所有人看來,他只是做出了一個邁步的動作,便直接來到了甲板之上,一剎功夫,他便來到了錢三面前燃燒的巨大火團之前。
錢三神色有些蒼白。
他不敢置信地望著身旁黑衣少年。
大褚皇城的陽神降臨了?
謝真離開之後所發生的這些事,著實超乎了錢三的想像,陽神降臨,這完全不在先生的叮囑範圍之內。
武謫仙先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謝真..殺掉了元繼謨?
「呵。」
武謫仙站在這團灼目的光火之前,他眼神漠然地凝視著這座熾熱法相,而後緩緩伸出手掌,炎浪瘋狂翻滾,卻無法吞噬黑袍分毫,更不用說那修至世間極致的金剛肌膚,在陽神威壓之下,錢三動彈不得,也無法開口,只能眼睜睜看著武謫仙將手插入法相內部,緩緩攪動。
大片大片的灰燼飛出。
碎肢,殘骸,都被焚滅。
武謫仙伸手撈了撈,只撈出了一團灰。
他攤開手掌,這團灰燼逐漸散開,不過卻是露出了一片紋繡金邊的漆黑衣角,這種質地在皇城十分常見,許多皇城司密諜的官服都有這種設計。
武謫仙緩緩望向錢三:「你敢殺皇城司執法使者?」
錢三神海一片空白。
「等等一—」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吧?」
便在此時,謝玄衣緩緩走了數步,攔在了武謫仙和錢三之間,他風輕雲淡地笑道:「武謫仙大人說,這些人是皇城司的執法使者?」
武謫仙眯起雙眼。
「皇城司奉皇諭辦案,通常離開中州,都是要緝拿重大邪祟———.
謝玄衣不疾不徐說道:「這艘紫青寶船,可是承著褚國的客人,前不久在大普渡寺弘揚佛法的梵音寺使團。這船上的所有人,均是由陛下策定,哪裡有皇城司緝拿的邪祟之輩?」
聽聞至此,武謫仙陷入沉默。
「這幫賊人,登船便殺,想來是要置使團於死地!」
謝玄衣嘆息道:「如此惡人,怎麼可能是皇城司執法使者-」一定是有惡人假扮皇城司,想要栽贓禍害。武謫仙大人,您可千萬要明察秋毫,萬不可被一枚衣角蒙蔽———」
「對了。」
謝玄衣抬起頭來,眼神澄澈:「大人既然來了,那麼皇城司執法使者一定就在附近,不知元首座可在,聽說元首座對皇城司的所有使者了如指掌,哪怕是死後化成了灰,都能認出,不如大人將元首座請來,讓他好好瞧瞧這些被焚成灰的歹人,是非對錯,一試便知。」
此言一出,武謫仙忍不住笑出了聲。
高大黑袍男人,緩緩揚去掌心的飛灰,他看著眼前的少年,神色感慨說道:「謝真啊謝真-——
你難道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嗎?」
玉符破碎。
衢江到處散落著斷裂的肢骸,滾燙的鮮血,以及片片如蓮花的熾熱劍意。
「晚輩不知。」
謝玄衣搖了搖頭,認真道:「還請前輩明示。」
「元繼謨死了。」
武謫仙譏諷道:「你難道不知道?」
整艘紫青寶船,都陷入死寂之中。
錢三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密雲,鄧白漪,以及梵音寺使團眾人,神色在這一刻都變得極其古怪——-他們終於明白,為何謝真先前要對錢三說出那樣的話。
「元繼謨死了?」
謝玄衣恰到好處地異問道:「大人,這是誰幹的?」
武謫仙徹底無話可說。
便在此時,遠天響起震顫轟鳴之聲。
一道金光,一道紫芒,從衢江江畔兩岸,同時飛掠而來——-正是脫困的妙真與鈞山。
負責纏住妙真的「赤仙」,在感應到陽神氣息的第一時間,就覺察到了不對,衢江上游很有可能發生了計劃之外的變故。能夠引動陽神的人物,他印象中只有元繼謨,這次截殺本該是悄無聲息的,元繼謨絕不想驚動陽神。
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
元繼謨遇刺了。
大褚皇城的陽神...是來收場的。
自己這等陰祟之輩,可不能繼續留在衢江,別說自己只是一縷殘魂,即便是全盛之姿,也無法和武謫仙抗衡,萬一這尊陽神動怒,自己今日就要遭老罪了。
赤仙殘念裹挾著敲魂幡以極快速度跑路。
妙真不再猶豫,當即返回寶船。
另外一邊的情況,也大抵相同·—-鈞山感應到了陽神氣息,當即放開了對宵游的糾纏,後者在感受到陽神氣息的那一刻,被嚇得肝膽俱裂,如果鈞山再不放開飛劍禁制,他便快要磕頭求饒叫爹了。
終於得到自由,宵游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連忙馭劍逃竄離開。
數息之後,飛劍與寶杖懸空落在紫青寶船上空。
兩位轉世陽神,一左一右,落在謝真身旁。
「小武。」
鈞山真人背負雙手,懸空漂浮,他看著這位高大的黑袍身影,語氣之中帶著欣慰笑意:「好久沒見到你了,近來可曾安好?」
小武?
錢三神色僵硬。
謝玄衣也變得面色古怪起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
不過細細想來,卻沒什麼問題,論境界,論輩分,鈞山都在武謫仙之上眾人並不知道。
若干年前,鈞山真人還未轉世之時,曾與其一同作戰,還救過武謫仙一命。
「」—?鈞山兄長。」」
武謫仙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輕嘆一聲,老老實實地喊上了一聲尊稱。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少不了鈞山的相助。
有些恩情,要記一輩子。
即便鈞山轉世,如今只是一個十歲稚童,只要還保留著前世的那部分記憶,他便要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兄長。
這聲兄長一喊,紫青寶船上的氛圍,頓時便變得緩解了許多。
武謫仙默默散去了陽神境的威壓。
「你來此地,是為何事?」
鈞山真人警了眼謝真,緩緩開口。發生了什麼他比誰都明白,只不過此刻需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元繼謨死了?臨死之前,他捏碎了玉符。」
武謫仙神色複雜,說道:「我曾許諾,捏碎玉符者,我會竭盡全力,保其一命。」
上一次。
他出手搭救捏碎玉符者,遇到了大穗劍宮的趙純陽。
明知不敵。
但武謫仙依舊迎戰.
這一戰的結果,一度讓他淪為笑柄。
他完全不是趙純陽對手,但無論如何,趙純陽沒有殺死那位捏符者,他對得起自己的承諾。
可這一次,則不一樣。
他以最快速度趕到衢江,元繼謨已經被大卸八塊..
「我看出來了————.你是來問罪的。」
鈞山也輕嘆一聲:「你覺得是謝真殺了元繼謨。」
武謫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衢江散落著趙純陽的蓮花劍意。
這不是謝真做的,又是誰做的?
可謝真只有洞天境界·—..這個結果,著實有些荒誕。
「佛門講究因果。」
便在此時,妙真雙手合十,輕嘆一聲:「武兄若是要緝兇,我等自是全力支持——-只是捫心自問,擊殺元繼謨的兇手,當真是謝真嗎?」
如果要細算。
那麼這樁因果,便要算到趙純陽頭上。
現場..只留下了趙純陽的劍意。
武謫仙唇角抽搐了一下。
「冤有頭,債有主。」
妙真感慨道:「有些人作惡多端,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或許武兄沒有救下他,正是上天的安排。倘若武兄覺得道心有愧,不如去找真正擊殺元繼謨的兇手——-屆時對決之日,梵音寺所有人,必定燃香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