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站在窗欞下面賞雪。
他的肩膀上堆積了厚厚的雪。
屋子裡的炭盆里燒了銀霜炭,整間屋子溫暖如春。
他卻仍是穿了件玄黑色的鶴羽緞袍。
「顧氏?她怎麼說的?」皇帝問。
司箋就將顧瑾之的話,轉述給皇帝聽。
皇帝沉吟半晌,道:「告訴她,朕的確染了重疾,但不是病故。」
司箋道是。
皇帝則揮了揮手,司箋退下了。
司箋走了之後,皇帝又站了片刻。
他突然感嘆了一聲,喃喃自語道:「她終於肯嫁給朕了!」
顧瑾之雖然沒有明說她要嫁給誰,可是她能寫信給皇貴妃,就說明她想嫁給皇帝。
而她,不想做妾。
皇帝想了想,決定不把自己的病告訴顧瑾之了。
他準備瞞她兩年。
兩年之後,他就會登基稱帝。
到那個時候,他可以給顧瑾之名分。
顧瑾之的名分,必須由皇帝冊封,否則她會被認為不貞。
她不能背負上污點。
顧家也需要保持清白門楣。
皇帝打消了讓顧瑾之進宮的念頭,可心裡總是痒痒的。
顧瑾之的美麗,是毋庸置疑的。
她身段玲瓏。
她眉毛纖細,眸子清澈。
她皮膚瑩白勝雪,唇瓣殷紅嬌艷。
皇帝忍了三年。
今晚,她又進了他的龍床。
皇帝覺得自己是瘋魔了。
「陛下,您歇息吧。」德禎帝的大伴提醒他。
他們倆都是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可德禎帝看起來比他更加成熟穩重,更添了份滄桑魅力。
大伴是陪著德禎帝的近侍,他知曉皇帝這些日子的辛苦。
皇帝卻搖頭。
他坐在桌案旁,鋪開筆墨紙硯。
「朕給她寫封信,叫她明日入宮來見朕。」他吩咐大伴道,「不用驚動任何人。」
大伴應諾。
皇帝提起筆,思索著該怎麼跟顧瑾之講這個事。
他斟酌許久,才開始落筆。
寫完,吹乾了字跡,他又仔仔細細端詳,看了遍,才叫內侍去宣旨。
內侍領旨去了。
皇帝又叫人去御膳房拿飯菜來吃。
飯食送過來,皇帝一碗米粥,外加幾碟素菜。
內侍就勸他:「陛下,您最近胃口不好,還是少吃些。」
「朕吃不飽。」皇帝道,「朕要補充體力。」
「那臣伺候您洗澡?」內侍試探著建議,「明早還有政務呢」
皇帝搖搖頭,道:「朕不洗。」
他要自己睡。
內侍道:「那臣給您泡腳?」
皇帝道:「泡了腳,你也去睡吧。朕習慣一個人靜靜。」
他的腿疾,除了太監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
包括顧延韜和宋盼兒夫妻倆,也不知道這樁醜聞。
顧延韜已經死了五六年。
他的死因成謎,甚至朝廷也沒公布過死訊。
朝野上下,唯一知情的,是他的嫡系。
顧延韜的弟媳,是太師的女兒,是先帝欽封的太師府誥命。
皇帝登基之前,顧延韜已經病逝。
所以,皇帝對顧延韜的死一直諱莫如深。
他不允許任何人追究顧延韜的死因。
「是。」內侍答應,替皇帝脫了衣裳,抱到浴桶里泡腳。
水溫恰恰合適,熱氣蒸騰,讓皇帝昏昏欲睡。
他迷糊著就要睡著的時候,聽到了內侍低低的笑聲。
「……陛下真厲害,奴婢們服侍了您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般厲害的。」
皇帝的心猛地揪緊了。
他睜開眼,果然瞧見自己面前跪了幾個宮女,都低垂著頭。
「……這個,不行!」皇帝急急擺手,拒絕,「不可以。朕現在還不能。」
「陛下,這是最好的良藥。」宮女低聲哄他,「再說了,陛下已經是男人了,有什麼不可以的?您要是想要,就儘管來。您的龍精虎猛,奴婢們都是知道的……」
她越說越大膽,甚至伸手,撫摸皇帝的胸膛。
皇帝渾身戰慄。
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的手掌握住了宮女的手腕,將它狠狠甩掉了。
宮女嚇得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皇帝罵了句混帳東西,翻身從浴桶里爬出來,披了件衣裳,快步往外走。
走到外殿,皇帝的額頭沁出一層汗珠。
他大口喘著粗氣,臉色青紫,雙目赤紅。
「傳太醫院首席張太醫覲見。」皇帝吩咐小內侍道。
小內侍忙去辦了。
太醫院首席太醫來到乾清宮的時候,皇帝正襟危坐,坐在椅子上,表情陰鬱。
他似乎在極力克制怒意,呼吸都帶著顫音。
太醫院首席張太醫不敢怠慢,急忙過來行禮。
皇帝抬眸掃了他一眼。
他眼底的血絲格外濃重,顯示出他昨晚睡得並不踏實。
張太醫只當他是宿醉未愈,沒多想。
「你來做什麼?」皇帝問他。
「微臣奉命,來給陛下把脈,查看身體狀況。」張太醫恭敬道。
「朕沒病!」皇帝道,「朕要休息了。你滾蛋。」
他的嗓子有點啞。
張太醫道是,忙離開了。
等他出了坤寧宮,才覺得有點奇怪——這個皇帝怎麼這樣暴躁?
難道,他夜裡夢遊,跑到了內室里,對宮女亂來?
這種事,張太醫遇到過,所以他很警惕,並沒有胡思亂想。
他徑直回太醫院了。
皇帝卻在內殿裡,一拳砸碎了一尊瓷瓶。
他的指關節泛起青白色。
他的手心,全部是汗濕。
這個噩夢,折磨了他數日,讓他寢食難安。
顧瑾之若是真的進宮,豈不是要撞破他的秘密?
到時候,她肯定會殺了他的。
他要殺顧瑾之嗎?
皇帝心裡掙扎。
最後,他咬牙切齒的,暗忖自己是不是太過於軟弱無能了?
顧瑾之是顧延韜的親妹妹。
他們父母皆亡,她沒有依靠,只能求助皇帝。
而且,她和顧煊之的婚約尚未解除,就算顧瑾之知道了這件事,她也不會逃避顧煊之的。
顧瑾之的性格很剛烈,皇帝也了解。
這是個不願意受委屈的姑娘。
既然是顧家人,皇帝便沒有必要擔憂她反噬。
這個世上,他最相信自己。
他想通了,就不再糾結。
顧瑾之第二天早晨起床,神采奕奕。
皇帝昨日沒睡好,故而起來得遲了些。
顧瑾之去請安,被皇帝訓斥了幾句。
顧瑾之連忙告饒,皇帝的脾氣就緩和了些。
中午的時候,宮人來稟報:「聖人說,陛下昨夜睡得不舒坦,怕衝撞了貴妃娘娘,今日不上早朝,改日再去上朝。讓貴妃娘娘代勞,他有空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