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殘骸
武謫仙神色複雜。
他已經遵守了約定,在玉符捏碎的第一時間,便打開門戶,傳送來到衢江。
只可惜,來晚一步。
身為大褚陽神,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褚國的律法,形象。
這艘寶船上的僧人,很快便會返回離國。
如今他要懲處謝真,可卻拿不出證據-—-元繼謨堂堂皇城司首座,被謝真一個洞天殺了,何其荒唐?說出去誰信?倘若要從衢江蘆葦盪散落的那些劍意入手,他便應該去一趟蓮花峰,親自去尋趙純陽。
若他這麼做了,別說梵音寺燃香觀看,全天下人都會等著看這麼一場熱鬧。
「」..—.罷了,罷了。」
武謫仙回首望向來時方向,那扇門戶在光火燃燒之中逐漸收攏。
他猶豫再三,終究沒有選擇出手。
謝真也好,錢三也罷。
這場風波,本來就與他無關,何必要徒生是非?
這一切,正印合了妙真所言,因果報應,自有天頂。
怪就怪,元繼謨作惡太多,如今自食惡果。
「兄長,前陣子你入京,小武正在閉關,無暇照顧,千萬見諒。」
武謫仙將目光投向鈞山,眼中多了三分柔和,他誠懇傳音說道:「你的轉世消息,道門藏得很深——-能夠活出新的一世,愚弟真心為你感到高興。」
道袍稚童的臉色,也發生了些許變化。
「不急。」
他看著那尊比妙真更高更魁梧的陽神真身,笑了笑:「這一世還很長,我們下次再見,把酒言歡。」
「好。」
武謫仙也笑了。
他警了眼謝真,思片刻,傳音道:「其實本座踏出門戶之時,衢江的殘骸便已經不見了。」
謝玄衣了一下。
他沒想到,武謫仙會主動傳訊給自己。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元繼謨的殘骸———不見了?
「這枚玉符的恩情,並非是我欠元繼謨的。」
武謫仙心底輕輕嘆了一聲,繼續傳音道:「若干年前,我欠了聖后一道人情,她向我索要了三枚玉符。要我無論如何,不管玉符主人身份,都要保住對方的性命,我接下了玉符,應下了這個要求。目前三枚已動用了兩枚——-仔細算來,這兩枚都與你有關。希望未來不要出現第三枚玉符破碎的情況,即便出現,本座也不想再看到你了。」
命數,命數。
能夠成就陽神的大神通者,誰會相信命數?
走到這一步,靠的不僅僅是資質,還有萬中無一的道心。
證道陽神,便是逆命而行!
可這一連串的變故,卻讓武謫仙不得不相信命數的存在,他本來不覺得聖后的要求有多麼困難-—這三枚玉符都與自己心湖相連,一旦捏碎,自己即刻動身便是。
可連續兩枚玉符,讓他吃盡苦頭。
他情願再赴一次北狩大劫,與孔雀大尊廝殺一場。
也不願再觸玉符的霉頭。
不過歸根結底,要尋找真正的「霉頭」,也未必就在謝真身上,兩次玉符破碎的罪魁禍首,似乎都是趙純陽.—··
「我與武宗並無仇怨。」
謝玄衣誠懇道:「武宗主,若有可能,我也不希望再與你相見。」
「我知道。」
武謫仙微微垂眸,溫聲傳音:「北狩大劫,多虧你出手搭救—-大月秘境之事,武岳都已經對本座說了。」
謝玄衣心裡微微一動。
他試探性問道:「武宗主,離嵐山那一戰——.」
「我都看到了。」
武謫仙平靜說道:「那一日我馱負北狩寶船離開之際,看到了離嵐山的白紙洞天,也看到了你和紙人道主的身影。」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玄衣剛想解釋,就被打斷。
「不必多言。」
武謫仙淡淡道:「你和那位紙人道主之間發生了什麼,本座不感興趣。大穗劍宮教出來的劍修向來正直,你又是趙純陽願意賜出劍氣相保的年輕人-」--本座相信你與邪修絕無瓜葛,所以離嵐山的卷宗之中,我並沒有提及這件事,你大可放心,此事以後也不會有其他人知曉。但本座若是發現,你眼中多出了邪崇氣息,那便只能替趙純陽出手降魔,根除禍害了。」
「」—·那絕不會。」
謝玄衣稍稍鬆了口氣,心中有些恍然,怪不得當時從北境掠行而回,一路極其順利。
想來就是武謫仙照拂的緣故,
他想了想,還是傳去一道感激之言:「多謝武宗主仗義,謝某記下此恩了。」
「不必謝我。」
武謫仙不為所動:「真要論因果,你在大劫中救下了武宗弟子,本座應該謝你。之所以願意幫你,是因為在你身上———的確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
他眼中出現了些許遺憾之色。
十年前。
北海大劫。
有許多人都趁勢而上,落井下石。
武宗並沒有摻和此事。
只不過謝玄衣叛國,謀逆,其罪當誅—這一連串罪行倒扣,合圍誅殺已成大勢所驅,諸陽神礙於趙純陽的威嚴不敢露面,即便大穗劍宮宣布封山閉關,這些陽神還是選擇了體面的方式,圍觀北海的落幕。
最終謝玄衣墜海而亡,一代劍仙死在了群敵圍剿之下。
「我很欣賞你的師父。」
武謫仙感慨道:「你的運氣比他更好,生在了這個時代。若有可能,替他好好活下去,多看看這座人間。」
「」..—.是。」
謝玄衣神色有些古怪,只得輕輕應了一聲。
當年他和武宗關係十分尋常,遠不如書樓親密,要論因果,最多也就是和周彰有過一戰之緣,
武謫仙對自己的「欣賞」,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不過.這就是武夫話不多。
但行得正,坐得直,做事對得起良心。
「走了。」
武謫仙拂了拂衣袖,臨行之前,他拍了拍鈞山真人的肩頭。
下一刻。
江浪破碎,一襲黑衫瞬間消失。
磅礴威壓驟然消散。
「嘩啦啦。」
凝固的江水,此刻重重落下,使團眾人紛紛鬆了一大口氣。
這位陽神,給人帶來的壓迫感太強!
「呼......」
「走了,終於走了——」」
眾人都如釋重負。
距離武謫仙較近的幾人,神色都不太好看。
由於境界和神魂的差距,武謫仙身旁的這幾位,幾乎無法保持站立姿勢—
直視陽神,如同直視太陽。
與陽神相處,對方不收斂威壓,便時刻承受折磨。
其中反應最為強烈的便是錢三,這位陰神後境強者,神色蒼白,整個人後背都被冷汗打濕。
武滴仙在寶船上只停留了半盞茶的功夫。
但對他而言,卻仿佛渡過了數十個時辰。
每一個呼吸,都無比難熬。
寶船上雖然還有兩位「轉世陽神」,可這兩位畢竟如今境界只是洞天,即便稍有威壓,也遠遠無法與陽神真身相比—-錢三癱倒在地,大字型躺下,再也不顧儀態,緩緩平復著心湖的呼吸。
「大褚還真是武運昌隆。」
妙真盯著武謫仙遠去的方向,冷不丁開口說了一句。
「那必須的。」
鈞山真人笑眯眯道:「這位可是我的義弟——.況且秦家老祖年齡大了,總要有接班人不是?」
「也是。」
妙真握著寶杖,輕聲感慨道:「不過真讓人難以接受啊,轉世重修才過去了一甲子,武謫仙境界,似乎已經比當年你我更強了—
一甲子。
對凡俗而言,幾乎便是一輩子。
可對陽神而言,只是一朵大些的浪花,如果不沾染塵埃因果,陽神可以輕鬆活上五個甲子。
「你怎麼回事?轉世多活一輩子,還整得傷春悲秋的?」
鈞山斜眼警了眼妙真,笑道:「該不會是沒打過赤仙吧·———.
「鈞山,我看你是又皮癢了。』
妙真冷冷道:「敢不敢找座山頭,好好較量一下?」
「本座不欺負禿驢。」
鈞山挑了挑眉,義正言辭道:「我義弟雖然走了,但我二弟也是萬中無一的天才,姓謝的,姓謝的?」
喊了兩聲,才發現謝真已經消失。
「謝真呢?」
鈞山皺起眉頭。
「恩公——·說是要去看上一眼。」
密雲小聲開口,指了指來時方向。
衢江上游,蘆葦盪,玉符凝聚的門戶徐徐收斂。
光火散去。
一縷劍光出現在蘆葦盪上空。
「消失了。」
「真的都消失了——
謝玄衣神色凝重,放出神念,檢查著這一戰的戰場,將元繼謨大卸八塊之後,他便不再停留,
這種程度的傷勢根本沒什麼補刀的必要,這稱得上是最痛苦的「必死之傷」,武謫仙放出的消息,
某種程度也證明了自己的猜想。
這位陽神並沒有遮掩元繼謨的死訊。
可為什麼,元繼謨的殘骸,全都不見了?
就連血腥氣息,都消失不見—····
這件事情超出了謝玄衣的認知,他認真凝視著這不久前才經歷大戰的江潮,神念掠入江水內部,卻感應不到一絲一毫的血氣,靠近江畔的蘆葦盪雪白而又靜謐,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大戰,沒有死亡,沒有劍氣,沒有鮮血。
或許這也是武謫仙沒有繼續追究的原因。
所有的證據都消失了。
江潮翻滾,一片雪白。
謝玄衣重新馭劍回到了寶船之上,鈞山見他有些心不在焉,連忙飄了過來,好奇問道:「姓謝的,殺了元繼謨還不高興?」
「本該高興的。」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苦笑一聲。
這次北狩,除了尋找褚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藉助使團出行的機會,拔除大敵。
斬殺元繼謨,值得大醉一場。
可他此刻卻實在生不出這個興致。
這裡沒有外人,謝玄衣索性將衢江的異樣說了出來——-鈞山和妙真對視一眼,神色均都有些古怪。
「你的意思是,元繼謨被大卸八塊之後,屍骸不見了?」
鈞山皺眉道:「這真是奇了怪了,這種東西,有什麼收集的必要麼?話說回來,衢江離南疆不遠,該不會是哪個有戀屍癖的傢伙把這些殘骸收走了吧?」
妙真也是不明所以,想了片刻,緩緩說道:「貧僧聽說—-天傀宗有煉屍癖好。」
「這些邪修,膽子有這麼大麼?」
謝玄衣搖了搖頭。
武謫仙以陽神真身,踏入衢江地界的那一刻即便是赤仙,都被嚇破了膽!
南疆那幾位邪修頭子,各個惜命如金,哪裡敢在玉符門戶隨時可能來人的時刻,冒這般天大晦氣?
便在此時。
坐在輪椅上的小沙彌密雲開口了,他緩緩吐出了三個字。
「紙人道。」
這三個字,讓謝玄衣心頭一凜。
他連忙望向密云:「這是因果道則的指引麼?」
「恩公,我也只是猜的,並非因果道則給出的指引——」
密雲連忙道歉,他雙手合十,輕輕頌了聲佛號,緩緩解釋道:「小僧雖然不知,為何有人要收集這些殘骸,但這件事實實在在發生了不是麼?想要做到這一切·——-就需要滿足兩個條件。」」
「一,不懼武謫仙的陽神真身。」
「二,有能力在陽神趕來之前,收走衢江殘骸。」
這兩個條件,看似簡單。
至少合歡宗,天傀宗,陰山的幾位宗主,絕不具備。
赤仙,白鬼,青梟,墨道人——-這幾人從來不敢離開南疆,收走一具殘骸,毫無意義。
可紙人道就不同了。
目前為止,誰都不知道紙人道在南疆開宗要做什麼。
紙人道的術法詭異至極。
紙人道的目的,更是神鬼難測。
「見鬼。」
鈞山真人背負雙手,嘀咕道:「本座真想不明白,紙人道要這殘骸有什麼用?」
謝玄衣陷入思索之中。
這一次,是陸鈺真嗎?
大月國擊殺巫陰之時,出現過類似的事情-—--他知道陸鈺真絕對具備這樣的能力,而且對方還具備著「不死泉」這樣的逆天寶物。
陸鈺真對「不死泉」的開發程度,比自己要更深。
如果收集殘骸,是為了救回元繼謨?
不,不可能。
思緒至此,謝玄衣搖了搖頭:「不像是紙人道。」
因為他無法理解這一舉的意義。
元繼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推動南疆盪魔-—-陸鈺真復活誰都不會復活這麼一號人物。
「如果不是紙人道,小僧便也不知是誰了。」
密雲有些遺憾,如今他雖然覺醒了佛骨的能力,可這份因果道則的動用,卻不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很多時候他想要用因果道則進行感悟和觸碰,只是「曇鸞佛骨」並不遂他心意,或許再修行一段歲月,他才能自如掌控這份能力。
話說至此,忽然頓了頓。
他了一聲,目光稍稍偏轉,望向了衢江上游的方向。
眉心的因果道則,開始閃爍輝光。
冥冥之中的指引。
讓他看到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