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正站在鍋邊。
他一張枯槁老朽的面孔，布滿皺紋，眼窩凹陷，雙頰消瘦。他一動不動盯著鍋里的粥，仿佛在思考。
這個場景太過於驚駭。
顧延韜渾身僵硬，差點摔倒。
陳老爺已經恢復了神智。
他看著兒子的狼狽模樣，哈哈大笑：「嚇到了嗎？」
他聲音洪亮。
顧延韜回神。
他擦了額頭的汗珠，道：「爹」
「嗯。」陳老爺頷首，「明日我帶你去山上，你若是想學鑄劍，就要吃苦耐勞。」
他居然承諾要教授顧延韜。
「爹！」顧延韜震驚極了，「這我不敢奢求。」
「我既然說了，就要做到。」陳老爺道，「今日你先回去歇息，等明日卯正，我送你上山。」
他沒有詢問顧延韜願不願意。
這是命令。
顧延韜被這種強制壓迫感激怒。
他道：「爹，我真的要鑄劍嗎？」
「鑄劍的事，不是兒戲。」陳老爺道，「你要是不樂意，就當我沒說。」
「爹，鑄劍要怎麼學？」
「你想怎麼學？」
「最基礎的，要如何辨識礦石？」
「這個很簡單。」陳老爺淡淡道，「你從今日開始，每天去挖礦，挖夠三十斤。我會在礦區外圍的地方，指導你如何判斷。」
顧延韜聽了，更加驚詫。
他爹爹說話顛三倒四，語無倫次。
可顧延韜聽懂了。
「我要是挖足了三十斤鐵礦石呢？」顧延韜問。
陳老爺就不說話了。
他默默拿了一柄鋤頭，背在身上，往門外走。
「爹，那您先走，我馬上去。」顧延韜追上去，攔住他，「我跟著您學，絕不辜負您的厚愛。您放心，我不會耽誤了鑄劍，您教我。」
陳老爺停頓了片刻。
片刻之後，他點點頭。
顧延韜跟著他的父親，到了鑄劍坊的山腳。
山林茂密，枝葉遮擋，視線昏暗，遠遠看著像籠罩一層濃霧。
顧延韜跟在陳老爺的身邊。
陳老爺在前面挑選礦石，他手法嫻熟。
顧延韜不由讚嘆。
陳老爺果然不愧是專業人士。
顧延韜看了一圈，覺得自己似乎看不太懂。
他記憶力雖好，可這麼深奧難懂的東西，他記不住。
他想，還是回去請個師傅。
陳老爺已經挑好了兩種礦石。
一種是普通的青銅礦，一種則是鋼鐵礦。
「就這兩種了，一種五十斤；另一種六十斤。」陳老爺道。
顧延韜忙道好。
這次，輪到顧延韜幫忙扛煤炭了。
他把煤炭抱到了陳老爺的馬車上。
他們一路上沒有說話。
到了鎮子口，僱傭了馬車，一同往山上去。
路上，顧延韜才知道，原來山頂還有個山莊。山莊有十來間草舍。
「你要住哪間草舍？」陳老爺問兒子。
顧延韜道：「我睡地鋪，爹睡炕。」
他不敢和陳老爺住同一間，免得陳老爺嫌棄他礙事。
陳老爺就笑了笑：「行，你睡地鋪。你要是累壞了，或者病倒了，誰照料我？」
這話，似關懷，又有些冷酷無情。
顧延韜心頭一跳。
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吭氣了。
山路陡峭而狹窄，坑坑窪窪的。
顧延韜一腳踩空了，整個人往坡底滾去。
他跌了個狗啃屎。
幸而有個斜坡，他沒什麼傷。
但他的衣裳髒亂，灰塵撲鼻。
他爬起來時，陳老爺早就上山了，根本沒注意到他。
顧延韜咬牙。
這個仇，他必須要報。
翌日一早，顧延韜就去找他大哥。
結果，大哥顧海川不在家。
小叔子顧延昭道：「大哥昨夜喝醉了，在城郊一戶人家歇下，說不定晚些才能回來，讓我替他跑一趟。」
顧延韜就去了城郊。
他在附近逛了逛，打算買一塊磚瓦。
這邊離村莊比較遠，他一旦開始練習，肯定就要住在山上。
顧延韜沒什麼積蓄，想買塊磚瓦，得攢幾個月的錢。
他不知道陳家是什麼規矩。
故而，他想買塊磚瓦。
他去敲了鄰居家的門。
鄰居家是位老實巴交的農家漢子。
「你找誰？」
「我姓顧。」
「哦，顧公子，請進。」
顧延韜進了門。
屋內很簡陋，桌椅都是用木頭拼湊成的，顯得特別破舊。
鄰居家的老婆子正在院子餵雞鴨鵝，見顧延韜進來，忙迎接。
「你們家的磚瓦賣嗎？」顧延韜問，「我家祖傳的手藝，想換些銀錢用，還請大嬸成全。」
「哎喲，顧老爺家的手藝。」老婆子熱絡道，「我們家也有磚瓦，不過貴得很」
「多少錢？」
老婆子就道：「一百兩。」
她見顧延韜年紀輕輕，臉色發紅，猜測他應該沒有這麼多的錢，就又添了一句，「咱們鄉下，磚瓦便宜，一兩銀子就能弄到一大塊。」
顧延韜沉吟了下：「我身上只有五十兩，你先給我十兩，我回去再取，可以吧？」
老婆子笑了，道：「行啊，您稍坐，我給您倒碗茶。」
顧延韜就留下來。
他坐到了堂屋門口，靠著廊檐的欄杆處曬太陽。
冬日清晨的光很涼。
顧延韜裹緊了大襖，目光落向了對岸。
對面的高牆，隱約可見幾棵松樹。
山上的松樹很長，粗壯挺拔，鬱鬱蔥蔥，遮蔽了初春的寒風，給整座山增添了幾分暖色。
他的心也漸漸安靜下來。
陳老爺回來的時候，他剛剛入睡。
陳老爺沒吵醒他。
直到中午，顧延韜醒過來。
陳老爺正在院子裡劈柴。
顧延韜連忙過去幫忙。
「我娘常年臥床，我爹不許我們去伺候。我們兄弟姊妹七個，我排行最小。家裡的活計都是我干。」陳老爺解釋道。
顧延韜笑了笑，表示理解。
陳家人丁興旺，除了陳老爺、陳夫人，還有陳家的管事、護衛、丫鬟、廚子等。
一家人擠在一處，就是個大雜院。
「我娘的病，拖了快八年。我們尋遍名醫，藥材花了不少銀錢，可惜」陳老爺繼續道，「前段日子，你姑母突然托人送信，說能治我娘的病」
顧延韜愣了下。
他沒反駁。
「你姑母是江南人氏。」陳老爺又道，「你若是有機會去江南，也認識一番。我姑母是神仙般的人物。」
顧延韜道是。
顧延韜跟隨陳老爺到了山上的山莊。
陳老爺的房子，是一處獨立小院，周圍沒有任何建築物。